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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第三十六章
    “晦!墨林,你钻到哪个烂骚货的被窝里去了,这个时候才来?让我们好等呀!
    一个四十来岁的女人,看到门口进来的男人,突然兴奋地尖叫起来。
    墨林进门,双手抱拳,同雅座里围座而坐的客人点头打招呼。对刚才首先发现
    他的女人,显是更加热情,俏皮地答道:
    “是呀,原先约得好好的,先在被窝里幽会,再来吃这顿饭。可是,我等呀等,
    情人就是不来。哎,原来呀,你已经先到这儿了!”
    万墨林说到“你”字时,声音拖得特别长,还用右手的食指,指点向那女人的
    鼻子。
    “你这干刀万别的阿木林,吃我的豆腐,我不依,我不依——”女人发出娇喷,
    假意板起脸孔,装作要走的样子。
    “豆腐也不便宜呀!如今上海租界成为孤岛,四面全是日本人势力控制,这豆
    腐也三日两头断档哩!”万墨林一边哈哈大笑,一边走向女人,双手在她肩上的一
    按,“小宝贝,别动气,坐下吧!”
    那女人亦趁势,拉过一把椅子,让他坐在自己的旁边。
    “八·一三”事变,上海军民奋起抵抗,但由于蒋介石的战略错误,三个月后,
    远东第一大港的上海沦陷。除英、法租界以外,全是日本人的地盘,租界被包围在
    日占区以内,对人称为“孤岛”。杜月笙去了香港,把上海的事务与这毕格桑路的
    家,交给了万墨林管。现在的万墨林,严然成为社府的主人。这位年近四十的蕊娣
    女士,便是他约来大同酒家办一桩大事的。万墨林坐下以后,收敛起嬉皮笑脸的神
    态,一本正经地对在座的人低声说:
    “刚才收到杜先生与戴老板的密电,同意我们的计划,要求万无一失,不可有
    漏洞。具体做法,听道三兄的。”
    “听我的?好。”周道三扬起左手,向门口打了个响指,“上菜!”
    趁这四五个男女大吃大喝的功夫,我们来了解一下这到底是个什么计划。
    先从傅被庵说起。
    傅被庵,又名宗耀,浙江镇海人。原是满清朝廷盛宫保(古苏)的“家臣”,
    满清末年,所谓推行新政,多由盛宫保主持,而“家臣”傅被庵也就趁势挤入招商
    局,而后又任上海总商会会长。
    当北洋军阀孙传芳和国民革命军在江西作战时,傅以招商局名义密电孙:“所
    有江轮,悉供调遣。”当北伐军抵达上海前,傅又公开支持孙传芳,被蒋介石通缉,
    于是逃到青岛,依附日本人。后来经人疏通,他才重回上海,当了中国通商银行总
    经理,可是行里已挤了青帮的势力,杜月笙当着董事长。
    今非昔比,这是民国的天下,对蒋介石垂青的杜月笙也得应付奉承,在杜月笙
    办的中汇银行开张时,傅被庵存入六万元款子,作为捧场。投桃报李,杜也把傅的
    儿子博品圭技入中汇,当了副经理。
    上海一沦陷,杜月笙逃往香港。日本人一来,傅被庵自然是熟门熟路,当了汉
    奸,排起辈分来,该属于“前汉”吧!他摘掉了牌子不太硬的苏锡文,抢过“上海
    大道市政府市长”的虎皮交椅坐上。财势双全以后,他想乘机夺取社月竺的中汇银
    行。他从儿子博品圭那儿得知中汇银行银根奇紧、库存无几,便准备一下子提出六
    万存款,逼中江倒闭。靠几个头面人物从中斡旋,中汇银行才得以渡过难关。
    既然傅被庵打上门来,杜月笙自然也得还手,而且“军统”正在设法除去这个
    伪市长,于是来了个“天作之合”。戴笠派出周道三,杜月笙指定他在上海的代理
    人万墨林。两人策划多时,暗算几次都未得手的。
    傅被庵自知当汉奸安全系数小,所以雇了二十三名保嫖,出入备有装甲汽车,
    极其谨慎。再加上他所住的虹口地方,是日本人老窝,防卫极严,要想干杀人勾当,
    谈何容易!
