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乡勇们在列好队之后都安静下来,开始虽然混乱,但有一点杨华是看在眼里的。至始至终,相州乡军没害怕过对面的流民。也许,在他们看来,这次军事行动不过是一次游戏。在没看到死人和鲜血之前,他们把这一切都弄成了一个盛大的节日。
不过,事情很快发生了变化。到第一个人倒下,战争终于露出他冰冷而狰狞的本色。
午时,剽劲的山风从太行山那边斜吹而来。满世界都是旗帜飘扬的“呼啦!”声。大团黄色灰尘升腾而起,在头顶形成一条巨大的黄龙状云气。一缕缕阳光从云层的缝隙中投射下来,几根巨大的光柱子落到云气身上,那条黄色粉尘带像是活过来,在人们的头顶呼啸盘旋。
对面那团黑糊糊的人群突然动了一下,一条细长的人流分了出来,平行着向林虑县守军推来。看数量约莫有一万来人,有老有少,有男有女,都提着木棍、锄头等简陋的兵器。今天的天气异常地好,能见度极佳。虽然隔着很长的距离,杨华等人还是能够看到那些流民脸上疯狂的表情。
在那一个万人队后面跟着几百手持钢刀的督战队,这大概就是孔彦舟手头的精锐吧。
杨华讽刺地一笑,对身边的曹成三人说,“这个孔彦舟在战术上也算有点天份,知道梯次进攻。”
自从出城以来,这三人就紧跟在杨华身边。先前领悟到兵法的妙处,让这三个家伙食髓知味,欲罢不能。毕竟,能够在杨华这员沙场骁将身边偷师也是一个难得的际遇。
曹成看到前面疯狂冲锋的人群,突然有些紧张。以往在乡下,村与村之间械斗,规模也就几百人。像这种几万人的战场他还是第一次遇上。不打不知道,一等敌人开始冲锋,那种铺天盖地的威势。当真是骇人眼目。
吞了一口唾沫,曹成问:“提刑大人,我们应该迎上去吗?”
“对,杀他奶奶的。”曹亮恶狠狠地吼了一句。
同曹家兄弟不同,杨再兴却将安静而清澈的目光投射到对面骚乱的人海之中,好象要用力将一切都看得透彻。
杨华摇摇头。“让他们进攻。我们人少。敢战之士不过两千。一冲进去。陷入人海。正好中了敌人圈套。再说。这是我军第一次上阵厮杀。还有个适应过程。等着吧……传我令。弓手准备!”
“弓手准备!”赵明堂大吼一声。
身边地曹家兄弟被这雷霆般地吼声吓了一跳。他们没想到这个看起来只有半条命地病夫居然有这么大地嗓门旗号在队伍中连续传递。
很快。乡勇中地弓手都拉开了大弓。无奈。这些弓手都夹杂在人群中。加上乡勇们地弓也五花八门。有大有小。看起来乱糟糟地。
“杀啊!”突然之间。对面地流民发出一声山崩般地呐喊。突然加快速度。朝林虑守军扑来。
“稳住。稳住!”到处都是头领们地喊声。
但敌人的疯狂冲锋还是让乡勇们有些骚动了。
突然之间,一个失态的乡丁大喝,“杀贼啊!”手一松,一支长箭流星一样射出。
“杀贼啊!”仿佛一只被点燃的火药桶,紧张到极点的弓手们同时松开弓弦。超过两千支白色羽箭蜂群一样腾空而起。
因为他们使用的不是宋军制式弓箭,射程有远有近,加上又是提前射击。敌人还没冲进箭雨的覆盖范围就纷纷落地。、
转眼,两军之间地空地插满了种类不一的羽箭。
“怎么搞的!”杨华懊恼地大叫一声,继续大喊:“弓!”
命令还没传递下去,射出箭矢地乡勇胡乱地伸手去摸箭壶里的长箭。有的人动作快,已经将第二箭射了出去,有的人正在咬牙拉弦,有的人因用的是硬弩。动作更慢。
杨华看到,一个弩手将十字弓一头杵在地上,一脚踏环,双手上弦。可因为用力过猛,竟然一个趔趄摔倒在地,撞翻了两个战友。
他无奈地苦笑:“这仗打得!”
