大雪将整个济南府裹了个透。
府台大人王正起从暖和和的被窝里伸出头向窗外望去,天己微明,整个世界一片银白,他伸手将窗户开个小缝,想看个究竟,这雪到底有多厚。一股寒气从外面袭来,他还没来及关上,四姨太就伸出白嫩的手在他老脸上拧了一把,骂道:
“死老东西,天还没亮呢!你犯什么神经病,还不快睡!”
“好乖乖,你还没过瘾,我再陪你多睡一会儿吧。”
说着,头一缩,又钻进被窝搂住四姨太。
恰在这时,外面响起咚咚咚地捶门声,紧接着一声气喘吁吁地喊叫:
“大人,大人,快起,快起!”
四姨太一听外面的喊叫,小声说道:
“别理他。”
说着,将府台老公搂得更紧了,王正起也正在兴头上,装着没听见,任他叫喊。
“大人,大人”快起,快起,出事了,出人命案子了!”
外面人将门捶得更紧,喊得也更急了。王正起被外面喊得一点兴也提不起来,气得将被一掀,冲着外面的家兵大喊一声:
“鬼孙王八羔子,你爹妈死了,你喊得老子一顿好觉也没睡成。”
“大人,出事了,有人命!”
“不就死几个人吗?这年头死几个人算个鸟,起来我不宰了你他妈的鬼孙羔子的。”
“不,大人,是洋人死了!”
“什么?洋人死了?”王正起一惊,立即不相信地反问一句。
“是的,大人,死的全是洋人。”
王正起也不再叫骂,一把推开姨太太坐了起来,忙着穿衣服。
“哼!一听洋鬼子就他妈的没种了,洋人有什么了不起,不是黄毛蓝眼睛吗?死光才好呢?省得在咱大清国作福作威。”
姨太太嘟嘟咕咕骂了一通,也急忙服侍王正起起床穿衣。
开门一看,见家兵王保站在门口冻得直跺脚,口、鼻直对外冒热气,立即问道。
“到底怎么回事?”
“大人,几个洋人在前面大厅等得不耐烦了,他们一个个气呼呼的,口口声声说他们的人被杀了许多,要大人你快速追查凶手,否则将把此事告到北京,听那气,还要找老佛爷的麻烦呢?”
王保还要说下去,王正起打断他的话说:
“好,别说了,快带我去见洋大人。”
王正起也不知到底出了多大事,心里嘀嘀咕咕地来到前门客厅,刚进门就见几个洋人气哼哼地坐在那里等着,他立即举手打弓道:
“各位洋大人早,这么早来我府到底有何事,尽管说,我王某一定照办,一定照办!”
为首的那个洋人站了起来,操着生硬的中国话说:
“王大人,在你的辖区内,竟有人大胆妄为,跑到我们教堂内行凶,杀死多人,还放火烧了一个教堂,死伤好多人,你口口声声保证我们的安全,这怎么交待?”
“这,真有此事?”
王正起不敢相信,他平时处理的案子多是洋人打死当地老百姓的,虽说有一些老百姓不服气,和洋人相争斗,也发生打斗,但杀死洋人的事他还是头一次听说。
“哼!王大人不信,要包庇你管辖的匪徒吗?如果王大人不过问,我等将到北京找我大英帝国的大使到总理衙门质问。”
“不,不,不!洋大人息怒,这事在下刚刚得到报告,详情不知,等我亲临现场查明此事,一定将凶手捕获交洋大人发落。”
“限你三天破案!”另一个洋人站起来说。
“三天?太少了,我将尽力去查处,一定能抓到凶手,请洋大人放心!”
“那好吧,限你十天交出凶手!”
“十天?”王正起略一思索说,“好吧,在下一定竭尽全力追捕凶手。”
“到时不交出凶手,我们一定到北京告你,我大英帝国的炮舰是厉害厉害的。”一个洋人翘着大拇指对王正起说。
“明白,明白!”王正起只好点头称是。
“那我们走了!”