    到1940年的秋天,万墨林终于找到一个机会。
    有一天,万墨林回华格臬路杜公馆时,看到门房里山东老头与一个大汉在喝白
    干唠家常,那一副山东土腔令他奇怪:怎么山东门房老家来人啦!一问佣人,知道
    这山东大汉乃是伪市长傅被庵的厨子,与杜公馆的司间正是老乡。这厨于是万墨林
    从青岛带来的,能烧一手好莱。此人姓朱名升,生性强悍刚直,对主人忠心,被称
    为“义仆”。十几年来,他光棍一人,倒也无牵无挂。
    今天,万墨林与周道三邀请德锦女士来吃饭,便想从“光棍”这条缝里撬开缺
    口。这蕊娣女士,原是“军统”中人,她用色相诱敌,功夫很深。因已徐娘半老,
    两年前“改行”。虽然徐姐半老,可风韵犹存。这会儿,要做山东大汉的手脚,想
    来想去,那些太年青、大水灵的姑娘都不合适,只有她正好。
    “墨林、道三兄,这件事我可干不来。”蕊娣听完了情况介绍后,放下筷子,
    红着脸说。
    万墨林忙提起酒瓶,给她斟满一林白兰地,周道三舀了一匙兰花虾仁送到她面
    前小碟子上。陈默掏出“骆驼牌”香烟,点燃了送过去。三个男人的殷勤劲儿,只
    差跪下相求了。蕊娣红喷喷的脸上故意紧绷着,心里可乐了。她想平日摆架子的站
    长、组长与管家,也有今日这一遭了。为了熬熬火候,抬高点身份,她只抽烟不说
    话。
    “事成之后,戴老板赏你条子。”周道三许愿。
    “三根。”陈默补充。
    “要是不兑现?怎么个问法?”蕊娣心动了。
    万墨林斜记着眼睛,色迷迷地说:“要是没条子,我这东西割给你,让你天天
    能够做快活!”
    “去!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蕊娣知道。这码事上头已经敲定了,谁也无用,
    你不肯,会被干掉的。拿腔作势,适可而止。她只得转转舵:“我是怕弄巧成拙。”
    “不会,不会。”
    “连大学生也拜倒在你的石榴裙下。一个山东老粗,你只需用小手指拨拨他,
    便成的。”万墨林尽给她戴高帽子,而后又掏出一叠钞票,递过去,“这是费用。
    不够再取。”
    蕊娣并不接钱,拿起门前的高脚杯,一饮而尽,有豁出去了的气势:
    “好吧,我试试!”
    这笔“生意”就此谈妥。
    第二天傍晚,朱升被山东老乡请到杜公馆门房间喝酒。“杜家阿姨”蕊娣端出
    一碟老城隍庙出产的五香豆、一盆自制的自切猪头肉、一大盘红烧田螺,两瓶洋河
    大曲。先是两个老乡对酌,而后,门房看得娘姨添菜倒酒忙得不闲,也便伸手拉了
    一把:
    “你也坐下陪俺喝一盅吧!”
    蕊娣半推半就地在方桌一头打横坐下,不好意思地说:“今天公馆里没人,万
    总管也不来,我就放开胆子陆两位爷叔喝几盅。”
    未升已近五十岁,平日很少机会近女人,今天遇见美人劝酒,哪有不开怀畅饮
    的。不到半个钟点,酒瓶见底了。门房将盅里剩酒一口干了,夹起一块猪耳朵嚼了
    几口,喉结一动咽了下去,叹气道:
    “晦!不经喝。”
    “是啊,朱师傅难得来,——我倒有瓶好酒,让我再炒个菜,拿来喝光它!”
    蕊娣说着便起身。
    “麻烦大嫂了,不好意思……”朱升客气着。
    门房老汉噗妹一声笑了,“什么大嫂子,她还没找到生子成家来,你就叫她小
    阿妹阳广
    朱开望着她袅袅停停的背影,心有些动了,“哎,她真的没主?”
    “骗你不是人。”
    “那一定想找个小白睑……”
    “这么大年纪,想什么小白睑呀。”
    “想进大户人家?”
    “全不是。她呀,古怪想头有两个,第一桩,男人是个光杆,上无父母供着,
    下无叔侄拖累,自由自在过日子。”老汉说着,取出旱烟杆,慢慢地往铜烟锅里装
    烟丝,装好后擦要洋火点着,叭贴叭啦抽起来,似乎意将刚才的谈话忘了,逗得朱
    升心痒难抓,咽着口水追问:
    “那第二桩呢?”
    “嘎,对对,”老汉似乎从人神的品烟中醒来,“那第二桩嘛,第二桩照她的
    原话说:‘身体要给棍有劲道咯!”’
    老汉说完,拍着老乡的肩膀,先自笑弯了腰,一口烟呛人喉咙里,咳喇起来。
    又笑又咳地指着对方:“老弟,我看你们俩倒变相配的。要不要我当月老?”