转眼,敌人的突袭队已经冲到距离林虑守军两百米的距离。已经可以看到敌人身上破烂的麻布衣衫上地补丁了。同时,流民们的喊声更是如澎湃的浪头涌来,让人暂时失去了听觉。
杨华有些恼火了。山贼们装备奇劣。战术配合混乱,战斗力低下。可就是人多。在后面的督战队的驱赶下,单单依靠人海就足以将总数才五千的林虑守军彻底吞没。
而前派的乡勇们终于开始害怕了,可以很明显地看到林虑守军的前沿批排好的队型突然一动,如波浪一样荡漾开去。已经有人下意识地朝后一退。而乡勇们地旗帜也开始倒伏,如果任由这种情况发展下去,情况就要变得不可收拾了。
“车!”杨华早已经预计到这种情形,他冷着脸站在那面红色大旗下,提起力气从牙缝里吼出这个字。
命令一下,从大阵两边奔出一群士兵,他们手中拽着粗大麻绳,将一辆辆准备好的大车拖过来,准备拦在大阵前沿,抵挡住敌人的冲锋。
看得出来,那群士兵都吓的厉害,一个个双腿抖得厉害。最前头那个拉车的乡勇胯间湿了一片,面色白得像一个死人。
好在敌人离林虑守军还是一百多米,这点距离足够在阵前布下障碍物了。
眼见着两边的大车就要在阵前合拢,杨华满意地点了点头,对身边的曹成兄弟和杨再兴说,“这个战术其实是用来对付骑兵的。一般来说,步兵阵一遇到敌人的骑兵冲锋,得先用箭雨压阵,迟滞敌地冲锋。然后拉出拒马和大车在阵前布下一道矮墙。而我军则在大车后布下长枪阵以抵御骑兵地中央突击。敌见无法中路进攻,必然饶到侧面,而我军则可用弓弩不住施射。”
曹成皱紧眉,竭力记住杨华的每一个字。
而他弟弟则在旁边又跳又叫。兴奋异常,对杨华地话并不怎么在意。曹成心中叹息,“这个不争气的家伙!”
倒是那个杨再兴突然问:“提刑大哥,敌人若用骑兵攻我,他们又不是死人,难道不会反击吗?”
杨华正要详细解说。那边又出事了。
可就在这个时候,突然有人大叫一声:“他娘地,你们这些胆小鬼,怕个鸟啊。裤裆里有卵子的就随爷出去杀贼。杀啊!”
随着这一声惊天动地的长啸,一匹大青骡子冲了出去。骑在马上的居然就是先前那个骂娘的曾保正。只见他手提一把大得骇人的青龙偃月刀,径直从大车地缺口中冲了出去。
见头领已经冲了出去,他的两个从人也不敢落后,自然是紧随其后。那面大得惊人的旗帜威风地张扬着。
“这……”
杨华等人目瞪口呆。
杨再兴突然“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这个老行货真逗!”
“杀啊!”曹亮再也忍不住了。一把提起朴刀朝前冲去。
曹成大惊,一把抓去:“亮弟等等!”,可曹亮跑得飞快。转眼就消失在人潮之中,曹成这一把抓了个空。
曾保正这次进攻形成了连锁反应,超过一千个剽悍的相州乡丁大声呼啸,“杀呀!”,也不听指挥地对敌来了个反冲锋。
这一冲倒好,只可怜那一群拉车的士兵,被自己的战友冲得东倒西歪,不断有大车被推翻在地。
“这乱得!”赵明堂终于呻吟出声来。
更喜剧的一幕发生了。
曾保正三人冲出去之后,突然发现自己孤零零地暴露在空地上。大叫一声晦气,立即扭转骡头逃了回来。
但他先前不要命的冲锋使得对面的流民一惊,一声呼号,那一万人竟然同时转身往后溃逃。
曾保正一退,刚才冲出去地乡丁也吓住了,下意识地退了回来。
于是,两边的人马都在撤退,两边都乱成了一团。
杨华一看不好,叫了声:“糟糕。快恢复秩序!”
“操!”曹成火暴暴地骂了一句。
杨华一指前方:“杨再兴,你去整顿队伍!”