“洋大人走好,洋大人走好。”
王正起点头哈腰地把洋人送出好远。
“呸!鬼奶奶的老子的觉也没睡好。”等洋人走远,王正起回头不服气地骂了一句。
骂归骂,事情仍得做,况且这可不是小事。洋人是惹不得的,别说是自己这么个小府台,就是老佛爷慈禧太后都惧怕洋人,这事弄不好,自己丢官小事,引起两国交兵,自己全家性命搭上也不能拉倒,几年前的第二次鸦片战争不就是为几个洋鬼子的性命引起的。想至此,王正起打了个冷颤,这才感到今天的天冷,这么好的雪景也没有心思欣赏,急忙命令佣人准备早餐。
早饭后,王正起急忙升堂,带领几位当地官员和亲兵赶到案发地点,远远就望见济南府东南角山一座大教堂正在时断时续地冒着烟。火已被扑灭,但整个教堂已化为灰烬,到处见是残垣断壁,周围围满了看热闹的群众,尽管人们叽叽喳喳,但谁也没有上前,只有一些洋教士在翻捡着什么,口里骂骂咧咧。老百姓边看边说,甚至有人叫好。
王正起分开众人,和官兵一起到周围及教堂内查看一遍,从洋教士介绍中得知,昨天晚上后半夜,突然闯进几名穿黑衣的凶手,见人就杀,还放了几把火,把教堂给烧了,由于天黑,还下着雪,他们分辨不出黑衣蒙面人是男是女,据估计可能是男的。从死去的几名传教士身上的伤口看,洋人是用刀杀死的,且凶手必定身强力壮,可能还会武功。因为这几名被杀的传教士都身高人大,颇有体力,但每人身上仅是一刀就结果性命,似乎还没来及反抗就做了刀下鬼,可见来人的身手。
王正起让手下仔细搜索蛛丝马迹,查找尸首,一共二十一具尸体,有被杀的,也有被烧死的,所找到的痕迹也仅是一串血迹,从教堂隐向西北,但十米之外,连血迹也没有了,脚印也被前往看热闹的群众破坏了。如果说最重要的线索就有一条,前来教堂行凶的人中可能有一人被一名传教士用枪击伤,那滴溅在雪地上而洒向西北十多米的血迹就可能是中枪者留下的。
王正起大致问了几个仅受到惊吓而没有死的传教士,他们也只能说个大概:来人一律是黑衣盖面,但究竟有几人,他们也不知道。这下王正起可犯难了,根据描述和现场查看,这可能是一起预谋已久的作案,并且是一个团伙,作案的动机不说他也清楚。这些狗日的洋人平日里也太不象话,为非作歹,以传教为名,什么恶事都干,死也不亏,杀他们老百姓都会叫好。但王正起可真的怕起来,十天破案不容易,但无论如何必须尽快抓到凶手。
王正起派兵驱散围观的人,安慰一下洋教士,又下令派人立即着手修造教堂,一面回府派人破案,并迅速将此事报告给上司巡抚大人丁宝桢,并征求他的意见。
二十多个洋人被害,这可不是一件小事,王正起急得象热锅上的蚂蚁,在大厅内踱来踱去,骂来骂去,却一直想不出破案办法。这时,师爷刘鹗从外面进来,刘鹗还没开口,王正起就急忙停步说道:
“铁云,快给我想想办法,这个案子到底如何破?”
“大人,你说的洋教案一事?”
“不是这事还能有什么更让我心急的,你知道这帮洋人是惹不得的,我平时小心再小心,想不到在我的地盘上还是惹出了这等麻烦。这老虎屁股太后都不敢摸,竟有这等大胆的毛贼,本官抓住一定千刀万剮!
“大人息怒,现在可不是发怒的时候,应立即着手破案。”
“可这案从何下手?简直是无头案!”
“不可操之过急,慢慢查找总会有线索的,只是十天的时间太紧,但不知大人是如何吩咐的?”
“根据现场周围有一串殷红的血迹,又听活着的洋人讲他们曾开枪射击,可能击中一位,这血可能就是那凶手留下的。那凶手中了枪无论伤势轻重一定要包扎,我已传令到周围大小药店和郎中,凡是遇到枪伤者一定前来报案,否则,一经查出隐匿不报者抄斩全家。同时,我又暗中派出按察司和一些捕快秘密侦破此案,凡是可疑的人全部抓获。”
刘鄂沉思一下说:“王大人,你对凶手有何估计?”
“这——”王正起抬头看一下刘鹗,不置可否地说,“铁云,你的看法呢?”
“大人,自我大清立朝以来,各地反抗势力就不断兴起,像白莲教、天地会、天理会、太平教、捻党之类。今天这件洋教案是否与这些民间的秘密反动组织有关呢?”
“嗯,这事我也考虑过,但据我所知这些组织早已被消灭镇压,虽有个别人暗中信奉但早已不成气候,况且这些组织多在江浙,安徽等地,没听说我们山东一带有什么反动组织!”
