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府,成安。
成安县是一座非常不起眼的小城,同河北平原上任何一座小县城一样,因为屡遭战火,已经变成一片瓦砾。
此时正值午夜,在雪光的映衬下,夜光微明,那一段残存的城墙在地平线上黑黝黝甚是醒目。
篝火在身边熊熊燃烧,架在烧烤架子上的那头獐子被烤得“吱吱”冒油。十几个斥候围在火边,一群战马卧在地上,时不时打两声响鼻。
篝火旁边是一棵巨大的白杨树,冷风吹过,光秃秃的树枝在风中发出凄厉的响声。一群乌鸦在树上“呱呱”叫着,在深夜中显得很是晦气。
“他奶奶的,叫得真是心烦!”于忆虽然挂着一个汴梁营指挥使的头衔,也算是进入国家编制的军官,可终究脱不了市井习气。他抽出大弓,搭上一支长箭,笑道:“侯爷,这些扁毛畜生叫得人心烦,没得堕了我军士气。看我一箭射将下来,也为弟兄们添些肉食。”
声,长箭离弦而出,化着一道白光钻进夜色,再也看不到影子。
但树上的那群乌鸦也受了惊,都扑棱着飞了起来。
“好臭的箭法!”围在篝火旁边的士兵们都大声哄笑起来。
于忆气得面色发红。
梁云龙见于忆这一箭落空。手上也是发痒。身为轻骑兵地统领。这一年来他苦练骑射。每日光开弓地瞄准地肢势都要重复做上百次。自认为箭法已大成。虽不至像李鹞子那样神乎其神。但射空中飞鸟还是有一定把握地。
“让我来。”梁云龙跳到空地上。手拉弯弓。跃跃欲试。
“梁将军你还是算了吧。让侯爷射吧。”有人起哄。
杨华楞楞地站在雪地上发呆。既不说射。也不说不射。他感觉有些心神不宁。
十天前。他接了宗泽地军令摔部来成安。威胁宗望地补给线。
成安地处磁州、相州、铭州、大名府四地交界处。地势虽然平坦。却是兵家必争之地。因为他地部队都是骑兵。跑得快。先于磁州兵一日赶到战场。
这里里北京大名府已经没多远了,宗望军队不会放任自己的后方有这么一支骑兵的存在,定会找机会与杨华打上一场。
对宗望未来的军事行动杨华并不担心,随着各路军马在河北各地屡屡动作,宗望左支右绌,那里还有精力打一场歼灭战,最多派支部队过来驱除一下。而杨华也不想同宗望拼命,真拼起来,自己这点人马可派不上用场,最多在后面骚扰游击。
他之所以心思烦闷,为的是那日同赵构告别时,康王对他所说的话。
做为赵构的下属,杨华领军出征,康王照例会设宴壮行。酒宴设在汪伯彦的知府衙门后花园,也没其他人。
当时,康王微微有些醉意,兴致也极高:“杨大将军,虽然有人说北奴退兵是因为有大元帅府在后面截断金人粮路所致,但本王也知道没有河东军,皇城早就陷落了。只是,本王麾下诸将俱是骄横,见杨将军这一年来功勋卓著,心中嫉妒而已,你也别放在心上。不要说你,就连本王,他们也不放在眼里。我不过是一个亲王,祖宗家法,宗室不得结交外臣。日后金人退兵,两国和平,我自去做我的太平王爷。我的喜怒,他们才不放在心上呢。老实说,除了孔彦舟的九千新兵,本王根本无法调动他们手头的一兵一卒。若不是有宗泽大人的威望在,这大元帅府就是个摆设。”
杨华没想到赵构居然同自己说如此贴心的话,心中有些疑惑,只随口说了一句:“大王英明神武,大元帅府能有今天的规模,自是您的功劳。”
赵构微微一笑:“这一点本王还是有自知之明的,听说陛下已经赐婚与你,要将柔福帝姬下嫁将军,以后你我都是一家人了。陛下还有意留将军在京城任枢秘使,并撤消河东镇。不知道这事可真?”
杨华大吃一惊,赐婚一事自己是知道的,也答应了。可他万万没想到皇帝居然要留自己在朝中,并撤消河东镇。如此一来,自己这一年多辛苦积攒的家业岂不付之东流?
他怔了半天才违心地说道:“陛下待我恩厚,若有旨招杨华入中枢,敢不应诏?”
康王哈哈一笑:“河东,天下强镇,若真撤消了,山西空虚,倒遂了北奴之愿。若杨将军不在太原,谁敢保证他就能守住山西。因此,此事断不可行。本王将上奏陛下,请皇帝保留河东镇,以为我大宋北面屏障,杨将军且放心好了。”
杨华听赵构这么说,心中一动。康王无缘无故说出这么一番话,肯定有他的目的。而且,他能够下这么大本钱在自己身上,究竟想做什么?
