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中装着的只有他的旋律
清贫与真正的艺术有时往往是一对孪生姐妹。
在流行歌曲走红的时候,有人劝施光南也写点此类曲子,可以灌唱片,出版录音带,
拿一大笔可观的收入,改善一下他的清贫。但他拒绝了。施光南绝不随波逐流,他说:
“艺术家要有艺术家自己的人格……清贫自有清贫的乐趣……我绝不能去赶什么时
髦……”他坚持走自己的路。
凡事,施光南有自己的主见。
80年代中期,有关负责同志建议光南和晓光合作,写首新的共青团团歌。
“团歌不好随便重写吧?”光南说,“我们的国歌《义勇军进行曲》和少先队队歌
都是斗争实践中诞生的。团歌也是如此,已在群众中长久传唱,被肯定的,被承认
的……”
1984年夏天,准备迎接中日青年联欢节时,有关负责同志请光南和晓光创作了一首
联欢节的歌曲《友谊之歌飞向21世纪》:
都是黑眼睛,都是黑头发。
你来我往,门时门。
我们是近邻……
人是年轻的人,心是年轻的心。
友谊之歌飞向21世纪。
那是我们年轻的声音。
……
有关负责同志对其中的几句歌词有些不同看法,希望他们能作修改。可光南和晓光
认为对方的意见没有什么道理。他们婉拒了。他俩找了个借口,离开北京,以免造成什
么矛盾。
不久后,当时的党中央总书记耀邦同志过问中日青年联欢节事宜,接见了有关人员。
“你们还有什么好歌呀?”胡总书记问。
“我们还有一支歌。”光南回答。
光南拿出录音带。胡总书记一边听录音,一边看歌词。
“黑眼睛,黑头发……”胡总书记说,“这个歌词很好嘛。我们的这个歌,比日本
的写得好!”
光南深深感到欣慰,总书记理解他的心!
“鉴定一首歌的好坏,不要几个人圈定。要拿到群众中去让群众唱,让群众听,让
群众鉴定……”胡总书记说,“一个歌曲能否流行久远,流行广泛,决定于群众是否喜
爱!注意,标准是,一个广泛,一个久远……歌曲流行有什么不好呀?”
胡总书记对这首歌肯定的消息,很快传了出来。五分钟内,晓光就接到了两次电话,
给他传达了耀邦同志的话。同时,光南又骑着自行车跑到中国音协办公室,把晓光叫了
出去。两人在东四北大街八条胡同口,居然畅谈了两个小时之久!
“不过,我认为我们的这首歌绝不会因为总书记的肯定表扬而生辉;也绝不会因为
某几个人说不好便失色!”光南激动地说,“我赞成耀邦同志的意见,拿到群众中去鉴
定。当然,我们绝不要到处传达总书记的话,绝不要拉虎皮扯大旗!”
“当然。”晓光说。
“另外,耀邦同志没分清‘流行的歌曲’与‘流行歌曲’的不同概念。”光南坦率
地说,“我要找机会向耀邦同志讲解清楚。”
后来,通过在部队工作的以前老同学向耀邦同志传达了光南的意见。
光南家中只有一架钢琴和一台音响是值钱的。但这两样东西均不是他用稿酬买来的。
他父亲虽是当过部长,可只给儿子留下来一架钢琴,还有一只大办公桌;另外,光南穿
的不少衣服也是父亲留下的“遗产”。
多少年来,光南一直使用着一台陈旧的“砖头式”录音机。80年代后期,妻子如丁
有机会被派到国外工作一段时间,才省吃俭用积攒了一笔钱,购买带回来一台组合音响,
为丈夫的音乐创作提供了一定的帮助。
有人认为光南太清高。其实不然,只是他有他的追求。他一米八○的个头,长相朴
质,憨厚,为人耿直,有时甚至单纯天真得可爱。他个性内在,在生人面前不善于言谈;
还有,他的眼睛高度近视……有时,晓光就开玩笑说:“要是摘掉眼镜,一米以外,光
南便分不清男女……”
在事业上的追求方面,光南的确极为固执己见。在一生中,他的第一需要就是音乐,
音乐就是他的生命!