“大人,据在下探得我们济南府一带也有一民间秘密组织,他们有男有女,经常在一起集会、亮拳,做一些有反大清律例的事,但尚不成气候,不知此事是否与他们有关联?”
“你整日呆在府内,很少外出,如何知道这等民间之事?”王正起不相信地问。
“这……”
“难道你也是其中一员吗?”王正起笑了笑说。
“不,不,我有一个亲戚是其中的一名信徒,我是从他那里得到消息的。”
“噢,是这样,既然你估计此案可能与这股匪徒有关联,何不暗中侦查一下,万一有所收获,这可是大功一件。”
“大人,功不功是小事,在下只想帮助大人侦破此案,让大人早早解除这心头之忧。”
“好的,难得你一片诚心,这事就由你去办理,需要人马或费用尽管说。”王正起满意地拍着刘鹗肩膀说。
“这事不可声张,当然也无需什么人马,至于费用,小的也还拿得出。”
“既然这样,你就火速行事吧,果真破获此案,本官一定重重有赏!”
“谢大人对在下的信任,不过,大人仍不能放松其他方面的搜捕。”
“当然,当然!”
刘鹗告别府台大人王正起,来到济南西北十多里的一个村庄,找到自己的那位亲戚家,轻轻敲了几下门。
“来了!”一声答呼,开门的正是自己的表弟李金斗,“哦,是表哥,有事吗?”
“到屋里再说吧。”刘鹗答道。
两人说着进入屋内,坐定,刘鹗才开口说道:
“金斗,表哥给你带来一个发财升官的机会,你可不能错过。”
“升官?小弟不是那块料,发财倒是小弟梦想的事,不知表哥说的是什么机会,我能否担当得起?”
“你一定能,就看你愿不愿做?”
“表哥你就别卖关子了,直说吧,也让我好好想想?”
“好吧,你知道,你表哥在府台大人手下做事,消息灵通一些。最近发生一件事让府台王大人坐卧不宁,吃住不安,为此,府台大人绞尽脑汁也不得解决,准备悬赏求人办理——”
“表哥,你说的事可是指济南火烧洋教案一事?”
“你已经知道了?”
“传这样的事还能不快?死了二十多个洋人,轰动整个济南府,人都当头号新闻呢?府台大人不为这件事苦恼还能为啥事?洋人是惹不得的,弄不好,他王正起丢官是小事,说不定还要满门抄斩。”
“好了,好了,金斗,既然你知道我就直说了,你若知道这凶手的消息可是大功一件,必有重赏。”
“哼!表哥,你当我是什么,我李金斗再穷也不是靠出卖朋友发财的人。即使我知道也不会说,何况我一无所知,表哥你如果有事就回去吧,没事就在这里喝碗水,休要再提此事,我帮不上忙,也不想发财。”
刘鄂一见李金斗说话动气,不肯帮忙,便也脸一板,硬了起来。
“金斗,你表哥也不是那种出卖朋友的人,但人活着也要讲究分寸,知道个远近,做事也灵活一些。你知道我今天来的真正目的是什么?”
李金斗一愣,抬头看看气哼哼的表哥,缓了缓语气说:
“表哥,什么事。你就直说吧?我们毕竟是姑舅老表。”
“亏你还说得出口,不是这样的亲戚关系,我会跑十多里急匆匆赶来吗?我不知道这大冷的天呆在家里舒服吗?”
“表哥,我的性子你是知道的,你别生气,快说吧?”
“唉,金斗,我把这消息告诉你也就是出卖朋友,出卖官府吧。”刘鹗抬眼看了一下李金斗又慢慢说,“金斗,你和你们教坛的兄弟将有灭门大祸。”
“什么,表哥。你说清楚点,我们教坛的事官府怎么会知道?你从哪里得知我也是教坛的成员?”
“嘿嘿,金斗,你应该知道我在府台大人那里的位置。什么事也能瞒,不过,这事我也是刚刚知道。洋人被杀,洋教堂被烧,王大人已派出几批捕快四处追捕凶手,也许见追查太紧,或其他什么原因,你们教坛中有人被捕,经不起严刑拷打,已经招供出不少人,并说出这刺杀洋人的事也是你们内部兄弟干的,王大人正在集中人马前往追捕,这追捕的人中就有你的名字,我得到这一消息,才找个借口前来告诉你,不想你竟信不过我。”
李金斗听他这么一说,心中也是一惊,最近入坛人数增多,难免有所疏忽,混进一些贪生怕死之徒,况且他虽然没参与这次刺杀洋人的案件,但多少也了解一点风声,具体情况不太知道。刘鹗连哄加蒙,李金斗不能不信,他疑惑地问道:
“表哥,那被捕的人叫什么?”
