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夫人没有说话。她这几个贴身大丫鬟中,红梅紫菊她们四个都是一直跟着她,用了多年时间才慢慢调‘教好的,惟有素蓁是她娘家母亲前不久让人送过来的,还不算很知根知底,因此她不愿对素蓁多说。
素蓁觑了尹夫人一眼,甜甜一笑,道:“夫人,要不奴婢明日想办法出去打听打听这孙氏?”
尹夫人点了点头:“那你小心些,别让人发现什么痕迹。”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她是得派人去打听一二了。素蓁既然这么急着表现,就让她去好了。
那孙全娘子婆媳三人在慧雅家哭闹了半日,慧雅和李妈妈只是闭门不理,在家里该做什么就做什么。
孙全娘子和两个儿媳妇无计可施,只是扑在慧雅家大门外痛哭哀求。
到了最后,还是一个她家一个远房堂兄叫孙正涵的瞧不过去了,给她们出了个主意道:“我说弟媳妇,你怎能这个样子?你们这样越闹,人家大姑娘越不会理你们,不如寻一个德高望重的婆婆或者妈妈做中人,去寻大姑娘好好说合说合,看她有什么要求!”
听了孙正涵的话,孙全娘子如梦方醒,急急忙忙带着两个儿媳妇去了里正孙福家,恳求孙福娘子前去说合。
雨下了好几天,好不容易放晴了,慧雅便在孙全娘子婆媳三人的哭闹声哀求声中把做好的衣裙都洗了。因这些衣裙的材质都是丝绸罗缎,不敢很在太阳下暴晒,便在背阴处晾了。
她和李妈妈正在院子里搭衣服,就听到大门外有人敲门,接着就是孙福娘子那不紧不慢的声音:“大姑娘在家吗?”
慧雅知孙福娘子虽然家务不太好,可是人却精明又厚道,怕是被孙全家央来做中人的,便笑着对李妈妈说道:“妈妈,等一下她要是问我,就说我被孙全娘子气病了,在床上躺着呢!”
李妈妈会意,笑着点了点头,低声道:“你去吧,我把她引到堂屋去,这样你也听得到外面的声音。”
慧雅把湿漉漉的手在月白松绫扣身小袄上擦了擦,蹑手蹑脚跑进了自己卧室,脱了绣鞋,展开被子躺了下去。
李妈妈见慧雅卧室的窗子紧闭着,这才抬脚去开门。
慧雅躺在床上,有些无聊,便从枕边拿了一个词集随便翻了一页,一边看一边竖着耳朵听外面的动静。
孙福娘子在堂屋坐下之后,与李妈妈寒暄了没几句,便言归正传,问道:“大妹子,慧雅呢?”
李妈妈叹了口气道:“被孙全娘子气病了,现今还在床上躺着呢!”
孙福娘子闻言,一脸担忧:“那我赶紧去看看慧雅!”
李妈妈摇了摇头:“唉,算了,别惹她生气了……”
孙福娘子便把孙全全家人批骂了一通,然后道:“大妹子,孙全家人都知道错了,托我来说合说合,让我见见慧雅吧,慧雅有什么要求,尽管提!”
李妈妈装腔作势了半日,这才去卧室叫了慧雅起来。
慧雅整理了发髻和衣裙,见一切妥当,这才抬脚出了卧室,和孙福娘子见礼罢,她直接开口道:“大娘,我有两个条件,若是孙全家都答应了,我就去县衙撤告;但凡孙全家有一条答应不了,那撤告之事咱们就再也别提!”
孙福娘子忙道:“慧雅你讲!”
慧雅端起茶盏喝了一口,在脑子里又整理了一番,这才开口道:“一,村西我那两亩菜地,如今地里被孙全家种了些萝卜白菜,全都拔了,把地还给我;二,孙全家全家当众给我道歉,承诺以后再不欺负村里人。”
孙福娘子闻言心里吃了一惊——她还以为慧雅这么大闹了一场,一定会提不少刁钻要求的,没想到居然会这么简单——她当即眉开眼笑道:“这两条我现在就能替他们答应,我现在就去和她们说去!”
送走孙福娘子,李妈妈低声问慧雅:“慧雅,这样是不是便宜孙全家了?”
慧雅沉吟了一下才道:“不是我不想治他们,只是我听说赵青已经狠狠收拾他们了,他们家也得了教训了;另外咱们俩孤身女子在村子里住,不能狠得罪孙全这样的泼皮无赖。”
听她这么一说,李妈妈全都明白了,笑着问慧雅:“这样就太好了!慧雅你晚上想吃什么?我去给你做!”
