慧雅看了看,发现亭子里的木凳上铺设着宝石蓝锦垫,显见是提前准备好的。
她再去看已经摆好酒菜的原木桌子,发现上面除了自己带的四样小菜,还有几样用缠丝白玛瑙碟子盛放的时鲜——一碟红樱桃,一叠切好的白玉甜瓜、一叠黄澄澄的杏和一碟紫色的桑葚——全都是女孩子爱吃的!
慧雅一见,就觉得口中酸溜溜的,便瞅了赵青一眼,拿了一个黄杏放进了口中。
杏子已经熟透了,面甜多汁,轻轻一咬就化了。
慧雅好奇地看着对面坐着的赵青:“这杏是从哪儿来的?现在可不是杏熟的季节啊!”她记得杏是在六月底七月初才会熟透的。
赵青腼腆地笑了笑,低头用银叉扎了粒红樱桃递到慧雅唇边:“你尝尝这个。”
慧雅没想到赵青服务这么周到,愣愣地张开嘴唇含住了那粒樱桃,伸出舌头卷了进去。
见慧雅嫣红莹润的唇含住了那粒樱桃,舌头又……赵青不由心跳加速,凤眼一瞬不瞬盯着慧雅,脸上渐渐泛起一层红晕——不知怎么的,他突然想起了穆远洋所说的女人爱的那四样——潘安的貌、邓通般有钱、有驴儿大的行货和床‘技高明……
他的脸热得发烫,心也跳得很快,似乎要从胸腔里跳出来了。
赵青有些慌乱地移开视线,垂下眼帘看着自己面前摆放的白玉雕成的酒盏,半日没有说话。
慧雅也有些紧张,便化紧张为食欲,又拿了粒紫色的桑葚吃了,觉得酸甜可口,便又吃了一粒,然后又拿起面前的白玉酒盏,把里面的酒液一饮而尽。
一股热辣辣的感觉溢满身体,慧雅这才鼓起勇气看向赵青,问出了自己一直想问的问题:“你怎么瘦了?”
赵青眼帘低垂,长长的睫毛微微颤了颤,修长的手指依旧摆弄着手里的白玉酒盏:“有些忙……”
慧雅怔怔看着他,半晌方道:“再忙也得好好吃饭啊!”赵青真的比先前瘦了不少,衬着身上的玄色纱袍,看着尤其单薄。
她真的很想摸一摸赵青的手,看赵青是不是穿得太单薄了……
可是慧雅理智尚存,知道自己若是那样做了,便是在调戏赵青,因此竭力抑制住那种想法,移开了视线。
两人都不说话,一时之间静了下来。
此时阳光正好,沿着花厅南边的檐角照了过来,正好照在赵青手上,令他的手看上去仿佛白玉雕就的一般。
慧雅看了一会儿,鬼使神差般伸出手去轻轻摸了摸,发现赵青的手并不像她猜想的那么冰凉,反而十分温暖。
赵青被她柔软的手抚住了,不由一愣,凤眼一瞬不瞬盯着慧雅。
慧雅这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事,不由大窘,慌忙缩手,却无法挣脱——赵青双手紧紧握住了她的右手。
赵青把慧雅的手紧紧藏在两手之间,只觉得她的手那样小,那样软,肉肉的,娇嫩得令人心颤……
他想保护慧雅,让慧雅安安心心的,从此再无烦恼,好看的大眼睛里满是笑意……
赵青低下头,在慧雅雪□□嫩的手背上轻轻吻了一下。
慧雅只觉得被手背一热,似被烫了一下,不由颤抖了一下。
随着赵青的唇离开,她慌忙用力挣回了自己的手。
想到自己方才的主动,慧雅脑海一片空白,接着便是茫然失措——她主动了!
她明明知道,男人不喜欢女人主动,可她还是主动了,在她的理智还没来得及约束感情的时候……
慧雅想哭。
她心里明明什么都懂,可是为什么约束不了自己的感情?
慧雅忍住鼻酸,低头把那个石青色的小包袱递了过来,哑声道:“上次真的太谢谢你了,若是没有你,我怕是已经落入宋苦斋那畜生手里了……谢谢你!”
