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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八十九
    屠难生在自己面孔上抹了一把,沙哑着声音道:“老板,上次‘铁桨旗’的人马大举来袭,你派我做总提调,人站在高楼顶只管发令传信、派遣调补,压根没有上场动手的机会,若轮到下一遭,这总提调我是不干了,非求老板你答应我参加实战不可,要不亲手宰杀‘铁桨旗’几个杂碎,我连睡觉都睡不安稳……”
    何起涛道:“不用急,难生,总有机会就是。”
    略略沉吟了片刻,他又转向屈归灵道:“以你的看法,屈老弟,那‘白眉仙翁’孟天复与‘一杖独行’山莫古两人,他们的武学造诣,已经到了什么火候?莫非真个出神入化了么?”
    屈归灵谨慎的道:“这两个人的功力之深,确然已到达炉火纯青的境界,尤其他们在精、神、气的凝练上,更有相当的成就,他们知道搏杀的奥妙,懂得意念与招式的配合,能够活用内外双重修为替敌对者制造死亡陷阱,总之,他们是施展暴力的行家,或者还谈不到出神入化,但却不易相与!”
    何起涛勉强笑了笑,道:“提起孟天复,倒是我们失算了,孟天复的哥哥孟天敬虽为魏长风的师父,却已弃世多年,我们根本没朝他这一层关系上去推想,感觉里,那简直已是上辈子的事,想想看,连我们都已是花甲以上的老人,论起我们的上一代,追溯旧昔,岂不是太也湮远了?”
    屈归灵道:“所以他两个老鹰头一现身,把我也着实吓了一跳,说真的,连做梦亦不曾梦到‘铁桨旗’里居然窝着这么一双混世的老皱皮!”。
    何如霞插嘴道:“要是你能早早梦到,我叶叔也就不会落到此步生死不明的悲惨田地了!”
    屈归灵虽在微笑,神态却十分严肃:“二姑娘此言,恐怕稍欠斟酌,重责在肩,大任当前,刀山油锅也只有去闯,临难退缩的事,慢说我碍于自尊,不便苟从,就算潜龙兄,亦必然不会应允,孟天复与山莫古固则强悍凶邪,好歹却只认命!”
    何如霞不由脸上一热,有些嗔意的道:“我并不是要你们临难退缩,我的意思,是多少可以做一点事前的防范,心理上也好有个准备,这总比突兀应变要从容宽裕。屈先生,你是怎么啦?
    鸡蛋里挑骨头,存心找我的碴不是?“
    瞪了女儿一眼,何起涛斥道:“霞儿何来此言?对屈叔叔怎可这般不知收敛?”
    一声“屈叔叔”不但叫得何如霞大大不甘不服,就连屈归灵自己,亦难免脸上泛赤,不知怎的,竟还有着一股心虚的窘迫感。
    何如霞斜着眼儿视屈归灵似笑非笑的道:“屈叔叔?爹,你老人家不该这个样子,无论张三李四,只要先和你认识了,就硬行提高一辈,非压到女儿头上不可,长辈嘛,总该有辈的条件才行……”
    愣了愣,何起涛有气的道:“长辈就是长辈,还要什么条件?你这丫头真是越来越浑了!”
    何如霞振振有词的道:“爹,做长辈的当然要有做长辈的条件,譬喻说渊源、关系、戚谊等等的牵连都得考虑,再就是年纪的差别、相识的环境场合等,亦须加以衡量,不能把每一个你老人家认得的人都论成你的平辈,譬喻说市集里摆豆腐摊的刘秃子,‘天字旗’旗船上刷马桶的潘二憨儿,从小侍候我姐妹的赵嫂,不也都年纪一大把?你老人家能叫我去称他们一声刘大叔、潘二伯,或是赵大娘吗?”
    这番话,倒把何起涛弄得一时无言以对,他支吾了片刻,只好板着脸,用老爹的身份往下压:“不要油嘴滑舌,给我说这些歪理,屈叔叔的情形,怎可与他们相提并论?霞儿,女孩子家应该懂得规矩,识得礼数,才不会被别人看笑话,你休再胡言乱语,没得让屈叔叔见嫌!”
    格格一笑,何如霞掩着嘴儿道:“他才不会嫌我呢,爹。”
    又是一呆,何起涛目注屈归灵,而向来深沉稳练,举止雍容,有山崩色不变、刀落目不瞬修为的这位“孤鹰”,居然脸色透红,局促不安,双手互搓着,像是连坐都坐不住了!
    在须臾的愕异之后,何起涛立有所悟,他眼含笑意,嘴里却在佯责女儿:“疯丫头,不可无礼!”
    霍邦旁观者清,自然更是心中有数,这时,他上身微倾,不但在姿势间与屈归灵拉近了距离,感觉里,连精神也更契合了:“屈兄与霞儿,亦相处了一段日子,她的脾性大概也多少摸着一些,这丫头就是心直口快,百无禁忌,屈兄莫要见怪才好。”
    屈归灵颇为尴尬的干笑着道:“不怪不怪,这还算客气的呢,二姑娘那等雌威,我可是领教得多了!”
    几句话一出口,不禁引起何起涛与霍邦的哈哈大笑,屠难生虽悲戚未去,亦忍俊不禁,唇角向上勾起了莞尔的弧度。
    于是,室中的气氛,就变得活泼多了,也祥和多了,不但漾着温暖,还溢着丝丝甜意。
    何起涛摸着下已,眼神不止是亲切,更流露着慈祥,他望着屈归灵,道:“屈老弟,这一阵子你委实太过辛苦,在下一步行动之前,应该好好养歇些日,平时要多休息,多补补身子,把心情放松,其他的事不必去烦心,我们几个不能常常抽空,霞儿可以陪着你,只是她那小性子,你好歹得包涵着……”
    屈归灵自己也觉得脸孔发烫,他赶忙道:“我的伤势差不多全好了,不劳帮主记挂,日常调理,亦自会做得……”
    何起涛笑道:“有个人陪你,至少也可解闷,不论堂口或市集上,霞儿亦较你熟悉,四处走走,正可引导引导,总比独自一个来得有趣。”
    不等屈归灵再有话说,何如霞已笑吟吟的出了声:“屈先生,你就不必推三阻四了,这可是你的福气,别人想叫我陪,连门都没有哩!”
    屈归灵只好咧开嘴窘兮兮的陪着笑,这等场合,他乃是生平仅遇,如何应对得体,连他自己也不知道,同时,他更诧异于个人在这一方面反应之拙钝——拙钝得居然快到不知所措的地步了。
    小池边,筑有一座巧雅的八角亭,亭周莳有百花,花儿绽蕾开放,争艳斗丽,色彩缤纷,微风拂来,清香扑鼻,人坐亭中,就算没喝酒,也会有几分薰然陶然,何况何如霞一袭翠裳,艳光相照,笑靥迎处,越发令人飘飘欲醉了。
    现在,屈归灵正有这种飘飘欲醉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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