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九
第九章遥见血云映千帆
“千帆帮”的总堂口,座落在“海口集”西直大街的中段,占地既广且深,虎皮石的高耸院墙围绕着层重毗连的楼阁亭台,院落前后巨木遍植绿荫郁沉,在那种凝肃的气氛里,颇有几分侯门如海的味道。
许是夜来发生变故的原因,但见在这座庞大的建筑物四周,到处都是哨卡林立,戒备森严,头札紫巾、身着紫色劲装、打着千层浪绑腿的“千帆帮”弟兄,个个神情端穆,眼劲尖锐的往来巡弋不停,任何移动中的目标,只要稍一靠近,皆躲不过他们的拦截或盘查,直将一座总堂口防卫得有如一只滴水不漏的铁桶。
屈归灵人在远处,已经把这边的情形观察得十分清楚,他在琢磨,要用什么法子才能进到里面会晤何起涛,而且避免暴露自己的行迹。
他当然想像得到,个人能够隐在远处窥探虚实,企图劫夺信件的对头一定也会派遣人手如法泡制,一切足以引起对方疑窦的方法都不能考虑,他必须暗中行事,让敌人莫测高深,臆测不到情势的发展已到达何等地步,否则,事急生变,局面的逆转怕就不易控制了。
正在他苦苦思忖,犹无良策的当儿,突兀一阵马蹄声冲耳而来,五匹健马,从西直大街对面的一条横巷中奔出,五位马上骑士,一式耀眼的黄衣,跨骑挥鞭之余,意气飞扬,显得来头不小。
这五个人甫始出现,屈归灵已不由眼神一亮,他认出领头的那个胡须汉子,不正是日前见过面的“黄香社”“接引舵”舵主佟无双么?不出他所料,佟无双一行五骑,果然直奔“千帆帮”总堂口的大门阶前下马,在“千帆帮”
的守卫弟兄迎接下,昂首阔步,排闼而入。
脑子里闪过一个意念,屈归灵不紧不慢的凑到街边人家的骑楼之下,勾首佝腰的行向那条横巷附近,他打算等得佟无双出来以后,随尾跟去,说不定可以请这位佟舵主多少帮点忙。
他判断佟无双一行人忽然来此,八成是听到何起涛昨夜出事,代表“黄香社”前来慰问的,而探望慰藉之举,一般不会逗留过久,他相信消停之间,人就能转出来了。
只是前后绕了两次圈子,屈归灵已看到佟无双他们五人匆匆出门,后面,还有两个不知是什么身份的“千帆帮”的朋友殷殷相送,双方略作寒暄之后,佟无双等五人已经接僵上马,对着原路奔来。
不管马儿多么善奔善跑,市镇长街之内到底不能像荒郊野外那样放骑驰骋,佟无双五骑行进,也只是小跑而已,这对屈归灵来说,有了不少方便,因为他也不能在熙来攘往的人群当中施展轻身提纵的功夫,这不但显眼,就更透着卖弄了。
佟无双等五骑在前,来到一条僻静的小街上缓住势子,再行数步,纷纷在一幢两层高的红砖小楼门口下马,其中一名黄衣人刚待趋近敲门,屈归灵已抢身而上,冲着佟无双抱拳招呼:“佟舵主别来无恙?人生若寄,萍踪飘零,在此相逢,真个幸会了!”
佟无双先是一愣,跟着神情立显惊惶紧张,他迅速向四周查看一遍,才一把拖着屈归灵奔向门前,模样之急迫不安,丝毫没有“幸会”的味道。
大概门里的人也听到了外间动静,正好在这时将门启开,佟无双一言不发,拉着屈归灵快步闯入,其势仓促,差点便把开门的人撞了个四仰八叉!
直到进入楼下小厅里,佟无双才算吁了口气,他却不先和屈归灵说话,只一叠声交待随后跟来的几名手下人:“你们且把前后门关紧了,所有窗户掩上,加派桩卡严密守获四周,不准任何闲杂人等闯荡进出,还有,屈壮士来此之事,务须守口如瓶,不得泄露半句,要是漏出风声,看我不活剥了你们身上的人皮!”