说罢她便起身走了。
赵青呆呆坐在那里,眼睁睁看着慧雅离开。
他方才情不自禁吻了慧雅的手,待慧雅挣脱开去,他才发现自己太唐突了,慧雅怕是认为他是登徒子,可能再也不理他了。
想到这种可能,赵青浑身发冷,眼底满是冷寂,眼睁睁看着慧雅离去。
丁小五重新热了酒送过来的时候,发现桌子上碟子里的食物都没有动,赵青呆呆坐在那里,面前的酒盏还是满的,而慧雅却不见了。
他心下狐疑,却不敢多问,把酒放在原木桌上,后退一步静候一侧,等着赵青的吩咐。
李妈妈正在里面和书坊的掌柜闲聊永平县城的古往今来,见慧雅急急跑了出来,忙起身追了出去,心里犹在打鼓:小赵大人不会是欺负慧雅了吧?
丁小四正在与惠明坐在书坊前的丝瓜架下喝酒,见慧雅疾步而出,不由一愣,拿着白瓷酒瓶子站了起来:“孙姑娘,你……”
慧雅也不说话,咬着唇上了凉轿。
李妈妈忙也跟了上去,临上轿,她扶着轿门叫了惠明一声:“惠明,走了!”
凉轿下了运河河堤,慧雅的心情终于平稳了一些,涩声道:“还有半天时间呢,咱们先找个酒楼,我请客,咱们好好吃一顿。吃完饭惠明和妈妈陪我去一趟孙家沟,我得回家看看,傍晚我做几个菜吃了,我们再回城。”
每当她心情不好的时候,慧雅总是用忙碌填满自己,做几样菜请别人吃,用别人的开心来让自己开心一些……
另外,慧雅想看看为什么她让马大娘那样待孙贵,可孙贵居然还能活蹦乱跳地出现在永平县城纠缠她。
她的心里已经有了一个对付孙贵的主意,只是还需完善。
慧雅竭力令自己把注意力集中在对付孙贵上面,而不是去想方才与赵青的尴尬局面。
在酒楼用过一顿丰盛的饭菜之后,慧雅等人便径直赶往孙家沟。
等凉轿进了孙家沟,已经是夕阳西下时分了,
因为昨日刚下过雨,庄子里的道路有些泥泞,不太好走,慧雅便和李妈妈下轿步行。
路过贾氏药铺的时候,慧雅发现药铺门前有很多人,似乎发生了什么事。
到了家里,孙贵还没回来,马大娘迎了出来。
惠明自去外面转悠了,慧雅、李妈妈与马大娘一起回西屋坐定。
慧雅问起贾氏药铺的事。
按照亲戚间的关系,贾氏药铺的掌柜是慧雅的表舅爷,因此慧雅有些关切。
马大娘叹了口气,道:“贾掌柜的女儿贾娘子到县衙敲了讼鼓,要告她的大哥贾步青和大伯子孙刚,县尉大人又过来查案了!”
李妈妈闻言忙看慧雅,发现慧雅的脸色已经变得苍白起来。
☆、第三十二章 鱼死破
第三十二章
过了一会儿,慧雅觉得自己终于恢复了平静,这才看向孙刘氏,见她气色似乎也比先前好了许多,肌肤白得都有些透明了,眼睛里也有了光彩,此时她侧身躺在床上听慧雅她们说话,竟然显得颇为恬静,只是偶尔干咳几下,似乎有些犯恶心。
慧雅心下狐疑,却没说什么,只是悄悄扯了马大娘一下,起身出了屋子。
马大娘会意,当即也寻个理由出了西屋,跟着慧雅到了后院的竹林边。
此时太阳已经落山,整个村子渐渐为暮色所笼罩,四周也朦朦胧胧的。
慧雅开门见山问马大娘:“孙贵怎么好得这么快?”
她似笑非笑道:“我想着他伤得那么重,起码要躺上个把月的!”
马大娘心知慧雅怀疑自己了,忙辩白道:“慧雅姑娘啊,还不是因为你那娘!”
见慧雅大眼睛里满是疑惑,她叹了口气,道:“前些日子,孙贵一能走路就出去了一趟,回来的时候给你娘带了一匣滴酥鲍螺,把你娘给欢喜的啊……那滴酥鲍螺小小的,做得小巧得很,你娘看得很重,谁都别想尝到,把匣子藏的严严实实的。”
慧雅一愣。
马大娘很是不满,道:“孙贵算是拿住你娘的罩门了,我给你娘做的好吃的,你娘都留给他吃了,我真是防都防不住啊!”