“现在那人已被严密监视起来,不准与外人接触,还在进一步审讯,具体姓名我也不便过问,以免引起怀疑,但听内部人说此人个子不高,也很瘦弱。”
李金斗不再说话,思索一下问道:
“表哥,那我得先躲一躲?”
“金斗,你想想,你上有老下有小,躲了和尚还能躲了庙,况且上了官府的花名册,躲到哪一天才是尽头呢?”
“那你说怎办?”李金斗有点泄气地说。
“刚才来的路上我一直在寻思这事,起初也是想通知你,让你先躲一阵,但后来一想,躲过初一也躲不过十五,不如彻底解决这飞来的横祸,永无后顾之忧。”
“表哥,你就看在我们亲戚的份上,讲一讲到底如何彻底解决后顾之忧。”
刘鹗顿了一下说:“金斗,这办法包在我身上,不过你得把详细情况讲给我知道,我才能全面考虑,为你着想。”
李金斗叹了口气说:“那好吧,你也不是外人,我就讲给你听。”
事情原来是这样的:
不知从何时起,这济南府周围产生了一个民间秘密组织,也没有什么名称和组织章程,但参加者多是当地受苦的农民百姓,他们秘密结杜练习拳击,操演刀枪,一为强身,二为保家。因为自从洋人来到这济南后,建立了教堂,时常以传教为名四处招摇撞骗,抢掠财物,奸淫妇女,甚至拐卖儿童,这一组织可能就是针对洋人的胡作非为而产生的。起初加入者较少,渐渐人们觉得加入的好处多,强壮了身体还团结了乡邻,由开初的一些男子集会,后来发展到一些小媳妇大闺女也组织了起来。
就在这一组织在不断壮大的时候,却接连发生几起意外的事,搅得大家不得安心。
就在这最近半个月内,这济南西北一带村庄接连有五个不到十岁的儿童失踪;可急坏了这里的村民,四处寻找不见任何踪影,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如果说是丢失,十年八年的丢一个倒还可信,这短时间内竟接连有儿童丢失的,不能不令人起疑,各种传说都有,报告官府那是一点作用没有。为了帮助村民解难,这里教坛的一个头领便组织几名精明能干的兄弟来解开儿童丢失之迷。
这一天,赵大领装扮成一个补鞋匠在周围几个村子里巡视,来到梨园村时,见一个卖糖葫芦的人正挑着一个很沉重的担子向村外走去,尽管挑得很吃力,仍快步地走着。
赵大领心中犯疑,便冲着那人喊一声:
“喂,好哥,稍停一停,买几个糖葫芦回家给孩子吃。”
“卖光啦。”
那人答一声,头也不回地走开了,脚步比原先更快。
赵大领急忙从旁边抄近路迎了上去,拦住他说:
“喂,买你几个糖葫芦你怎么不停一下就走开,你不是说没有吗?这是什么。”
那人一看势头不对,装着笑脸说:
“小兄弟,别生气,我们都是生意人,我忽然想起昨天有人订购的糖葫芦忘记给人送去,这才急匆匆赶回,请谅解,请谅解。”
说着,这人递给赵大领一把糖葫芦,并说道:“这些,我送给你了。”
赵大领急忙伸手去接,装着不小心的样子把几个糖葫芦碰掉在他旁边的一个箩筐内,又慌忙去拾,“看我慌的。”
“我来拾。”
那人立刻要去拾糖葫芦,赵大领早已抢先拾起一个说:“还是我来吧!”
他边拾边顺手捏一捏箩筐里的一个扎得很紧的大带子说:“这是什么?”
那人脸色一变,答不上话,赵大领一把提起带子,迅速掏刀把袋口割开,啊——一个昏迷不醒的小男孩。
这卖糖葫芦的人见事已败露,趁赵大领用刀割袋口之际,抡起扁担向他头上猛砸。赵大领早有防备,身子一撇,飞起一脚把那人踢翻在地,又接着三拳两脚制服这人,并结结实实地捆绑起来。
这时,梨园村里的百姓也有几人赶来。经过辩认,这袋中的孩子是本村农民张雨生的儿子,今年才八岁,不知怎么被这卖糖葫芦人治昏迷装进袋中。这张雨生也是赵大领他们教坛成员一名,一见这情形,气得破口大骂,举拳就打,赵大领急忙拦住他说。
“张兄弟暂且息怒,现在还不是打的时候,这事情背后可能比较复杂,先进行审讯,然后再作处理。”
张雨生这才止住愤怒,和赵大领一起将这卖糖葫芦的人押起来进行审问。
“你叫什么,拐骗儿童干什么?最近丢失的几个孩子是否都是你于的?”
