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丁定一拒绝留客,已经事出异常,因为丁、常两家的交情,甚为深厚,常三公子之所以贸然自告奋勇来替司马长风求药,自凉颇有把握。
何况,“一剑擎天”司马长风,乃是武林至尊,人人崇敬的名门正派一代宗师,当然更没问题。
不料丁定一会有意料之外的反应。
常三公子落座之后,迫不及待地道:“丁老伯,拒绝小侄进入锄药草堂,不知是为了何故!”
丁定一未答,先摇摇头,手持短髯道:“贤侄,你的人没到,仇家已到,难道还要问我理由吗?”
此言一出,常三公子大出意外,几乎一惊而起,忙道:“仇家?丁世伯,我的仇家到盘龙谷来?这,这是不可能的事。”
丁定一面有不悦之色道:“难道我这个做伯伯的还骗你不成?”
“小侄不是这意思,只是……”
“金陵常家也算武林正宗,武当一脉名列八大门派,你究竟为了何事,逼得铁拂道长找我来要你父出面?”
铁拂道长乃是武当现任掌门,在江湖上可是响当当的金字招牌,竟然亲自出面,找上常家知交,此乃武当一门守着江湖的规矩。
凡是名门下派,讲究的是理直气壮,即使万不得已要在刀剑上见真章,也一定要师出有名,先礼后兵。
铁拂道长不直接找上金陵,兴师问罪,其理由也在此,免得引得兵连祸结,惹起武林牵涉太广的纠纷。
丁定一见常三公子隐入沉思之中,又加重语气道:“武当一派明来明去却也罢了,另外有人留刀寄柬,也是对着你而来,又是什么来路?”
常三公子更加吃惊道:“留刀寄柬?”
丁定一顺手在桌下取出—柄五寸左右寒芒闪射,似匕首非匕首,似短剑非短剑的兵器来,扬了扬道:“喏!这是刀,还有柬!”
说着,又从一大叠药书之中,取出张两寸来宽,七寸长短的红纸小柬。
常三公子接过,但见小柬上写着——
“金陵常家不肖子,
沦为武林一邪魔。
江湖败类人可诛,
莫使血腥污山河。”
常三公子如坠五里烟雾之中。
这究竟是准呢?为何要散布这恶毒的谣言,最重要的是盘龙谷锄药草堂。并非武林宗派,丁定一虽与武林中人有亲密的往来,并没有参与江湖恩怨。
而竟然被铁拂道长找上门于先,又有人寄柬留刀于后,其余武林帮派,必然也有同样情形。
今后金陵常家的门风固然是百门莫辩,而常玉岚以后更是四面楚歌,到处碰壁,危险是可以想象的。
他一再地复诵柬上的字句,不解地问道:“丁世伯,这寄柬留刀之人,足明来还是暗来?”
“半明半暗。”
“半明半暗?什么意思?”
“他能进入锄药草生寸草不惊,寄柬留刀之后,当然也可以神不知鬼不觉的一走了之,可是,他故意冷笑一声,惊醒老夫,惊鸿一瞥之后,他才施展上乘轻功离去。”
“伯父可曾看清那人的模样?”
“—身烈火般血红衣裤,脸上也套着赤焰面罩,高挑身材,轻功火候不凡!贤侄,想必你会知道他是哪一路的!”
常三公子茫然摇头道:“小侄实在不知!”
但是,他想起了在开封城王掌柜之死,莲儿曾说她见到击死王掌柜的人,不正是通身红衣,面套血红头套吗?
王掌柜乃是百花门中的暗桩,遭了毒手,又证明不是受“门规”的制裁,红衣人当然不是百花门中的人。
常玉岚自出江湖,除下在情不得已之下与武当正面冲突,还有与丐帮的一场误会,并未与任何人结下梁子。
再说,以常玉岚对江湖之事所知之多,记忆中并无“红衣人”的传闻。
这是一个谜。
而又是常玉岚必须揭开的一个谜。
因此,他望着满股疑云的丁定一道:“不管知与不知,此人既然点明了要找小侄,小侄也只好认了。”
丁定一闻言道:“如此说来,你是知道是谁干的了?”
常二公子苦苦一笑道:“武林没有长期的朋友,江湖没有永远的秘密,总有水落石出的一天,小侄不才,自会了结!”
丁定一道:“江湖险恶,贤侄应该立刻回转金陵,令尊大人必有独到的见解!”