在他的艺术与人生走向成熟之际,组织上曾经计划要培养他承担较为重要的职务。
有一回,中组部负责同志找他谈话,征求他的意见,希望他担任某个领导职务,可他谢
绝了。
“要我当官?”他觉得不可思议,“那我的创作呢,我的音乐不就完了?不不,我
不能没有音乐……”
当时,社会上也开始传说道:光南要升官了。
“这下可好了。”夫人如丁只从简单角度去想问题,“至少有急事要用个小车,也
方便了……”
“妇道之见!”光南既认真又逗趣地批评道,接着,他又恳切实在地摆出了几句心
里话,“的确,我也该知足了。起码,音协还让我当个副主席;另外,还有个青联副主
席哩!在我的同辈人中,给我的荣誉不少了……我觉得在官场方面,不是咱们发挥的地
方;咱的舞台是音乐方面……”
早些年,他要求调到中央乐团时,天津市有关领导一再挽留他。
“你还是留下来吧。我们一定想办法给你安排一个重要职位……”
“金官,银官,我都不要。”光南回答道,“我到中央乐团去,不是为了升官,是
为了寻找更有利我的音乐创作的环境,更大地发挥我的才干……”
光南每时每刻都沉浸在他的音乐世界里,连吃饭时也会突然哼哼唧唧起来。而睡觉
之中,猛地爬起来写段乐曲,更是常事。还有,每天早上上厕所的时间,他也不放过,
抓紧地在那里琢磨曲子……
尤其是外出办事的路上,他认为更是他构想乐思,揣摩曲调的好机会。由此,他闹
出了许多笑话;而家人也为此十分担心他因走神会出事故。
“光南啊,你千万不要在骑自行车的时候去想曲谱呀,那实在太危险啦!”妻子如
丁三天两头地提醒他。
“是,是。”他答应了。
可他永远改不了这个习惯。
一天,光南回家进门时,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
“怎么啦?”如丁问。
“车被扣了。”光南老实地回答。
“为什么?”
“闯红灯啦。”
“我说嘛!叫你别在骑车时想曲子!你不听。这不,闯祸啦!要是钻到汽车底下去,
可怎么得了呀!”
光南哑口无言。
“你就不会对民警同志道个歉,说你是施光南,是中央乐团的……”
“没想到说这个……”
光南就是那么死心眼儿!民警扣他的车时,他二话没说,老实巴交地把车留下,便
回家了,一句话也没解释、争辩……压根儿没想到要求情。
“你这个死脑筋,就不会变通变通法子呀……”
如丁只好主动去为他疏通。她和他到交通队去领车时,人家知道他是作曲家施光南
便客气起来……可光南却不会客气两句什么的……后来,人家提出要求,希望他帮助写
支交通民警的曲子……他才笑笑,点点头……
一回,春节前夕,如丁让他去买米,他高高兴兴地骑着自行车去了。买好50斤大米,
把一袋米夹在车后架上。在回来的路上照样是哼哼着曲子……不料,到了他家楼下停下
车时,才发现一袋大米不见了。一袋50斤重的大米从车后架落在地上,该会是什么样的
声响?什么样的情况?那是可想而知的。可我们的音乐家却毫无反应!可见他在生活方
面的一些事情上,神经灵敏度该是何等地迟钝呀!
他无精打采地上楼回家。
“大米买了吗?”妻子下班后问道。
“丢了。”他如同孩子般毫无主意地照实“招供”。
“丢了?50斤米那么大一口袋会丢了?”如丁又好气又好笑,“又走神了吧?还不
快去找!”
如丁陪着他回到原路上找一趟,无踪无影,只好怏怏不乐地回家。
过了几天。如丁在上班路上看到电线杆上贴着一张“失物招领启事:捡到一袋大米,
丢失者请来领取”。
如丁和光南一起去领大米。
“你们丢的大米有多重?”对方问。
“50斤。”光南回答。
“什么时候丢的?上午?下午?”
