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和觉得此情此景,这种对白,都不是任何一个天才编剧可以写得出来。观众会骂:搞什么鬼:生父说女儿“你真年轻”,失散多年犹如末路,忽然间“生活有无问题”,真人会这样说话?原来在戏中没有的对白全会在现实中出现。
一角,那少年老实不客气举案大嚼,面皮老老,肚皮饱饱。
他父亲叫他:“小辉,过来见姐姐。”
小辉走近,中年男子说:“这是我后来妻子生的孩子。”
展云仍然一声不响,木无表情地坐在那里。
那男子没料到她毫无反应,有点意外,继续说:“我记得你叫小云,怎么会姓何呢,我明明姓尤。”展云还是不说话。
男人终于说出他的企图:“你若是有的话,就拿点出来。”
这时,何展云忽然站起来,走上楼去。
三和张大嘴,呵,这可叫她怎样打发这两父子?
救兵来了,想必由展云召来。
只见副导演带着助手进来,“展云呢?”
“在楼上。”
“导演有急事找她。”
三和乘机说:“可有车子?请载这两位尤先生到市区。”
副导演即刻说:“两位请。”
那少年拿着汽水罐依依不舍看着吃剩的薄饼。
两位尤先生被司机硬接了走。
三和松口气。
何展云坐在楼梯上,额角抵着栏杆。
三和坐到她声边问:“你怎么不说话?”
展云轻轻答:“我并非感触伤怀哽咽无法启齿,我是词穷,叫我如何与这种人对话?”“展云,是否我们过度势利,看不起他贫穷?”
“不,三和,我们鄙视他为人。”
三和点头,“这样我略为好过。”
“你说得对:不应接触,不过,见过才会死心。”
“他没想到会空手来,空手回。”
展云这样说:“被那样的人知道,有一个地方,可以无条件取得大量现款,是非常危险及不智之举。”三和长叹口气。
幸亏她们都会得照顾自己。
三和露出一丝笑意,“你本名叫小云?”
她点点头,“有一个导演嫌小字孩子气,他说云遇风时会卷起一堆堆,十分壮观,便叫我展云。”“你母亲姓何?”
“也不,这何字很容易写,方便签名,我便到生死注册处改了名字,以后都叫何展云。”三和说:“我知道了,假使我再养狗的话,便叫大红大紫,同你一样。”展云笑出来,“多谢你借地方给我见他们父子。”
“不客气,过了明日,限期已到,布景便关闭了。”
“是,我们会到夏威夷群岛的卡呼拉威去继续拍摄,导演说会叫我到火山口附近取景。”“那真得有点心理准备,当心长发受热力卷起焚烧。”
展云笑。“我只想像自己像火神佩利那般,穿蝉翼薄衣站立在腥红色熔岩之前,背后热力回射,乌云密布……再辛苦也值得。”三和怀疑,“与剧情有关吗?”
“管它呢,好看不就得了。”
两人笑起来。
何展云像是一下子把身世抛开,忘记见过尤氏那两父子。
她走了以后,三和还是忘不了那中年男人在多年不见女儿之后说的话:“你如果有的话,就拿点出来。”大家都肯定何展云有点办法,但,那是维持她些微自尊的救命索,拿出来,下一次有急事,她或许又必需拍裸照。而这种事,也不是年年可以做,即使搁得下脸皮,也未必次次有观众入场。展云知道应该怎么做。
你若嫌她恶浊,那是因为你未试过像她那般沦落。
三和长长吁出一口气。
这时,装修工人已经完工,陆续离开。
屋内焕然一新。
仍然没有多余家具,客厅空荡荡,可以踩脚踏车,但是,正如朱天乐说,抑郁气氛已经一扫而空,阳光普照,暖洋洋,使三和留恋室内。四只狗走到她身边轻轻蹲下。
第九章
三和把头靠在它们身上,又不自觉叹一口气。
邻居王宅已经售出,只见工人进进出出,搬出杂物扔出垃圾车载走,一件不留。洋人搬家喜摆车房大平卖,废物利用,一元五角即有交易,时有幸运者捡到古董,但华裔不屑做这种事,杂物全部扔掉。三和坐在窗口看他们工作到太阳落山。
第二早碰碰嘭嘭又来了。
三和牵狗到公园门口等了一朝,不见文昌,也不见那老三老四的小孩陆家宝。一次失约,他已失望。
换了是荣三和,也会这样。
越是自爱,越怕丢脸,越是拘谨。
没有付出,自然也没有收获。
冰淇淋小贩来了又去,丢下问话:“小姐在等谁?”又添一句:“不要等他,叫他等你,”还有:“有人愿意等的时候,不妨叫他等。”哗,像个恋爱问题信箱主持,叫三和刮目相看。
但是她笑不出来。
白等了一朝,脖子都僵直了。
她拖着狗回家。
当天下午,工作人员捧了大蛋糕来告别。
只是不见三个男女主角及编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