赵大领这样问了两遍,这人就是不开口,张雨生在旁边沉不住气了,朝着这人屁股就是一脚,骂道:
“这鬼孙羔子装哑,不说今天剥了你的狗皮!”
张雨生说着,举拳还要打,赵大领摆摆手,对这卖糖葫芦的人说道:
“你老实交待,我们根据情况酌情处理,如果不老实交待或隐瞒抵赖,除了皮肉之苦外决不轻饶,你说不说?”
赵大领见这人只是低头装傻,一拍桌子大喝一声:
“来人,给我用皮鞭重打!”
从旁边上去两人拉着这人就走,那边皮鞭还没落一下,他就苦喊着饶命。”别打了,我说,我说!”
“停。只要你愿意交待,我们会恩怨分明的。”赵大领让人把他押过来。
“我叫陈同州,原是做糖葫芦生意的,前不久经别人介绍加入了洋人的教,他们出高价让我收买幼童,我该死,鬼迷心巧,竟答应了他们——”
“这些狗日的洋鬼子!”赵大领听到这里一拍桌子骂道,“他们要这些幼童做什么用?”
“我确实不知道。”
“哼!你给他们骗卖几个幼童?”
“算上刚才这个一共两个。”
“最近失踪许多孩子怎么解释?不是你干的还有谁?给我如实交待!”
“我该死!”陈同州照着自己脸打一下说:“不过,我确实就干了两次,其他失踪的儿童不是我干的,他们收买许多人给他们收购幼儿。”
“你说,你是怎样将这些孩子骗到手的?”
“我以卖糖葫芦为名,有孩子来买时,我就给他们吃,我事先在这糖葫芦里下了麻醉药,可以让他们昏迷几个时辰不醒。”“那麻醉药你是从哪里得来的?”“都是洋人给的。”
赵大领沉思一下又说:“你真的不知道洋鬼子要这些孩子做什么用吗?”
“我确实不知,确实不知!”
赵大领见一时审问不出什么,便带陈同州到后院去抢救张雨生的孩子。这时,早有几名郎中在给孩子灌药,陈同州也上前帮忙总算让孩子苏醒过来。
救活了孩子大家算松了口气。不久,这里已汇聚了闻讯赶来的一些教坛会员,大家七嘴八舌地议论洋教士收购儿童的事,人人十分气愤,个个摩拳擦掌,都要去教堂找洋人算帐。
“赵大哥,还等什么,这事是明摆着的,先宰了这狗日的卖糖葫芦的,再杀进教堂,一把火燎了这些洋鬼子。”有人说道。
“我看不行,不如报告官府,让府台大人找洋人算帐。”另一个接道。
“呸!还报告府台大人呢?当官的没个好东西,当今圣上都怕洋人,报告官府有何屁用?还不如咱自己杀他几个洋鬼子解解心头之恨呢?”又有人接道。
“赵大哥,还等什么,你点个头吧?”有人急道。
经大家这么一说,赵大领也没有了主张,他挥手让大家静一下,便说道:
“这事涉及的事较严重,作为分坛主我也不能作主,我们先向总坛主海静大师请示一下再说。”赵大领停了一下又说道:“大家先回去,官府不为我们作主,这个公道咱自己去讨,这次决不向洋鬼子退让。”
赵大领把这里的事安排好后,就一个人独自去找总坛主海静大师。
鸡头山。
济宁寺。
“总坛主,这洋人收掠幼儿一事到底如何处理,你给拿个主意吧?”赵大领问道。
海静大师叹口气说道:“当今同治皇帝虽说年轻有为,出现中兴气象,这实是大清王朝的回光返照,亡国天数已定,举国上下已是危机四伏。天王洪秀全及手下大小诸天虽都归天,但各路反清教坛已根深蒂固。更可恶的是那西洋红毛贼和东洋日本倭寇早有侵吞我大清的野心,这洋教堂实际就是他们进攻我大清国的奸细部队,他们抢掠幼儿可能是想配制什么丹药或搞什么鬼把戏试验,要咱大清国亡国灭种。大清朝再腐败也是咱炎黄子孙,不能坐视咱炎黄子孙受那红毛洋人的凌欺,官府怕洋人,咱可不能怕洋人,必须给官府做个样子,杀他几个洋人,这就叫杀鸡给猴看,让洋教士也知道咱大清的老百姓不是好惹的。”
“坛主,你是说可以拿他几个洋教士解解心头之恨,也灭灭洋鬼子的威风?”