“是!”杨再兴带着手下冲上去,又打又骂:“回去,回去,敌人退了。”在他的努力下,先前退下来地曾保正得人这才发现是虚惊一场,这才慢慢安静下来。
对面的敌人也乱得够戗,一万人齐齐发出一片呐喊退了下去。只可惜他们遇到的是那群凶狠的督战队。一片刀光闪烁,血花中。到处都是惨烈的叫声。一万人没头苍蝇一样再次转过身来。没命地向前冲锋。
可一冲到林虑守军面前十米,这些乞丐一样的士兵们混乱地挥舞着手中的棍子。却怎么也不肯向前一步。
一时间,两军在阵前都乱成一团,兵找不到将,将找不到兵。到处都是头领们的大骂和鞭子的声音。
更大地脚步声传来,手搭凉棚看出去,敌人的第二梯次进攻已经到达战场,这次又是一个万人队。
本来,孔彦舟的第二梯队进攻是打算从左侧包夹杨华的,无奈流民部队毕竟是流民部队,一行军就乱了套。竟然不受控制地径直冲了过来,同前军撞在一起。
前后两队合拢在一起,人是更多了,但秩序更加混乱。先前那些还声嘶力竭驱使流民向前进攻的督战队已经被人海吞没了。
“杀啊!”大概是扛不住后面人潮涌来的力量,流民一点一点向前挪动,终于同林虑守军接触了。满眼都是胡乱挥舞的武器,一片又一片血光冲天而起。
“乱了,乱了!”赵明堂痛苦地摇着已经出现白发的脑袋。作为一个真正的军人,他还是习惯摆开了阵势,你来我往地那种有章法的战役。这种几万人裹在一起的群架让他有些不适应。
曹成:“提刑大人,我们是不是该进攻了。敌人比我人多,”
“不急,等等。”杨华沉稳地回答。他说:“敌人中军还没有动,等他们中军出动我们再进攻。你手底下的人马是最有战斗力的,等下随我出击。”
“是!”曹成一拱手。
两军阵前地乱战还在继续,形势开始朝有利于林虑守军的方向发展。这些相州乡勇以前也经过基本的民兵训练,加上器械齐备,一对上穿着破烂衣杉手持木棍的流民。占有巨大优势。
尤其是那些武艺高强地头领们,更是杀得爽利。
只见阵前,曹亮手中地朴刀如闪电一样在身前划出一道大弧,每一刀出去就带去一团凄厉地血雾。而杨再兴手中那把横刀或斩或戳,刁钻古怪,每一刀都能无声无息地夺去一条性命。
他虽然凶悍,却不是最抢眼地。
在一片黑灰色的人海中,曾保正的骡子已经跑不动了。他被定在骡子背上,不停歇舞着大关刀。口中大叫:“来吧,来吧爷爷是临漳曾德成,来将通报姓名。本将手下不杀无名之辈!”在他身后,满是流苏的旗帜还在山风中飞扬。只不过,
流民们也没兴趣同他通报姓名,大概是看他实在太出风头了,两支长箭左右射来。
可怜那曾保正骑在骡子背上,根本就没办法躲闪。只得一咬牙硬着头皮受了这两箭。还好他身上穿着一具厚实的纸甲,也不至丧命,但已经疼得“哇哇!”大叫。
战斗已经打了快半个时辰,敌人虽然受到很大损失。却还在苦苦坚持。
“要活,要活!”突然之间,流民们发出一阵咆哮:“打开相州府,活捉杨破虏!”
“拿下林虑,吃肉吃米!”
一片呐喊,所有的流民都狂化了。
杨华心中发冷,这些农民军的战斗力还真是捉摸不定呀!看来,孔彦舟是想用人海战术将林虑守军彻底推平。对他来说,死个几万人不算什么。还变相减轻了负担。流民们食不裹腹,衣不遮体。只有拿下林虑才有活路,难怪他们要拼命了。
毕竟人少,相州相勇杀得手软,有些坚持不住了。敌人的顽强有些超乎他们地想象。慌乱中,乡勇们不断后退。若不是杨再兴和曹亮在前面顶着,乡勇早彻底崩溃了。
看到林虑守军后退,流民们同时欢呼,冲得更快。
“估计要开始决战了!”杨华喃喃地说。
事实证明了他的猜想。那边。孔彦舟的主力终于全体出动,朝杨华右翼逼来。这是一个两万人地方队。
中央突破。两翼包抄,很老套的战术。却很管用,也不太好队伍,尤其是在这样的开阔地上。只可惜,他们的中央突破已经被顶住,左翼也因为混乱同前军搅在一起。只要击溃他们右翼,这场战役也就结束了。
“可以出发了,曹成,你集合你手下的部队,随我龙卫军冲锋。”
“遵命!”
“记住,一切行动听指挥,若胡乱冲杀,乱我龙卫军阵势,军发无情!”杨华森然道。
“是。”曹成进杨华一脸杀气,心中一凛,忙提起精神下去组织部队。
曹成手下还有四百人马,全是族中子弟。他本是一方大豪,有钱有人,部队装备也好,是乡军中最有战斗力的,被杨华用做总预备队。
他跑到曹家子弟前大吼:“所有人都给我听着,等下必须奋勇杀敌,都他妈要听话。谁不听话,让我在提刑大人面前丢人,我就让他丢命!”
杨华也站在龙卫军前,大声说:“我们是谁,我们是中央禁军龙卫军,我们是精锐。什么叫精锐,精锐就是决定一场战役的那把刀。决战用我,用我必胜!杀!”
“杀!”五十人同时一声怒吼,低沉的声音让曹成心中一抖。
“着甲!”赵明堂大声下令。
五十人同时跑到手推车前,在民夫的协助中整齐地穿着盔甲。
那边,孔彦舟地主力也推进到离林虑守军大阵两百米的地方。
杨华将一把横刀往空中一抛,“梁红玉。去叫阵!”