慧雅想了想,微微含羞道:“赵青今晚怕是要过来瞧我们,妈妈做几样清淡菜肴就行了。”
李妈妈如今对赵青是感佩之极,当下便摘菜洗菜忙碌去了。
天刚擦黑,慧雅做活累了,正拿了本书坐在琉璃罩灯下看,赵青骑着马带着丁小四丁小五过来了。
用过晚饭,慧雅和赵青坐在堂屋里,对着方桌上的琉璃罩灯,一人拿了一本书,相对喝茶吃点心读书——赵青专心读书,慧雅吃点心喝茶看话本,忙碌惬意得很。
赵青拿的是一本农桑著作,他读了半日,却一直没有深入读进去——慧雅此时距离他很近,她身上甜美的清香萦绕在他周身,他如何能够读进去书?
他索性放下书,看向慧雅,哑声道:“慧雅,我大嫂明日或者后日会派官媒来提亲。”
慧雅正眼泪汪汪沉浸在话本的悲剧氛围中,闻言不由愣住了:“……”
她口中其实还含着一粒烤白果,不上不下的,根本没法子说话。
赵青有些羞涩,垂下眼帘道:“我父亲带着继母严夫人在沧州任上,东京家中由大嫂主中馈,因此你我婚事由大嫂做主。”
他想了想,抬眼看向慧雅,柔声道:“不过你别担心,你将来随我在任上,不用侍候继母和大嫂。”
慧雅默默地把白果吃了,又喝了口茶水,这才道:“大嫂会不会嫌我嫁妆少……”她觉得自己如今是良民,赵青家也不过是小康之家,身份地位上差距倒不是很大,因此只考虑到了嫁妆问题。
赵青闻言看向慧雅,见一向镇定自若的慧雅小脸上有些惶恐之意,不由笑了,抬眼见堂屋门上的锦帘垂了下来,遮得严严实实的,便起身凑过去在慧雅唇上吻了一下,柔声道:“傻姑娘,一切有我呢!”
他看着慧雅的眼睛,沉声道:“我给你说实话吧,如果你没有嫁妆的话,大嫂说不定会更同意你我的亲事!”
慧雅:“……”天啊,这句话信息量好大!
☆、第八十一章 官媒上门
第八十一章
慧雅双目清澈异常看向赵青:“……阿青,你是说大嫂……”
赵青凝视着她的双目,点了点头。这些家丑他从来不愿提起的,可是慧雅将要成为他的妻子,他怕慧雅不了解内情吃了暗亏。
慧雅明白了过来,情不自禁握住了赵青的修长的双手:“阿青你……”她知道赵青母亲早逝,父亲续娶了继母,家中长嫂做主,只是没想到居然到了如今这种地步。
想到赵青那么小就没了母亲,又是在这样的家庭中长大,慧雅心中不由怜惜极了。她俯身把脸贴在了赵青手上,半晌方闷闷道:“阿青,我会对你好的。”
你放心,我会爱你、体贴你,和你携手到老……
赵青只觉得慧雅柔嫩温暖的脸颊贴在他的手心,令他的心微微发颤,胸臆之间闷闷的胀胀的……
不知过了多久,慧雅抬起头来,大眼睛湿漉漉的,却带着笑意望着赵青:“阿青,以后我们两个好好的!”
“嗯。”赵青点了点头。
因为有些害羞,他不再看慧雅,抬手拿过方才看的那本书,低头继续看了起来,只是看了好一阵子都没看进去。
慧雅手里正剥烤白果,无意间瞥了赵青一眼,她的眼睛不由弯成了月亮看着赵青:“阿青,你读到哪里了?”
赵青闻言定了定神,这才发现自己手里的书拿倒了,不由面红耳赤,放下书抬腿出去了。
慧雅趴在方桌上笑:“我说阿青,我给你剥了好几个烤白果呢,你怎么不吃就出去了?”
赵青脸热心跳立在院子里,心道:烤白果又软又苦,味道怪怪的,也就慧雅爱吃了,还以为都和她自己一样爱吃呢!
慧雅见赵青不进来,便故意撒娇道:“阿青,我的指甲剥白果剥得有些疼,你来帮我剥吧!”
赵青闻言掀开锦帘进了堂屋。
丁小四丁小五在东厢房里歇息,听到孙大姑娘在调戏自家大人,而自家大人傻乎乎地被调戏着,哥俩简直是要绝望了:我的大人哟,你怎么遇到了孙大姑娘就成傻子了?孙大姑娘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你还有没有男子汉的刚性了?
赵青进了堂屋,发现方桌上琉璃罩灯烛焰摇曳,可是屋子里空荡荡的,慧雅却不知去哪里了。
他心里一慌,忙叫了一声“慧雅”。
正在惶急间,赵青忽然觉得身后似乎触到了温热柔软之物,紧接着他的眼睛就被一双温软的手蒙住了。
赵青的身子一下子变得僵直:“……慧雅?”