“嗯!”海静大师点点头说,“不过,这事千万不可声张,可暗中派人行事,如果明斗,官府一定偏向洋教士,反而暴露咱义和拳的势力,对扩大义和拳的力量不利。”
赵大领明白了海静大师的心意,他略有所思地说:“派几位身强力壮的好手,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教堂守回被拐骗的孩子,然后再来一把火烧他个鬼哭狼嚎。”
海静大师微笑着点点头。
说干就干,赵大领回来后又重新审问了陈同州,了解一些关于教堂内部的形势,并亲自到教堂内查看了地形。就这样,在那个风雪交加的夜晚,他亲自带领几名兄弟潜入教堂内部。
夜深深;
雪飘飘。
赵大领等五人躲过洋教堂的看守,把整个教堂几乎搜寻一遍,也没发现一个幼儿的踪影。赵大领心中暗想:这些孩子要么被运往外地,要么已经被害,但不能白来,一定要干掉几个洋教士。他做了个杀的手势,几人便分头潜入房中刺杀洋人,他便寻个合适的地方取出火石火镰子点火燃教堂。
尽管落着雪,但风助火威,不多久,整个教堂一片火海,他下令让兄弟们撤走,就在这时,许多洋人被大火惊醒,一个兄弟不小心被洋人发现,随着砰砰地枪声,那位兄弟胳膊中弹,赵大领立即掩护他逃走。大家都安全离去,但那雪地上留下一串殷红的血迹。
李金斗虽然没有直接参与这次火烧洋教堂的行动,但他也是参与这事的执行人之一,他略知道这件事是由分坛主赵大领组织的。
刘鹗从李金斗那里得知这火烧洋教堂的大案的确是这济南府的义和拳教民所为,心中十分高兴,但他仍装着十分同情地口气说:
“金斗,事情既然如此,府台大人那里的事我多周旋一下就是,大不了你表哥回家种那二亩薄地。你也要自己争气。”
“表哥,我该怎样做才好?”
“怎样做你应该明白!”刘鹗作出生气的样子说,接着又叹了口气,“唉,金斗,胳膊抗不过大腿,姑妈就你一个儿子,你要有个三长两短,姑妈还怎么活,我又怎么能对得起他老人家。躲不是长久之计,要想过上安稳日子,你必须洗刷罪名,让府台大人信任你。”
“怎样才能让府台大人信任?”
刘鹗向门外看了看,压低声音说:“只要你帮助府台大人查出这火烧洋教堂的人就可以了,不但洗刷所有罪名,还可以得到一大笔奖赏,用这笔钱你买田治地或经营买卖都可。如果你担心别人知道是你干的,也可以带着姑妈远走他乡,况且,你不说,我不说。别人怎么会知道你干的。”
刘鹗见李金斗沉默不语,又诱骗说:“就是你不说,那位被府台大人捉住的拳民也可能供出他们,他们也同样被抓住,你不但失去将功折罪的机会,还会罪加一等,这是何苦呢?”
“表哥,让我再想想。”李金斗有点动摇了。
“表弟,还再想什么,我这办法不错,包你将来不愁发财,你想想:整日当个拳民暗中与官府作对有什么好处,谁个能接济你一把米一口粮。你瞧瞧这家里穷的,姑妈一天天老了,一天好日子也没过上,你也好大不小了,快三十了,连个媳妇也没娶上,谁个为你考虑考虑……”
刘鹗还要说下去,李金斗打断他的话说:“表哥,别说了,我干!你说让我做什么?”李金斗终于在刘鹗的利诱下动摇了。
“你就先摸清火烧洋教堂的指使人和领头人就可以了。”
“好吧,现在我也不清楚,必须慢慢打听。”
“尽量越快越好,我提供给你一个线索:其中有一人中了枪伤,至于伤在哪里尚不清楚。”
刘鹗见一切顺利,也不愿久留,便告辞了李金斗,临行前再三叮嘱他说:
“这事一定要做得谨慎,不可声张,也不能打草惊蛇,你一旦得到消息不可到府衙找我,只可到家中找我,以免引起你们义和拳的拳民怀疑。”
说完,刘鹗才匆匆赶回。
刘鹗回到府衙,见过府台王正起,将所得消息向王正起详细汇报一遍,王正起正愁此案已过两日仍没有丝毫进展,闻听刘鹗的汇报自己喜出望外,拍着刘鹗的肩膀说:
“刘师爷,这件事就交给你了,巡查司、案查司都是些白吃饭的蠢东西,一旦这案破获,我一定奏明朝廷推荐你升迁。”
“谢府台大人栽培!”刘鄂深鞠一躬。
“铁云,客气什么,你我情同手足,荣辱与共,不是吗?”