几名黄衣大汉喏喏连声,匆忙退出,这时,佟无双才肃容落坐,却已满头冷汗;他双手不停的搓揉着,惴惴里带着相当的歉意:“屈壮士,你还不知道你担负着多大的风险与干系,刚才猛古丁这一冒头,吓得我差点闭气过去,事出意外,不得不立时安排某些因应措施,失周失礼之处,尚乞屈壮士包涵……”
屈归灵笑道:“我也晓得情势严重,却未料及严重到这等地步,凭你堂堂‘黄香社’的‘接引舵’舵主,都在朝面之下颜色大变,慌了手脚——”
佟无双苦笑道:“屈壮士,你还不明白其中厉害,牵连之广,若非事态险恶,触发在即,我岂会在甫见尊驾之余仓惶至此?屈壮士,昨夜‘千帆帮’总堂出了事,不知尊驾曾否有所耳闻?”
屈归灵点头道:“一大早就听说了,这桩事,‘海口集’市面上沸沸腾腾的传扬得极快……”
直视着屈归灵,佟无双的形色间透着三分讶异、七分钦佩,他低声道:“尊驾是什么时候抵达‘海口集’的?”
屈归灵道:“天还不亮就到了,佟舵主,为何有此一问?”
佟无双赞叹地道:“说真话,屈壮士,自你没有接受敝上规劝,离开‘三清宫’之后,敝上和我们一干人都替你担忧不已,大家认为,你能到达‘海口集’的希望实在不大,但你却到了,先时猛一照面,我还真不敢相信眼前的人就是你哩!”
屈归灵坦然道:“各位的忧虑亦没有错,我的确是差一点就来不了啦,佟舵主,你没看见我只是一条光杆活人在这里,连坐骑都弄丢了?路途屡遭狙击,历尽凶险,要不是老天保佑,自己还算命大,这一会,早不知被埋在什么地方了!”
佟无双谨慎地问:“那么,尊驾是否已进入‘千帆帮’,与何起涛何老板见过面了?”
屈归灵道:“还没有,就因为夜来‘千帆帮’发生变故,警卫忽增,我不愿贸然求见,引起枝节误会,更顾虑形迹泄露,被企图夺信的人窥及端倪,发生意外,正在苦思何来两全之计而不得的时候,你老兄恰巧出现了,我判断你是受命来探慰何起涛的,便等你出来,将这个难处同你商议商议再说。”
佟无双道:“其实我并非‘受命’来探慰何老板,昨晚我正好来到三十里外的‘全兴渡’公干,今早听到‘千帆帮’总堂内出事的消息,基于江湖礼数、同道交情,当然不能免去这个探慰惯例,却做梦也不曾想到,会在此地与尊驾撞上!”
屈归灵微微一笑:“所谓来得早不如碰得巧,要不是遇上佟舵主你,我一时还真不知该拿什么法子在不动声色里晤见何起涛呢!”
佟无双严肃地道:“屈壮士,看样子你仍未打消原意?”
屈归灵颔首道:“不错,而且在经过如许周折,屡次连番磨难犹能劫后余生之下,就永远也不会改变我的主意了,佟舵主想能明白?”
佟无双表情复杂的望着屈归灵,好一阵,始沉沉缓缓地道:“如此说来,尊驾仍然要将信件交给何起涛?”
屈归灵正色道:“当然,信件原本就该交给他,佟舵主,我历尽艰险,多次流血搏命,便是冲着这个目的来的,若其不然,我则何苦?”
站起身来,佟无双在小厅中来回蹀踱片刻,嗓调有些生涩地道:“屈壮士……你的意思是说,要我想法子在避开夺信者耳目的情形之下,将你秘密送进‘千帆帮’总堂,与何起涛见面?”
一拍手,屈归灵道:“我正是这个打算,佟舵主,还望你赐助一臂。”
佟无双又搓起手来,显得颇为吃力地道:“你不明白此中牵连,屈壮士,不是我不肯帮忙,实在是不能帮忙,如果万一把事情走漏出去,不但我要出大麻烦,只怕我们老爷子也罩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