“下午丢的。”
“可我们是上午捡的。”
“那——那就不是我们的。”光南老实地说。
“你再好好想一想,到底是上午去买米的?还是下午去的?”如丁提醒道,她担心
这个老先生做什么事总是那样糊里糊涂的。
“我是下午去买的米,没错。”光南脸上一副认真的表情,“上午我在家里写曲子
哩。”
“你既然是下午丢的,那就不是你们的。”捡到米的同志表情神秘地说。
“是,是。”光南回头对妻子说,“那我们回去吧。”
如丁没辙,只好跟着丈夫往门外走去。
“回来。”对方把他们叫住了,“我们是有意试探试探你们的,大米是你们的,我
们的确是下午捡的。”
“那真感谢啦。”如丁赶快向人家道谢。
光南扛着大米在前面走,如丁跟在身后。
“你看,还不是做老实人对吧?!”光南颇有些“自鸣得意”的样子。
“瞧你!”如丁真想捶他一拳,“丢了米,还逞英雄啦?!”
还有一次,家里要包饺子,如丁让光南去买斤肉馅。
他倒是动作不慢,没有多少时候就回到家里来了。
“肉买回来了。”他把东西往桌上一撂,又钻进他的曲谱堆里,去琢磨他的旋律了。
第二天早上,吃过早饭,他上班去了。
“你看到我的自行车了吗?”没一会儿,他又匆匆折回家中,问
“你的自行车我又没有用,怎么会知道呢?”如丁说。
“车不见了。”
“你昨天干吗去啦?”
“没有呀。”除了写曲子,这个音乐家常常会把做过的事全忘记了。
“你不是去买肉啦。”
“糟啦!”经妻子这一提醒,他猛然想起来了,“把自行车撂在肉店门口了。”
他飞快赶到肉店里。还好,昨天人家见下班天黑了,门口有一辆崭新的自行车扔在
那,没有人来取。估计是顾客忘了丢下的,便把它推进屋里保管起来。
这位“没记性又不通晓待人接物学问”的音乐家,把自行车领出来,一句道谢的话
都忘了说,骑上车便转回身走了,把人家都弄得好生莫名其妙!人家哪知道他的脑瓜子
又在琢磨他的旋律了……
生活家务上的事,光南显得那样地笨拙无能,几乎到了叫人不可想象不可相信的地
步。有一回,家里的半导体收音机不响了,检查下来,发现线路断了。
“怎么办?”光南问妻子。
“接上不就得了。”妻子说。
“还是不响呀?”光南把线路接上了。
“怎么会呢?”如丁奇怪地走过来一看,哭笑不得,“瞧你!怎么会是这样接线路
的呀?”
原来光南如同接绳子那样,把两根电线拉在一起打了一个结子,就得。
“你在中学学过物理没有?”如丁只好示范一下,让他看。
“忘记了……”
这个音乐家除了音乐旋律他富有极好的记忆力外,生活上的事有时他实在是“无能”
到了极点。要是没有人为他做饭的话,他什么菜也不会做,只会炒鸡蛋和焖米饭,而且
还常常炒糊了,焖糊了,因为他手上虽然在干着,可心儿早就飞到旋律中去,嘴上还哼
个不停,眼睛直发直,对他做的饭菜压根儿就是“视而不见”!
好在如丁是学理工的。家中凡是修修补补、敲敲打打的杂活儿,她都能对付。扮演
“家中男主角”的角色儿,当电工、当修理工,在她来说不在话下……
有一阵子,家中换了一位新来的保姆。
“等你们先生出差回家后,最好在洗手间里砌个水池儿,洗洗拖把也方便些。”保
姆对如丁说。
“叫他砌水池子?”如丁笑着说,“还不如我来砌哩。”
“唔……”保姆似懂非懂。
过了些时候,保姆终于明白了,先生是一位只晓得弹他的琴,写他的歌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