“如此就多谢大王了。”杨华还是装出一副欣喜的模样,出言感谢。
又喝了几碗酒,赵构突然长叹一声将酒碗放下下的身子现在可
,可还在服用神仙方?”
杨华心脏不争气地一跳,皇帝长期服用仙丹路人皆知。所谓仙丹,起成分主要由铅和水银构成,这玩意可都是毒药,吃多了是要重金属中毒的。那日,皇帝让人赐了自己一份五石散,杨华硬是不敢碰,直接扔茅坑里去了。
因为长期吃这种毒药,杨华听黄公公说皇帝的身上已经起了无数红色斑点,又夜夜咳血,有肺结核的症状。
听康王这么问,杨华吓了一跳。身为臣子的议论皇帝的身体,大逆不道的言行啊!
杨华沉吟片刻:“陛下身体壮健。”
康王突然眼含清泪:“杨将军,你是陛下心腹之人,我是陛下的亲弟弟。有些话你须瞒不了我。仙丹一物本就无稽,若少量服食,未必不能强筋健骨,可过量服用,却是大害。我也是牵挂陛下龙体,这才倍感忧虑。杨将军,你就不要瞒我了。请以实情相告。”
杨华见他的神情,知道康王已经知道一起,他之所以问自己,不过是想当面求证一下。
杨华只得无奈地回答说:“陛下身上已起了疹子,还终夜咳血。”
“原来这样,陛下啊!”赵构小声地哭了起来:“本王将上奏折劝陛下保重身体,尽罢方士。”
“本当如此。”杨华点头。
“朝中多有居心叵测之徒,前年陛下登基的时候郓王就闹过一次。”赵构抹着眼泪说:“陛下身体欠佳,还得防着京城的宗室们变乱,惊了圣驾。”
杨华不敢再多说下去,只道:“大王多虑了,杨华军务在身,这就告辞回营。”
……
“妈的,这个赵九,他哪里是在问皇帝的身体,他是在问鼎之轻重啊!”站在雪地上,头顶是飞翔盘旋的群鸦,杨华突然醒悟过来。赵构那日所说的一席话最核心的部份是让自己表明态度:如果皇帝大行,何人可登大宝?
“皇帝,真的不行了吗?”杨华觉得脑袋有些发蒙。
赵家世代信道,对神仙方的药性也不陌生。赵构在知道皇帝的病情之后,自然知道皇帝已经去日无多。
如果皇帝死了,有资格登基的亲王中算起来不过两人:康王赵构、王赵楷。
赵楷在东京城破时不知道跑什么地方去了,估计是躲了起来。他在皇子当中最有才华,也最想太上道君皇帝,本来皇帝有意传为给他的。如果皇帝驾崩,自然是第一顺位人。
这也是他的优势。
而赵构在一众亲王中本不突出,若不是偶然留在相州,皇帝宝座怎么也轮不到他。可现在不同了,这家伙现在坐拥河北,有众十万,势力庞大。在尝到权力的滋味后,将来新君登记,大元帅府一撤消,就只能回东京去做一个太平王爷,估计他也非常不甘心吧。
现在,皇帝病重,又没有太子,说什么也要争一下。
于是,赵构开出让杨华继续留在河东镇的条件,试图拉拢杨华。
杨华在开封一战中已经控制住开封局势,又深得东京百姓民心,可以说,他的意见至关重要。
而且,杨华手中还有一份密旨,必要的时候可以直接下手拿住赵构。杨华甚至怀疑赵构已经知道有这么一份圣旨的存在,出言试探。
可惜杨华不想牵扯进帝位的争夺之中,尤其在皇帝还健在的情况下。
现在回过头去一想,杨华终于明白过来。他有些想骂娘:“这个赵九,还真是个野心勃勃之徒呀!”
他不知道,自己没能答应赵构的条件,已经犯了赵王爷的忌讳。
回忆起告别时赵构阴冷的目光,杨华心中突然不快:这孩子真的长大,也知道玩心机了。
面对这么一个厉害角色,杨华有些头疼。
正在这个时候,远远传来一声弓响,一只乌鸦从天上落了下来。
“敌袭,敌袭!”
“保护侯爷!”
士兵们同时跳上战马,大声呐喊。
却见,远处一骑飞驰而来,看打扮却四宋朝军官。马上武士甚是雄壮,手中还提着一张硬弓。
能够在奔驰的马上射中空中飞鸟,光这份射术就够让人吃惊的了。
梁云龙可管不了这么多,他朝那人一箭射去,怒喝:“惊我家侯爷者,杀无赦!”
这一箭出势劲急,转眼就奔至那武士的面门。
马上武士却不惊慌,手一扬,也是一箭射出,竟将梁云龙这一箭射了下来。
东军众都都大声叫起好来,都被这精妙的一箭折服。
杨华心中震撼,提气大喝:“来将何人?”
“可是杨华将军,宗大人请将军过去说话。”马上武士奔至杨华身前,也不下马,拱手道:“末将岳飞,见过杨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