    “暧,酒菜来啦!”随着娇滴滴地一声,朱升抬头一看,只见门口进来一只盘
    子,盘里一盆红烧鱼块,一壶烫热的花雕老酒,一双白嫩如藕的手端着,盘后边是
    一张笑脸,一头秀发蓬松地堆在脑门上,下边一双水汪汪的杏仁眼儿,两颊排红,
    艳如桃花,湿流流的嘴唇红得诱人,光棍厨师的骨头已酝了一半。
    蕊娣从盘子里端出菜,又给两人斟酒。
    “晦,我以为是啥好酒,原来是花雕,真不带劲!”老汉唤了一口,发表议论。
    “哎,你们两个,白子吃了几瓶,再吃还不要吃出事来?这位朱大哥还要回虹
    口去,明天还要起早买小菜。俗话说,‘吃肉防肚肠,饮酒不过量’。今天三个人
    碰在一起,有缘分,高高兴兴地喝一杯,千万不能弄出事来。”
    这一席话,句句打进来升的心坎,他觉得这个女人真正才貌双全,又体贴人,
    要是能娶了她,艳福不浅呀!
    “对,对对。这位妹子讲话在理,不可贪酒误事,我还要回虹口去哩!”
    “来,吃菜,”蕊娣夹了一块鱼,送到朱开面前,又举杯劝酒:“大家干了这
    一杯!”
    三个人吃完一壶酒,天已不早,朱升告辞回去,蕊娣说明天她休假,也要到虹
    口姑妈家去看看,正好同路而行。
    他们在门口讨了两辆黄包车,并排拉着说说话。他们约定下星期在她姑妈家见
    面后,才依依不舍地分手。
    这位大菜师傅熬得一手好场汁,可是熬不过三味欲火呀!他无论如何耐不得下
    星期,便在第二天烧好中饭菜以后,悄悄溜出去找蕊娣去了。
    那女人原是等在那里的。她挺自信自己的想力,虽然不能披靡三军,却可以使
    光很神魂颠倒。她料定这汉子会在今日找上门去,“姑妈”自然早已回避了。两人
    一见面,如烈火遇上干柴,便僻僻啪啪地亲起嘴来。她闭上眼,倒在他的怀里。厨
    师一把抱起她来,往床上一放,将她的旗袍脱了,正要解她的内衣裤时,蕊娣却突
    然抓住他的双手,嘻嘻笑着,无论怎样也不肯让他脱内衣裤了。
    从这女人迷人的肉体上散发出来的温柔香气,使得山东大汉魂魄飘浮,心神沉
    醉,再也忍受不住了,他发狂般地哀求着。然而她呢,只是亲见地将脸蛋偎在他那
    毛茸茸的胸脯上,欲言又止,逗得他急不可耐地问:
    “你有什么要求,说吧,只要我朱升能干的,一定办到。”
    德梯收住笑,断断续续地说:“我不要做露水夫妻……”
    “那自然,我娶你。”
    “可你是博市长家的人。”
    “他家怎么啦?”
    “他是大汉奸,你给汉奸做菜吃,你也是咪咪小的汉奸,我嫁你,不就是汉奸
    婆啦?”
    “这?”
    “你不要害我!”
    “我另找主人家。”
    “也不好。”
    “那怎么办?”
    “你依了我,这一会我也依了你。”
    “快说,我依。”
    “你若真心喜欢我,同我做夫妻,就杀了这个卖国大汉奸!杀了卖国贼,你成
    了英雄,我面子上有光彩,再说还可以得四五万块奖金,我们两人远走高飞,过一
    辈子好日子。你说,做不做?”