又道:“还有孙贵那个叔伯大哥孙刚,也来过两次,还给你娘带了外敷和内敷的药呢!”
见慧雅默不作声,马大娘又叹了口气,道:“慧雅姑娘,你娘真是记吃不记打,我劝你……”
接下来的话她不肯说了,可是慧雅也听明白了。
慧雅轻轻拍了拍马大娘的手,道:“我都晓得。”
回到西屋之后,马大娘继续有一句没一句地和李妈妈闲聊着,述说着贾娘子告娘家大哥贾步青和婆家大伯子孙刚这件事情,孙刘氏偶尔也插一两句,都是在为孙刚说话——孙刚是孙贵的叔伯哥哥,和孙贵关系好,和远房表妹贾娘子比起来,孙刘氏还是觉得孙刚更亲近。
对于贾娘子的丈夫孙强去世之事,马大娘只是泛泛谈到,慧雅却听出了不对——“头疼”“手脚震颤”“话也说不清了”“牙也掉了”……
慧雅觉得自己似乎在哪里见过类似的这种症状。
她苦思冥想,隐隐约约觉得好像是在上次赵青送给自己的那些书里看到的,却又有些拿不准。
孙刘氏见慧雅低头不语,便细声细气道:“雅雅,贾娘子还是你的表姑呢!”
慧雅看了她一眼,没说话。
孙刘氏干咳了一下,似在盘算亲戚间的关系,白得发青的脸上挂上了一抹浅笑:“贾娘子的大伯子是你……孙贵的堂哥。”她原本想说你爹的,话到嘴边,却想到慧雅绝对会当然当场爆发,便临时改成了孙贵的堂兄。
慧雅心里正在思索自己到底在哪本书上看到的,便没有理孙刘氏,任她自言自语。一个村子里住得久了,怎么说彼此都会牵扯上些亲戚关系的,也不足为奇。
孙刘氏今日似乎谈兴颇浓,又回忆起先前孙刚和她丈夫孙贵老一起喝酒做耍之事,显见很怀念当时的时光。
慧雅这才知道原来被贾娘子告的大伯子孙刚还和孙贵是好基友,心下厌烦,起身出了西屋。
孙刘氏今日特别的兴奋,浑然不知慧雅已经离开了,依旧絮絮叨叨说着:“……他们俩都很能干,一起采了丹砂,用火炉炼出水银,卖给了城中药铺,得了银子就去赌……”
慧雅原本要走了,却在听到“水银”一词时留了下来,她终于想起贾娘子的丈夫死前症状和什么有关了——水银!
她也想起那本书叫《本草补遗》,谈的是各种用药禁忌,是她在紫荆书坊随手选的!
慧雅深吸了一口气,竭力抑制住自己内心的躁动,疾步走向大门去寻惠明。
院子里都是女人,惠明觉得不太方便,便在大门外溜达,这会儿正在揪慧雅家门前的月季花花瓣玩耍。
在朱府的小厮中,惠明算得上一个内心有成算的人。这会儿他都快无聊死了,却等闲不肯离开,因为知道慧雅的后爹孙贵随时都会回来,那样的话慧雅就不□□全。
惠明刚把一朵大红月季花给揪秃,一抬头就看到了慧雅。
慧雅看着满地花瓣:“……”
惠明讪笑:“慧雅,做什么?”
慧雅这才想起自己的目的,忙交代惠明:“惠明,小赵大人在村子里查案,你去寻他一下,悄悄和他说我有急事要对他说!”她一个女孩子,实在不方便大庭广众去寻赵青。
惠明闻言,咧着嘴笑了:慧雅一定是喜欢上小赵大人了,中午刚见过面,现在听说人家在孙家沟查案,马上就又要见一面。
慧雅见他的笑不是好笑,有些无力:“……惠明,真不是你想的那样……”
惠明笑得更开心了,嘴角都快要咧到耳朵下面了。
慧雅有些无奈:“……快去吧!”
惠明答应了一声,转身往贾家药铺方向跑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