“是,是!多谢王大人信任,在下一定不辞万苦把这事办好!”
两人正在叙说,下面有人送来公函,王正起拆开一看,是山东巡抚丁宝桢派人送来的,只见上面写道:
济南府王正起台鉴:
西洋教士平素作恶多端触怒百姓,群起怨之,这是罪有应得,此案不必重责,明紧暗松,久之,以无头案奏之即可。
山东巡抚丁宝桢
同治十三年X月X日
王正起看罢急忙把这信又递给刘鹗说道:
“唉,到嘴的肉又要丢!”
刘鹗拿起信函仔细审阅一遍,沉思片刻说道:
“王大人,丁巡抚是你的顶头上司,这人一向刚正有威,做事耿直,他如此处理这事也不能不考虑他的态度。”
“我本想就这事取悦上司再升它一官半职,想不到丁宝桢这一插手,一切希望都将成为泡影,这真是——”
“王大人也不必泄气,应该仔细考虑考虑,另想办法。”
“你知道丁宝桢可不是好惹的,安得海权倾一时,受宠于西太后,他都敢杀掉这人,这事不可莽撞。”
原来这安德海是大内总管,人称小安子,深得慈禧太后宠信,权盛一时,也许他是活得不耐烦了,竟想出京游赏一番。便以为皇上督办龙衣为名,乘龙舟南下观光,一路上风风光光,喜气洋洋,好不自在。但按照清朝祖制,内监不准出京,内监出京人人有权诛之。这小安子偏不信邪,仗着太后的势力离京外出,不仅不乔装隐蔽,反而到处招摇过市,一路上无人敢问。来到这山东地界,偏偏碰上天不怕地不怕的丁宝桢,他来个先斩后奏,一声号炮,将安德海的头给砍了下来。虽然西太后十分气恼,但人已死了,这又确实是按祖训办事,她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难诉,到底没能怎么丁宝桢。相反,丁宝桢却因此而名声大振。
这洋教案发生后,王正起按规定先汇报给巡抚大人,征求一下意见,却想不到是如此答复,王正起当然十分失望。
刘鹗一见王正起垂头丧气的样子,凑上前小声说道:
“有句话,小的不知当讲不当讲?”
王正起打眼看了他一下说:“你我如此关系,还能信不过我,什么话尽管说,说错也无防。”
“既然王大人这样说,我就直说吧,无毒不丈夫,王大人要想升迁就得……”
刘鹗向周围看了看,便给知府王正起出了一个计谋。
不几天,李金斗来到刘鹗的家中,把他这几天探听到的消息告诉了刘鹗。刘鹗从李金斗那里不但得知这火烧洋教案的领头人赵大领是义和拳的一个分坛主,还知道总坛主是鸡头山济宁寺的海静大师,总坛也设在那里。
有了这两条消息,刘鹗喜不自胜,拍拍李金斗的肩头说:
“表弟,一旦抓获这些人,你可就发大财了。”
“小弟不求发财,只想平安过日子。”
“日子要安安稳稳地过,财也要发,马无夜草不肥,人无横财不富,你就好好等着吧,给,这十两银子是表哥先奖赏你的,有什么信息赶快通知我。”
刘鹗说着,递上一锭银子给李金斗,李金斗掂了掂银子说道:
“表哥,你一定不能让府台大人泄出我的名字。”
“那当然,这你就放心吧!”
刘鹗送走李金斗,立即又赶到府衙,把所探到的信息转告给王正起。王正起握着刘鹗的手说:
“铁云,就按你所说计划行事吧!”
当天夜里,王正起调动两队官兵和几名捕快悄悄出发,兵分两路,直抵梨园村和鸡头山济宁寺。
由于计划周密,行动迅速而又隐蔽,再加上对方毫无准备,赵大领和海静大师等人全部被抓获。
赵大领和海静大师被反绑着带了上来,王正起威严地扫了他们一眼说道:
“见本府大人为何还不快下跪?”
“哼!狗官,吃里扒外,只会做洋鬼子的走狗!”赵大领轻蔑地看着王正起骂道。
海静大师也骂道:“大清的天下都丧在你们这些洋人走狗的手里,对老百姓作福作威,对洋鬼子却点头哈腰,奴颜卑膝,还想让我们下跪,呸!”
