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根跟三毛愣挖的那个角,正在半拉的街道上。 那可是多少年的老路面了,一锹下去,只铲出个白印子,却震得铁锹铛铛地响。三毛愣一边铲一边骂,说谁他妈缺德地把道压到这了,不知道这底下藏了人家的宝么?骑着人家的井沿上走,也不怕生了孩子没屁眼黑天睡觉磨牙。别人就笑,说三毛愣你骂人都不会骂,生孩子没屁眼和睡觉磨牙,能扯到一起么?三毛愣说,扯到扯不到一起我也这么骂了。你会骂,你骂个我听听!那人倒先骂了三毛愣一句,说,还是三毛愣你他妈地骂吧,省得把你的话憋回去,你夜里睡不着觉瞎磨牙!三毛愣还没听明白咋回事,众人哄的一声笑开了。三毛愣问秋根,刚才那小子说啥了,他们那么笑?秋根把嘴里的笑憋回去,抿着嘴说,没说啥没说啥,挖吧挖吧。
等把那地面彻底挖开的时候,那掀起的一块块土,像乌龟背上硬硬的壳,生生地被人给揭了下来。温金海看着那层硬壳,就有了些愣神,回头看看老榆树,又看看这壳,心里忽然不咋舒服了。当即长长地叹了口气,拍拍身上的小布褂,跟戴虎招呼也没打,闷着脸就回家了。
快到中午时,看热闹的人才渐渐散了。夏莲喊了戴龙媳妇回家帮她做饭,这里只剩下挖坑的十来个人。头上的日头虽然不烈,却也把出力气干活的人晒得满脸通红。土挖出半腿深的时候,戴龙用手指甲抠了抠手心上的泡,看了看天说,戴虎,晌午了,要不,咱收了工吧。正撅腰凹腚挖土的戴虎也直起了腰,抹了一把脑袋上的汗说,行,晌午了咱就收工。这活也不是一天半天干完的,咱吃完了饭,下午再接着。大伙一听,自然是高兴,当即抖了衣服和鞋上的土,随了戴家兄弟回去吃饭。
中午这顿饭是在戴虎家吃的。伙食还好,一盘花生米,一碟小咸鱼,海菜丝拌红椒,韭菜花炒鸡蛋,一大碗的红烧鱼,又半锅的猪肉炖粉条子,还随吃随添。三毛愣吃得这个解馋呀,小烧酒喝了大半杯,红高粱米饭扒拉了三二大碗。吃到最后,在炕上都蹲了起来,腰上的裤袋松了一扣,把碗又伸给盛饭的夏莲。董老闷就拿话溜他,说,哎呀兄弟,你可长点出息吧,别逮着一次好的,再撑死了。三毛愣用菜饭堵着嘴,不说话,只嘿嘿地笑。夏莲嘴上不说,心里却起了膈应,找了空子把戴虎叫到屋外,说,三毛愣这样的,明个你少用,干点活都不够他吃的。戴虎便干笑了一声,对夏莲说,你以为找人干活那么好找呀?精头精脸的,谁愿给你干这个来?给人钱都不干呢。再说了,就这点吃的,你也少合计,明个挖出宝贝来,这又算个啥?夏莲说,那你指定能挖出来么,万一要挖不出来呢?戴虎呸地吐了一口,说夏莲,瞧媳妇你这话说的,你就不能说点吉利的!夏莲拿眼白了他一下,也不说了话,扭头又去屋里添菜。
晚上的饭是在戴龙家吃的。凉菜也是跟戴虎家一个样,一个花生豆,一个小咸鱼,一个海菜丝拌红椒。熟菜倒不一样了,一个韭菜花炒鸡蛋,一个咸菜炖豆腐,一个酸菜炒土豆丝。那土豆一看就是陈年的老土豆,生出的红芽子还没剜尽,留下一块,在盘子里掖着。三毛愣翻了翻眼睛,用筷子夹起那块红芽子,对戴龙说,大哥,你这可得告诉我大嫂一声,这芽子毒可大着呢,我头几年吃过一回,药得好几天都没起来炕。这二年,那陈土豆再多,我都不敢吃了。秋根听不过去,拿脚在桌子底下踹三毛愣,可三毛愣还接着说,说大哥你可是不比我们,你是当人民教师的。当教师就更不能吃了,吃坏了,谁教孩子去呀?戴龙被说的当即红了脸,端着酒杯一门招呼大家喝酒。人都散了就对他媳妇说,这土豆明儿别上了,也割块肉,炖点粉条啥的。他媳妇冲他一瞪眼,说,你少听那三毛愣的,一天干那么点破活,还不知道啥时能挖出个样儿来呢!这样下去,连酒带菜的,我得抛费多少?哼,我明个还是这个菜!他爱吃不吃,要不就吃戴虎家去。戴龙便不说了话。第二天,端上来,竟果真还是这个菜。三毛愣把脸拉老长,喝了两杯白酒,只吃韭花炒鸡蛋,那土豆丝,一筷子都不动。回家的道上秋根骂三毛愣,说三毛愣你真是损种,人家做啥你吃啥呗,哪那么多挑刺。三毛愣梗着脖子说,我真是看不得戴龙媳妇那抠抠缩缩的样!你说那菜做的,都赶不上人家夏莲做的一半。秋根就笑了,说,那夏莲咋说也是主任呢,那戴龙媳妇要能赶上夏莲,那她不也是妇女主任了?三毛愣梗着脖子咂咂嘴说也是,打此再不提土豆芽子的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