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二
柴冲闷着声道:
“少讲话,多用心,敌暗我明,姓钱的就是希望我们奈不住性子而暴露行藏一—大家好歹稳着,只要能耗下去,对我们有利无害!”
当然,这个道理钱来发也明白,所以他才不愿意朝下耗,否则,耗到柴家府的大队人马围回头来,他这出独角戏就难唱了。
悄无声息的伏在—叠麻包的旁边,钱来发的身子一动不动,看上去,他和那叠麻包便连成一体,形成了麻包的—部分,他在等待,极有耐心的等待,他已看到姓费的银发大汉正朝他隐伏的方向慢慢靠近。
钱来发是贴着地面窜过去的,“连臂蓝”在他双臂的旋斩下带起异常尖锐的切削之声,银发大汉身形暴仰,生铁齐眉棍下扫横翻,黑暗中火星进溅,钱来发的躯体己凌空倒转,蓝芒闪炫,洒起一溜血水,银发大汉却闷声不吭,齐眉棍飞挥抡舞,劲力过处,物抛件砸,响起连串的碎裂之声——
带影斜贯,直指钱来发急速滚动中的背脊,这一次,他存心要试试柴二奶奶这根带子到底是由什么质料所制就,以及威力如何,身形翻腾下,他右手猝然伸缩,五指箕张,于石火般的接触里抓攫带端。
初初入手的感觉固然是又滑又润,像是丝帛—类的织品夹叠缝制,但奇怪的是却也有着牛皮般的强韧坚实,更够呛还属于那股带端传来的猛烈力道,力道在震动扭曲,仿佛—条巨蟒昂首卷扬,有着突破反缠的劲势,钱来发骤觉虎口炙热,右臂麻钝,不由迅速松子挫身,人已退回暗处。
带影仍然在上空往回旋掠,劈啪有声,柴二奶奶的音调响似银铃:
“我不得不说,钱大爷,你的胆量可真不小,出道了这么些年,还没有哪一个敢于空手攫夺我这条‘赤尾带’,你居然就做了,抱歉的是,钱大爷,伤着你的尊手了吧?”
虎口有了裂伤,掌心不错也磨去了一层皮,钱来发忍不住又暗骂一声“贼婆娘”,但却不得不对这位柴二奶奶精深的功力,潜蕴的内劲感到讶异,这么一个娇滴滴的娘们,她那—身惊人的力气却是从何而来?
姓费的银发大汉虽说背伤不轻,看起来竟和个没事人一样,他依然执棍挺立,虎视眈眈,若非血腥味犹在刀门,钱束发几乎要怀疑到底伤了人家不曾?柴家的这些位朋友,委实颇具撑头!
柴二奶奶的“赤尾带”已经收了回去,他们也有样学样,不但都不开门,把一切行动亦融入静寂之中,仓房里一片冷冥,宛同鬼域,不过,在这样翳窒的气氛下,杀机却更显得浓重了……
不知是谁踢动了地下一桩杂物,发出一声细微的响动,钱来发却稳如磐石,并未发动狙袭,他相信自己的估算,不睬不理突兀的机变,就算打伏击吧,也是稳扎稳打的好。
沉闷的空气里,有一丝淡淡的香味飘漾过来,钱来发不觉咧嘴笑了,他甚至不用聚集目力去看,就知道这丝香味来自何人,在那样狞厉的微笑里,他犹不禁嗟叹——妇道家为什么都喜欢把自己弄得香喷喷的呢?
冷冽莹澈的蓝光骤闪,有如—抹极西的蛇电,来得快、去得急,倏幻倏灭之下,像是根本就没有发生过任何情况,除了那一声痛苦的“啊”,娇滴滴的宛似来自柴二奶奶之口!
黑暗中传出柴冲惊急的声音道:
“小乔,小乔,你怎么了?是不是着了姓钱的道?你说话呀!”
不等柴二奶奶出声回应,钱来发照着语声传来的方向暴起疾扑,人在半空翻掠回旋,双臂挥劈如杵叠桩落,寒芒交织穿舞,已是一片罗网!
柴冲虽然在焦恐忧惶的情态下,仍然有其沉着冷静的反应力,钱来发的狙击甫到,他已全身贴俯于地,右手反扬,一柄十分精巧华丽却又锋利非凡的两尺短剑,倏然抖出条条流光,仿似飞速旋转的冰叉,迎着钱来发的刀式闪掣阻截,而他人仍俯在地,无论姿势、出手的角度、力道的运用各坟面皆颇受制,竟仍能在刹那之间作出如此凌厉浑沉的反拒,修为之佳,自则不在话下了!