他当然不明白现在的常玉岚,已是身不由己,哪能把灾祸带
回金陵。
常三公子漫声应道:“多谢世伯,小侄此来是向世伯求一帖妙药,料不到有仇家先我而来,累及清静的锚药草堂,小侄罪该万死!”
丁定一道:“求药?谁病了?”
常三公子已无心在此停留,也不愿多作解释,只道:“一帖解毒之药,如蒙伯父惠允赐给,小侄立刻离开盘龙谷。”
“谁中了毒?什么毒?”
“中毒的是一剑擎天司马长风。”
丁定一大惊道:“司马山庄的司马长风?”
“对!”
“他中了什么毒?”
“血魔掌。”
不料,此言一出,丁定一收起先前吃惊的神色,仰面哈哈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
常三公子一见,不由愣住了,道:“世伯为何如此大笑?难道说,司马老庄主与你有何深仇大恨?”
丁定一收敛狂笑,脸上仍保留着冷冷的笑容道:“我并非幸灾乐祸,希望司马长风毒发身亡,我只笑你贤侄千里迢迢来寻我丁老头开心!”
“伯父,此话从何说起?”
丁定一神色一正道:“贤侄,你忘了,司马长风本身就精通岐黄之术,医道与丁某乃是伯仲之间。”
一言提醒了常三公子,司马长风的高明医术,乃是武林皆知,常玉岚也知之甚详。
但常玉岚略略一愣之后,又分辩道:“一则血魔掌伤,是在背后,二则可能是对解除血魔掌缺少药方,因此……”
丁定一右手一杨,阻止他说下去,道:“武功修为,老朽可能不及你,医伤疗毒治病用药,你可比不得老朽了!哈哈……”
常玉岚脸上有些发热,忙道:“小子无知,请老伯指教!”
丁定一这才正色道:“外伤看伤口,内毒问脉息,与毒伤何处完全无关,医家重在问切,此为人尽皆知之理。
“再说解毒祛毒,药理则一,百毒百解药物,本草纲目载之甚详,除此之外别无任何灵丹妙药。
“武家内功修为,亦可分解奇毒,但凭个人修为,司马长风为武林顶尖人物,此何侍老朽多言?”
常二公子只有唯唯的分儿。
因为丁定一之言,乃是至理的解说,清楚的判断。
丁定一停了一下,探着身子接近常玉岚,压低声音道:“贤侄,据老朽所知,血魔掌乃是一种硬桥硬马全凭元气所聚的阳刚力道,足以震碎人的内腑五脏,但是绝对没有你所说的奇毒呀?”
一席话说得常三公子目瞪口呆,脸卜红一阵白一阵,木鸡一般的坐在竹椅上,半响像停止了呼吸。
丁定一见常玉岚像斗败的公鸡,不由大笑道:“若不是贤侄你开我这老伯伯的玩笑,就是你被别人蒙住。此事从长计议吧!天色不早,你回西厢歇着,有事明天再谈!”
“多谢伯父指教,小侄明天就回开封……”
“不必急在一时,明天再定行止也还不迟,西厢有柴有米,没有海味,山珍甚多,你们自行举炊,我要到洗翠潭吃活鲤鱼去了!”
他似乎习惯地朗朗而笑,笑声有如鹤鸣清澈爽朗,那分飘逸,并非浊世争权夺利之人所能比拟的。
常三公子回到西厢,已是掌灯时分。
莲儿等俱已安排好了,摆出满桌的菜肴,加上所带食物,还有山西汾酒。
常三公子哪里有心用饭,一面有—口无一门的独酌,一面暗暗嘀咕。
丁定一说的不错,血魔掌乃是极为霸道的阳刚功夫。由于它发掌贯足了功力,所以即使没有直接按实,也能血凝气结,所以才有血红掌印,并无毒性。
自己在常家的档案之中,原曾见过有关血魔的记载,在司马山庄竟然没有想到,而现在经丁定一这一提,才恍然大悟。
司马长风为何要说中了奇毒呢?
他是欺骗吗?为何要欺骗呢?
以司马山庄的武林声势,一剑擎天的江湖地位。被人硬拍一掌,并不是光荣的事,他受伤难道全是假的?
最使常玉岚想不通的,是那寄柬留刀的红衣人。
红衣人一再出现。是为何而来?
若是为了常玉岚而来,为何不直接面对面地解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