“遵命!”梁红玉跃上半空,一把接过横刀,跃上战马风一样朝孔军主冲去
这是本次战役第一次出现真正的战马,战马的长嘶声中,梁红玉已经冲进敌人的阵中,手中横刀一闪将领头那个执旗敌将一刀斩倒在地。然后一拉战马转身跑回来,口中大喊:“孔贼,可敢战乎!”
敌人阵中闪过一员大将军,他身穿铿锵铁甲,骑在一匹马上,大声怒啸:“放箭,放箭,射死她!”
话还没落下,梁红玉已收刀入鞘。拉开弓一箭射去。
那人一惊,忙将头低下,“呼啦!”一声。他身后的“孔”字大旗已被梁红玉一箭射断。
“威武,威武!”龙卫军已经穿好铠甲,浑身闪着金属地光泽,同时前跨一步,拦在阵前。
“咯咯!”梁红玉娇笑着跑回来,从马背心上跳下,接过一把陌刀站在杨华身边。
“射击,射击!”那个穿铁甲的将领大概就是太行贼寇孔彦舟吧。他在马上挺直身体,大声嘶吼。
箭如雨下。落到杨华阵中。
曹成大骇,高声喊:“举盾,举盾!”一纵身,躲在一个牌子手身后。
到处都是箭头射中盾牌的声音,其中还带着钢铁地脆响。曹成偷眼看过去,却见那一队龙卫军都将面具放下,茫然未觉地站在漫天箭矢中,只将手中大弓拉成半月状,稳稳地指向前方。
“好厉害的铠甲!”他抽了一口冷气。还没等他感慨完。杨华大喊一声:“射!”
“咻!”九斗黄桦大弓一松,五十支长箭同时射出。强劲的破空声好象是贴着地面标出。
“啊!”无数惨叫从对面传来。
曹成知道这种制式大弓地厉害,普通铠甲一旦被射中,根本就没任何防御能力。更别说那些只穿着破烂衣衫的流民了。
“射!”冰冷的不带任何人类情感的声音再次响起。
又是一轮平射。近距离的弓箭平射威力大到无法想象,肉体被不费劲地刺穿。血点从箭杆子处射出,喷得到处都是。
“好快的射速!”曹成心中震撼,前后两箭好象根本就没有间隔。在这样连续不断地射击下,即便你武功在高,也没有躲闪地余地。战争。或许正如杨华所说。同自己以前想象的大不一样吧?
山风中,血腥味中人欲呕。
转眼之中。阵地前已经躺倒一大片尸体。
流民们彻底混乱了。这已经是单方面地大屠杀。
“杀上去,杀上去!”孔彦舟悲愤地大声呼号,“狗日的,要想不被射死就贴上去。”
第三轮箭雨再次射出。死得人更多了。
“出击,杀!”杨华大声下令,开始全军反击。
所有的龙卫军士兵都同时将大弓插进背后地弓套,提起插在身边的陌刀,踩着一种听不见的节奏向前走去。
“杀!”两军终于撞在一起。
五十柄陌刀顺序砍下,劈进破衣烂衫下的身体。
瞬间,龙卫军如一只巨大的旋风旋转中切进敌人的阵中,在旋风的边沿,无数残肢断臂飞上半空。
流民军手中简陋的武器根本对付不了用整快钢板铸成的板甲,他们只能无奈地在龙卫军身上砸出沉闷地响声,然后被毫不留情地劈翻在地。
曹成只觉得眼前发花,那一队龙卫军就如被释放而出的妖魔,正在视线中逐渐被放大,占据了整个天空。
这是一只让人有着强烈无力感的部队,曹成突然想:“如果自己将来对上这样的一支部队该怎么办呢?或许,也只有投降一条路可走吧?”
“曹成,进攻,进攻!”杨华的声音远远传来,冰冷得令人心生寒意。
曹成回过神来,疯狂地对着自己的士兵大叫一声:“破贼就在眼前,杀呀!”
“杀!”学着龙卫军的模样,曹家子弟同时发出怒吼。
也不知过了多久。
吃不住劲的孔彦舟主力被龙驱赶着一点一点朝先前的两支进攻部队靠去。转眼,四万人裹成一团,到处都是倒下地旗帜,太行山贼已经彻底乱了。
“此战我军大胜!”曹成浑身都是热血,艳腾腾冒着热气,他手中大刀已经满是缺口,上面的锯齿上还挂着一缕麻布的纤维。风一吹,那根线头甩出一滴血珠子,正好落到脸上,烫得他眼皮一跳。
战斗到这个时候已经毫无悬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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