慧雅竭力踮着脚尖方够着了赵青,她笑嘻嘻道:“阿青,我是谁啊?”
赵青只觉得慧雅身上那温软的还在微微颤着的两团,隔着薄薄的白绫扣身夹袄贴在了自己背上,一种销魂蚀骨的滋味从那里生出,渐渐散向四肢百骸,令他的心都酥酥麻麻的……
慧雅渐渐觉出了赵青的不对,忙笑着松开了赵青,走到方桌便端起一盏冷茶,慢慢喝了。
赵青背对着慧雅深吸了一口气,在那里立了半晌,方道:“我回去洗澡睡觉。”
慧雅“嗯”了一声,没好意思看他。
一时赵青回了东厢房,冲了个凉水澡,在东厢房暗间睡了。丁小四丁小五兄弟俩,则在东厢房明间歇了下来。
第二天凌晨天色未明,因为要去县衙点卯,所以赵青一大早就带着人离开了。
在县衙大堂忙了半日之后,赵青抬腿便出了大堂,穿过后面的穿堂进了游廊,沿着游廊进了东院。
丁小四正在东院监督着工匠用白‘米分米分刷内外墙壁,见赵青带着丁小五进来了,忙过来行礼。
赵青散步一般把东院的里里外外都看了看。
这东院总共两进,外面那进是他见客读书的外院,里面那进是慧雅将来住的内院,内外院之间由仪门相通,将来慧雅的轿子可以直接抬到仪门外下轿。
丁小四紧跟着赵青,为赵青做着介绍:“大人,这内院您不是说让在庭院里全种上梅花么?小的斗胆,全都种成了白梅,您看如何?”
赵青点了点头,道:“后院种几株红梅吧!”
丁小四记在了心里,引着赵青往内院上房走。
看着空荡荡的上房,赵青双臂环抱在胸前,标枪一般立在那里,半晌没有说话。
丁小四察言观色一番,道:“大人,下一任您不定去哪里呢,依小的之见,这房里家具实用就行,譬如松木白桦木也可以的,不一定非得摆红木黄花梨乌木之类的……”大人手中的现银原本就没多少,为了给孙大姑娘置办嫁妆又花了一些,还要收拾房子院子,家具摆设什么的不如省着来。
赵青心下黯然:成亲是他和慧雅一辈子的事,可是他却没有能力为慧雅置办全套的黄花梨家具……
慧雅是不会在意,可他却舍不得让慧雅受一点儿委屈。
他从来不是只会消沉叹息的人,很快便想出了一个法子——他在紫荆书坊后面那处宅子,江守备一直想买,跟他提了好几次,不如把那宅子卖给江守备。
反正不能让慧雅受委屈。
下午的时候,永平县东南的黄岗寺发生了一起僧人被人用石头砸死在井里的案子,赵青带着县衙三宝去黄岗寺勘查案发现场了,一直到天擦黑才回了县衙。
他刚进东厅庭院里,留守在县衙的蔡玉成就迎了出来:“大人,顾侍卫来了!”
赵青在书案后坐了下来。
顾凌云上去恭恭敬敬给他行了个礼,把一个鼓鼓囊囊的信封奉给了赵青。
赵青一看信封上写着“青弟亲启”四个清俊瘦削的“穆远洋体”字,不由笑了,也不用裁纸刀,直接撕开了信封,却发现里面没有信纸,只有一叠银票。
他诧异地把银票展开,发现都是东京长福记出的大额银钞。
东京高门圈子里的人都知道,长福记的幕后老板正是当今天子承平帝,长福记也算陛下的私房钱库了,穆远洋是怎么从承平帝那里弄来这些银子的?
顾凌云这才又躬身行了个礼,一本正经地复述穆远洋的原话:“禀大人,我们府尹大人说了,‘阿青要成亲了,自然需要银子,可是定远侯府想必是一毛不拔的,而阿青又太清高,不屑于贪腐,我提前把礼钱给他,也算是我这做哥哥的一番心意。记得提醒阿青,千万不要忘恩负义,将来我去他家,一定要让他家孙娘子下厨给我做几味佐酒小菜。’小的传完话了。”
赵青又好气又好笑,心中却也感动。
他低头瞧着手中的那些银票,鼻子有些酸楚,眼睛也湿了,半晌方哑声道:“替我谢谢十二哥。”
慧雅上午的时候一直在绣花。
到了下午,她见太阳已经把院中的青砖地面晒干了,便和李妈妈一起在地上铺了一层竹席,又在竹席上铺了一层大红毡子,然后便开始缝制她和赵青成亲时用的缎被。
慧雅负责铺垫棉花。
她刚把新棉絮铺好,李妈妈却笑着道:“太厚了,得再薄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