    仓促间,朱升的确难以马上回答。可是低头一看她那肥费似的白臂,娇艳白嫩
    的脸蛋,被内衣紧包着的丰满的nǎi子,他一拍大腿,说声“干”。蕊娣满意地将身
    于往床上仰天一躺,羞涩地将手绢蒙住脸儿,任他随意用斩肉大手剥索内衣裤。
    且说这朱升,从未与女人交过锋,面对那洁白丰满且散发着香昧的身躯有些不
    知所措,凭着一种本能,他脱掉自己的衣裤,趴了上去,但身下那梆硬的东西却不
    知往那儿抵,抵了半天,也抵不过去。他怀疑自己没找对地方,又爬起来,在那蓬
    乌黑的长毛中扒了一气,还是没发现。
    “下面。”蕊娣从十五岁被破瓜后,也不知与多少男人睡过,但从未遇见过像
    朱升这样的,不由地想笑。不过,她到底忍住了,轻声地提醒了他一下。
    朱升这才又往下面找去。虽说从未与女人交过锋,但他却也知道怜香惜玉,一
    双斩肉的大手轻轻地在大yīn唇上滑过,再如同剥花辩一般将那口子轻轻剥开。
    这几个小动作,倒是把蕊娣的性欲一下子挑了起来,她一抬手拉过朱升,让他
    沉沉地压在自己的身上,然后另一支手伸到下面,握住那梆硬的东西,用力进了一
    把。朱升“哎晴”一声,不知道怎么回事,自己那梆硬的东西竟然插进去了,滑溜
    溜,热乎乎的。
    蕊娣不亏为清场老手,中流抵柱,身子在下面轻轻摇动起来,这一来,使朱升
    感到更加快活,不由地攒起力量,狠狠地往里面戳起来,于是,抽送开始了。朱升
    觉得自己如神仙一般,以前的半个世纪的时间,地地道道是白活了。
    这一天,蕊娣一位陪朱开睡到下午四点。当离去时,朱升感觉浑身骨头都有些
    透风,从头到脚全是快感。
    就是上刀山,下火海,千刀万剐,粉身碎骨也得要和这个女人在一块。回去的
    路上,朱升多次这样想。
    大约一个星期之后的一个晚上,伪市长傅被庵被周文瑞、魏晋三等几个孤朋狗
    友拉到盛老三宅内听堂会。越剧名角姚水娟被叫来演唱“盘夫索夫”一出戏,兴高
    彩烈地闹到凌晨三点才结束。
    傅被庵坐车回到家里的时候,已是三点四十分。年过六十、酒色无度的傅被庵,
    已是精疲力竭。佣人扶他上床后,他已哈欠不断,只说得一声“累死我了”,倒头
    便睡,过了六七分钟,呼哈声大作。
    这汉奸,晚上喜欢独自一床睡觉,妻妾女人另房居住的。有时即使想来下事,
    也都是抬呼一个或二个人进来,与她(们)风风火火地来上一通,精疲力竭后,让
    妻妾们扶他在床上睡好,她们再退走。
    且说这日,躺在厨房间小床上的朱升,一夜未曾合眼。这一个星期来,他又几
    次去找过蕊娣,但蕊娣每次只让他摸了会那丰满而热乎的大nǎi子,别得一概不让他
    碰。有两次,他抓住她的裤腰带,想摸摸那大篷黑乌乌的长毛,蕊娣竟然要翻脸。
    “上一次,让你占了便宜。今后,你要是不杀了那大汉奸,你碰都别想碰我。”
    说着把他那大手从她的nǎi子上拿掉。
    所以,朱升一直在等着机会下手。
    这夜,未升竖起耳朵听大门打开又关上,傅老头上楼时的拖沓步履声,最后贴
    身佣人出来带上房门啪略一下司别灵落锁声,都听得清清楚楚。
    整个公馆都沉入黑乌乌的梦乡,和衣躺着的朱升轻轻地坐起,在衣袋外边再摸
    摸,万墨林为他配好的傅被庵房门上的司别灵钥匙,硬梆梆的。
    等到天边露出鱼肚白的当儿,他起身从砧墩板上操起一把磨得锋利的肉斧——
    那是用来斩膀蹄、猪脚、鸡腿的,别在腰带上,再捞过一把剔骨用的尖刀,插在袜
    筒子里,披上一件粗布大衫,走出厨房,摸上楼去。
    他轻手蹑足地蜇到上房,耳朵贴在门缝间一听,房内鼾声如雷,阵阵传出。他
    放心了,用那把加配的钥匙打开房门,悄悄闪了进去。靠墙的席梦思五尺大床上,
    正横着四脚朝天的大汉奸,借着窗外透进的微弱光线,可以看到那汉奸的嘴角边,
    还流淌出一条蛔虫似的涎水。
    朱升想此时不动手,更待何时!他麻利地从腰带上取下肉斧,鼓足干劲,咬着
    牙,尽平生之力,向这现任“市长”当头劈下……
    这是1940年10月11日早晨四点半钟发生的事。
    黄粱共梦中的傅被庵,喊声“饶命”都来不及,便已三魂渺渺,七魄悠悠,赶
    向森罗殿报到去了。
    这位未升义上将肉斧往床前一扔,轻手轻脚地退回厨房,洗清身上的血污,脱
    下大鞋,换上件干净短衫。打点完毕后,取下悬在钩子上的菜篮子,挂在脚踏车的
    扶手上,从从容容地推着车子来到大门口。
    时钟已敲过五点,平时这个时候,也正是他上小菜场采购鱼肉荤腥的辰光。门
    内的司间,门外的岗警,与往日一样,和他点头招呼“早”。
    他一出大门,翻身上车,狱向车铃,在“叮叮咯咯”中穿街越巷,直驰上海西
    北郊南翔镇,那是预先安排好的脱身地点。
    德姊早已等候在那里。
    他领到五万元奖金,侯转达到重庆。
    到重庆后,军统局又发给三千元安家资,每月给津贴一百元。
    以后蕊娣果然守着朱升,规规矩矩地过起日子来了。直到日本投降,才从重庆
    返回上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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