王正起被骂得脸一阵青一阵白,但这种变化在他那老脸上只是一扫,哈哈大笑地说道:
“骂得好,骂得好!”
两人一愣,见王正起是这姿态,大出他们意料之外。
王正起见这两人一怔,又缓缓口气说:
“海静大师,赵大领,我王正起也是炎黄子孙,能不憎恨洋人同情我炎黄兄弟姐妹吗?我何尝想抓你们,这是上面的首令,我是身不由己,身不由己呀!”王正起装着十分痛苦地样子窑摇说道:“不过,我王正起也是血性男子汉,一定会竭力保护你们的。但你们也不能让我失望,和我王正起配合好。我立即报告给巡抚大人丁大人,劝他先放过你们,你们放心,我一定做到。”
还没等他们两人发话,王正起就派人把他俩带下去。临走时,再三叮嘱:“一定要好好照顾两位,千万不可与他们过不去!”
这两人刚被带下去,刘鹗就从后帐中走出,笑着对王正起说:
“王大人,现在可以进行第二步计划了。”先派人将这两人押送给巡抚大人丁宝桢,然后再写一份奏折密送京师,告诉皇上及西宫皇太后,洋教案已破,要犯被抓并护送到山东巡抚丁宝桢那里。”
王正起捋着两撮浅浅的胡子说:
“就这么办!只要第二步计划成功,我看他丁宝桢如何收场!”
第二天早饭后,王正起就派一队官兵把两名要犯赵大领和海静大师押送到山东巡抚丁宝桢那里,并附上短函一封。
山东巡抚丁宝桢接到报告,随便翻看一下,便命人将押解来的赵大领和海静大师暂且关押在大牢内,等几天再进行审问。
丁宝桢心中寻思道:这济南洋教案,本是由洋人作恶多端自取灾祸,本打算不作追究,想不到王正起这么快就将此案破了。既然如此,也罢,洋人追究此事或朝廷上问起,此事也好有个交待。
丁宝桢还没来及审讯这两名要犯,却发生了一件意外之事,让他吃惊不小。
事情是这样的:
也就是赵大领和海静大师被押解到丁宝桢那里的第二天,丁宝桢本有同情这些受洋教士所欺压的老百姓之心,因此,对这两要犯也没有特别关押,仅仅关押在一般牢房内,看守也如经常一样,没有加强防守,事情就出在这里。这天晚上,牢房被劫,两名要犯没有了,直到第二天早上,狱卒才发现失踪了两名要犯,方报告巡抚大人丁宝桢,再派人查找,哪还有一点踪影?
丁宝桢一听犯人越狱逃走了,也是吃惊非小,如果没有抓到犯人倒还罢了,大不了推说一时无法破案。而现在犯人被抓,又在自己手下失踪,这个责任可非同小可,万一洋人知道这要犯被抓,他丁宝桢将如何交待,朝廷怪罪下来,轻则说自己玩忽职守,重则责怪自己,有私通匪徒之嫌。
丁宝桢想至此,立即派人去找知府王正起,共商要犯被劫之事。
王正起一听巡抚大人丁宝桢特派人前来邀请,有要事相商,心中十分高兴,知道一切都按计划向前发展。于是,急忙找到知府衙门师爷刘鹗写下奏折一份派人火速送往北京,然后才衣冠整齐地乘轿前往巡抚大人府宅。
王正起拜见丁宝桢礼毕,丁宝桢就急急忙忙地问道:
“玉知府,你是否把捕获火烧洋教堂的凶犯一事告诉洋人?”
“回丁大人,下官刚刚捕住这几人就将要犯解往大人处,尚没有通知洋人,一切听从丁大人处置。”
“王府台,说来你可能也觉得吃惊,你派人押解来的两名重犯昨夜被人劫走,现在正派人四处查寻!”
王正起故作吃惊他说:“这如何是好?”
“你暂且不必声张,对外只说此案尚在追查中,你我再火速派人四处追捕逃犯,在辑拿归案后,再对外宣布此事,对你的下属也要让他们保守秘密,你看怎样?”
王正起沉思片刻说:“只好如此!我回去后立即派出几名有胆略捕快寻捕被劫之人。大人你这里也抓紧行动,我们共同努力,争取早早结案。”
“这事你就多费一些心吧!”
“应该如此,丁大人尽管放心,我会将此事处理停当!”
商定完毕,王正起告别丁宝桢回知府衙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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