双方的接触只是须臾,须臾前后,金铁交击之声密集不绝,钱来发身形腾起,正待回撤,丁大盛已经有若一头疯虎般从高处跃下,由于彼此间距离相当接近,丁大盛又是悍不畏死的全力冲扑,几乎眨眼里已来到钱来发的头顶。
在电光石火般的一瞥下,钱来发察觉姓丁的双目凸突,牙关紧咬,面上五官因为过度的激动而扯横扯扁,这种形状,便凝成了—种与汝皆亡的拚命架势,事实上,了大盛的—双判官笔也采取了上下交合的前伸姿态,那就像一头愤怒的公牛低首拱角,死力冲撞而来,业已不存任何后顾的余地了!
形势急切到了万分,临到这等关头,钱来发就不豁上也不行,他在双方将要撞成一堆的顷刻之前,蓦然拳身弓背,把四肢紧紧缩团,丁大盛的两只判官笔,一只由他头顶擦过,另一只便划开他左腰上一道半尺长的血槽,而他适时长身暴翻,右臂斜挥,利刃切肉的声音清晰可闻,丁大盛的那颗大好头颅便猝然飞起,又滴溜溜打着旋转抛落!
就在丁大盛飞头,钱来发奋劲侧掠的同时,黑暗中一条瘦小枯干的身影突兀映现,这人迎着钱来发落脚的角度,悄无声息往上急掩,手上冷芒映展,好歹毒的一柄“倒钩刀”已剜向钱宋发的胯裆。
当然,这阴着下毒手的一位,就是名叫卓昆的朋友,他的出现可谓前无影,后无踪,恍若鬼魅,钱来发在—个急势子下落地,对方的“倒钩刀”正挺着上迎,情况可就大大的危殆了!
千钧一发里,钱来发顾不得再做计较,匆忙吸腹埋首,在只有三尺不到的空间内斗然做了一次头下脚上的翻滚,但见光闪芒灿,卓昆的那柄“倒钩刀”已经扣进钱来发的颈肉中,而钱来发双臂狠力齐推,肘沿外的利刃切出,也差点将姓卓的拦腰斩成两半!
一声不似出自人口的嚎叫刹时回荡在仓房周遭,卓昆重重的踣跌于—堆麻包之上,他的身躯怪异的歪扭着,摆成一个正常人绝对摆不出的姿势,这个姿势便只代表了—个意义——死亡,无可挽回的死亡。
柴冲的镇定力到这时业已瓦解,他吃力的喘息着,不管一切后果的抽出靴筒里的火折子猛力抖燃,但那晕黄的一团灯火却非为了关切卓昆,他只急着寻找他的老婆——韩玉乔,也就是他嘴里的小乔。
闺名叫韩玉乔的柴二奶奶,现在正蜷缩于仓房的另一角上,惨黄的一莹光亮映照着她的面庞,而原本娇艳如花的面庞此刻却苍白如纸,她的身子在不停颤抖,额际沁凝着颗颗冷汗,左手紧捂腹部,指缝中竟已透溢出一片赤红!
柴冲喉间发出一声窒号,踉跄奔向他的老婆,脚步歪蹭里,只—叠声的嘶叫:
“小乔,小乔,你不要动,千万把持着,我这就叫人过来援救一—”
站在不远处的银发大汉,发出一声长长的吁叹,目光缓缓从卓昆的尸体上收回,仍以他一贯生硬的腔调,毫无表情的道:
“二少爷,眼前的情势已糟到这个地步,该怎么打算,你还得早拿主意。”
柴冲一手举着焰光越见微弱的火折子,一手执剑保护着他的“小乔”,面色灰青,气急败坏的连声干吼:
“如今除了救人为第一急要之事,还能有什么其他打算?你别光站在那里风凉,倒是赶紧出去招呼他们来帮忙啊!”
银发大汉艰涩的道:
“二少爷尚请冷静,依我看,情形只怕没有那么简单……”
柴冲先是一怔,一怔之后不禁勃然大怒,他眼露红光,厉声道:
“费子须,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此地是柴家府,左近全是我们的人,招呼他们前来支援,还有什么简单不简单?”
视线投向仓房的阴暗里,这位叫费子须的银发大汉沉沉的道:
“问题不在我们,二少爷,问题乃在那钱来发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