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姨到门口叫:“小弟,你进来一下。”
一个二十岁出头的年轻人笑嘻嘻捧着一大礼盒走进来,原来他一直在外边等消息。三和连忙说:“阿姨何必客气。”
“三和,我功德完满先走一步,小弟,你同三和姐慢慢谈。”这蒋小弟在南加州大学电影系毕业,此刻做什么?“我正学做助导。”
三和点头,“大盒里装什么?”
“一盏直径两尺的水晶灯。”
三和大惊,“我生平最怕水晶灯。”
小弟笑吟吟:“那么,我帮你挂在洗衣房里。”
三和笑,“你们想怎么样?”
“客套话不说了,三和姐,这是草约,你请看看。”
“这间陋室有什么好?”
“山不在高,有仙则灵。”
三和觉得好笑。
“—为期一月,租金十万,屋主可留家中,毋需搬出—”
“一队兵似操进来,二十四小时扰攘,我怎么生活?”
“当是大家族三代同堂住一起好了。”
“楼上共三间房,这一间不准进来,万一太吵,我搬到你家住。”
“欢迎欢迎。”
“租金加倍,支票写给宣明会。”
“是,是,三和姐,一切听你吩咐。”
三和看着他,“回来才半年,就变得如此滑头,唉,生活如何?”
“很好,该行女子长相甚美,又明敏过人,没话说。”
“倦了就该找一份正经工作。”
“奇怪,在长辈眼中,写作、习画、拍戏永远不算真实职业。”
三和又笑。
蒋小弟把水晶灯拆开,花了三十分钟,挂到洗衣房天花板上。
啪一声开亮,精光四射,美不胜收。
可是,三和黯然想,有什么用呢,白在洗衣干衣机旁芬芳。
“三和姐,多谢帮忙,没齿难忘。”
三和点点头。
她交出门匙。
人家也算得是三顾草庐,可见足够诚意。
下午,周小眉拨电话来打招呼。
“通告时间会隔日递上,让你有个心理准备。”
“其实到处可以找到像舍下般房子。”
“呵不,府上绝不简单。”
“为什么?”
“府上的墙壁简直在呼喊寂寞。”
嘎?
三和黯然,如此明显,抑或,电影人特别敏感?
第二天外出回家,三和看到门口停着一辆大货柜车。
邻居王先生牵着狗出来轻轻同三和说:“拍电影。”
三和点点头。
“女主角是鼎鼎大名的杨世琦。”
三和微笑,“你怎么知道?”
“刚刚化好妆,进屋子去了。”
“呵。”
“她穿着白衬衫卡其裤,三和,骤眼看还以为是你。”
“我哪有资格像明星。”
王先生说:“三和,我的家也愿意借出拍戏,你有机会帮我说一声。”
三和答“一定一定。”
她走进屋里,只见里里外外都是人,但出奇的静默,没人高声说话。
一个女孩独自坐地上看书,把安乐椅当桌子。
奇怪,三和也喜欢那样看书。
只见她穿白衬衫卡其裤,王先生说得对,骤眼看确有三分像荣三和。
只见她身段十分纤细,约比三和小了两个码,脸容素净秀丽,五官十分精致,三和又想,我哪里有这样好看。
镜头对着她,导演低声指点几句。
忽然她伏在沙发上动也不动。
过了一会,三和才知道,她哭了,不不,是她扮演的角色在哭。
三和感觉震荡,她一个人在家,极度寂寞之际,不也是这样饮泣吗。
太诡异了,三和顿觉凉意。
这像是回到家里,忽然看到孤单弱小的另一个自己正在哭泣。呵,多么可怕。三和定定神,走进厨房,大富大贵迎上来。
原来工作人员在后园整齐地摆了一个休憩站,帐篷下有茶水档及帆布椅,小小收音机正播放一首流行曲。男歌手泣诉般声音唱着:“我手指触到你嘴唇,你会颤抖吗,请允我照顾你一辈子”三和还来不及有反应,已经听到有人轻轻嘲弄说:“真吗,照顾一辈子,有那样好事?”一听就知道是一个在这方面栽过筋斗的人。
三和低头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