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二
“我没有哭。”重提糗事,施逸伦的脸颊微红。“只是……有点难过。”
男人锁眉。原谅他,实在不懂难过和哭泣有什么差别。
“这个案子,”施逸伦指指摊开在桌面上的调查报告。“看了让人好难过。”
姜靖翔将报告拉向自己,扫过几眼。“许秀雯杀夫案?上诉的案子交到你手中了?”
“嗯。”施逸伦躺进椅背,下意识地缩起双脚抱住,下巴搁在双膝之间,将自己变成一团肉球。“嫁给强暴自己的男人,又长年遭受虐待,她会这么做,是为了保护自己和孩子,但是我却要办她的案子、请求法官判她徒刑,只因为她杀了一个送到法院也会被判无期徒刑的男人。你知道吗?那个男人还有连续强暴的前科。”
“无期徒刑和死刑不同。”他提醒。“许秀雯是情有可原,但不管基于什么理由,杀人都是法律不容许的事情。”
“即便死者是个很糟糕的人。”她接话。“是啊,的确如此。如果每个人都依照自己的意思报仇或惩罚别人,这个社会就会变得乱七八糟——这些我当然知道,可是情感上无法接受。”顿了会,她深深叹息。
姜靖翔静静地等着下文,视线专注落在她身上而不自知。
“你知道吗?许秀雯在自白书中说刚结婚的时候,他对她很好,甚至让她决定原谅丈夫婚前的强暴而爱他,共同经营他们的家庭。但是到最后她得到什么?暴力、虐待、委屈——有好几次她丈夫打得她伤重住院。”说到这里,施逸伦眼眶不禁泛红,颇有长江再度泛褴之势。
所幸在刚刚NG的十分钟里,她只有卸妆没有补妆,晶莹剔透的泪滑过双颊,只留下淡淡的泪痕。
“啊!所以我不想太过于涉入案件嘛!”抱头哀叫,控制不住泪腺分泌,真是丢脸!“总是会遇见被逼到不得不犯罪的被告,让我觉得自己是坏人,明明觉得他们很可怜,也清楚他们之所以犯罪都是出于不得已的,但我还是必须起诉他们,送他们上法庭,甚至入狱服刑。”
“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要当检察官?”
“虚荣心作祟……”啊?她在说什么?惊讶地望向姜靖翔,发现他也看着她,一股羞惭如大浪涌上心头。
从来没有这样说过自己,从来没有,可是——她竟然说出来了!
“虚荣心?”男人的眉锋挑高。
“呃,当我没说过。”
“我听得很清楚。”他想知道什么叫作“虚荣心作祟”
“如果……”噢!此时此刻,施逸伦觉得脸好烫,耳朵也烫——心知肚明,自己一定胀红了脸,而且像猴子屁股一样的红。“你知道的,台大法律系毕业没有当法官或检察官,会很、很丢脸……”绞着双手,天!她从来没有这么丢脸过!
先前的糗事和现在相比,根本就是小巫见大巫!
她为什么会一时嘴快说出这种话,让他发现自己有这么鄙俗肤浅的想法?这么做根本是在自掘坟穴!
这下好了,好不容易变成朋友,现在又自挖疮疤让人家知道自己有多肤浅,够了吧,施逸伦。她真想敲昏自己。
再说嘛!没事就爱说话,活该自曝其短,被人家讨厌也是自找的。
“不,我不知道。”
否定的大石匡啷一声砸上她脑袋。想也是,这种虚荣心他怎么可能会有。施逸伦惭愧地想,等着接下来的责备。
但情况似乎与她所想的有异——
“我不知道哪间学校毕业跟职业两者间有什么关联,我只知道你其实没有自己所想的那么糟糕。”话尾明显添入一抹笑意。“你不该低估自己。”
没有想像中的指责,抱头等骂挨的施逸伦讶异地垂下双手,圆眼直瞅着他。
除了没挨骂,她是不是还听见他的笑声?
如果是以前,看见他皱眉不悦的表情是意料的事,但现在——
他是不是气坏了,所以怒极反笑?她狐疑地看着他,无法不做此想。
“在我眼里,你没有那么糟。不,我应该换个说法。不可否认的,一开始的确很糟,迟到早退,极少出庭,但是现在不一样。”
不一样?“怎么个不一样法?”
“你说呢?”他反问,低头看看腕表,他在这里待太久了。“抱歉,我还要整理报告,先出去了。”
“可是你话还没说完——”
磅!门板合上的清脆响声阻绝了她的话。
他说那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想不透!饶是当年检察官考试榜首的她也想不透。
“对了。”门扉再度开启,探进姜靖翔半个身子。“你会来吧?”
“啊?什么?”
“今天是琳琳生日,你要过来吗?”
过去?“去哪?”她恍惚,还没意识到这是个邀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