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影再想跑,楚晗用力一挥左掌,中指无名指二指并拢瞬间劈出一道电流,电光撕破黢黑夜色射向对手锁骨正中偏下的一点。触电的椎骨强烈麻痹,那家伙一头瘫矮在墙角,彻底消停,跑不动了。
“不闹腾了?”
楚晗问。
楚晗捡回防身的伸缩棍,过去掀开这人假头套,仔细端详,又揭开一层皱皮老眼的蜡黄色□□。
老太太面皮被揭,下面露出一张老头子脸,更不怎么好看,而且喘得厉害,跟年轻人比拼腿脚翻了好几条胡同,这把老骨头他妈的也累坏了。
真相出人意料,但楚晗十分镇定,装也装得成竹在胸,抱了个拳:“房老爷子,不好意思,刚才得罪您了。”
“鬼影老太”露了相,干脆俩腿一盘坐在墙角,叹口气。
楚晗之前与房易之有过三面之缘。第一回是锁龙井发水那天,这人拼命拦着他死活不想让他下水,欲言又止,当时就表现得相当奇怪。后来,楚晗从大理回京,去房家报告失踪人口,那时自感理亏心怀愧疚,也就没好意思打听什么。最近一次,他去房家闲聊几句,管老头要了一张房小三儿刚被“捡”回来时的黑白照片。
楚晗蹲下身去,话说得委婉尊重:“老爷子,从前晚辈假如有任何事情做得不妥当,让您老难过了,不高兴了,我向您道歉,对不住。”
房易之老苦着一张脸,很是尴尬,摆摆手。
楚晗随即道:“那就麻烦您老帮我指条道,这是演得哪一出戏文?您两次扮鬼影子,远近几百户人家鸡犬不宁,是想让我怎么做?”
房易之直勾勾盯着楚晗:“想请您收手,楚晗少爷。
“让你不要再折腾这些事,别管了,该干嘛干嘛去吧!年轻人念你的书或者做你的生意,快离开这里,回家去!”
……
那副苍老的眼眶纠结着一层一层深重的褶皱,充满怨望。
楚晗不疾不徐道:“老爷子,我早应该想到是你。当年那男孩投井,你说过你就在当场眼睁睁看着,我把这条疏忽了。你当然知道全部真相,你知道房千岁是个什么来历。你一直想阻止我调查真相,是怕失去这个养子吗?”
楚晗说得委婉,锐利目光像一把无形的刀狠命剜对方的良心——说到底王小同学不是被你们这帮人迫害逼死的?
房易之避开楚晗的逼问,面色迅速灰败:“是我几十年前犯下的罪孽,我罪无可恕,我、我认罪,所以我这些年一直供养着小千岁。”
楚晗冷笑:“可惜,千岁爷估计不会领你的情。北新桥镇海眼的井都镇不住那个灵物,您也收不住他的心。”
房易之艰涩地说:“……难道你能收服他?”
“您怕我使个什么招法拐了他么?”楚晗一丝喘息不给对方,突然就说:“所以您一直在背后盯着我,大翔凤胡同3号院不久前也就是10月31日出版的报纸鬼使神差复制了无数张我夜探小楼的照片,就是您的杰作房先生。”
房易之目瞪口呆,老手就抖了……
这人彻底泄气,叹道:“这种事你也能看出来?”
楚晗目光柔和,不温不火:“对不住了老爷子,我什么都没看出来。我就是猜的,顺便诈您一下。
“您是知情者,除了您还有谁想吓唬我,跟我开这种玩笑?我就不相信这世上有我看不清楚也想不明白的灵异神怪、邪门歪道。如果有这样的事发生,一定有人在我背后,装神弄鬼。”
楚晗一字一句,说得铿锵自信。哪怕是佛陀金刚施法的镇海眼都打不服、压不住的一条“孽畜”,他楚晗就可以镇了。
楚晗又问,小千岁当年为什么会被“吸附”住,那个男孩有什么古怪?您痛快都招了吧!
房易之显然不想说,被楚少爷一惊一乍的连串盘问,很不情愿,眼神不屑,那男孩普通得很,能有什么古怪?反倒是那块地方,那地方一定有古怪啊!
房老头子说,府学胡同你已经去过,但是您“踩盘子”没有踩实啊楚少爷。府学小学现在经常开大会的那间大礼堂,六百多年前刚建校时就在,你没去看吧?那才是顺天府大学堂真正的旧址。我一个研究了大半辈子前朝历史和古玩意儿的人,都觉得那地方磁场有大问题。而且,你知道那顺天府大堂以前是装什么的!
装什么的?
楚晗还真不知道这个典故,书念得还是不够多。
房老爷子说,咳,说来也是造孽啊。那顺天府大学堂,之前盛放的是明清时期老北京城最庞大、宏伟、壮观的一件国宝。可惜啊,就在十年浩/劫之间毁于一旦,找不到了,什么都没了!那东西是关乎帝都风水地脉的神物,假如今天还在,或许还能解开这个死劫。当然,这就是个猜想,谁有能力办得到?
楚晗一听就站起来,仿佛从原本幽暗的深处扒开一道光线,突然就开了窍。
楚晗看了一眼房老爷子,忍不住拔脚就想走。
房易之突然放出悲声,竟然跪地死死抱住他腿。
老头子情绪激动,像是极度悲哀后的大喘气:“小子,你快放手吧别去!
“我知道你父亲是谁。你爹很有能耐,你比你亲爹当年也不差,我算是服你了。但我老头子真心劝你一句,是为你好——你小子是活菩萨啊你能立地成佛?老头子我也有善心同情心,小千岁他被困在这里许多年了,每一年也过得生不如死……他永远都不可能再‘回去’,这就是个天崩地陷的死局。”
楚晗重新蹲下身,震惊而严肃:“什么叫生不如死?什么叫天崩地陷?您说清楚。”
房老爷子深深看着他,叹道:“嗳,小千岁非池中之物,喜水怕火,又难过冬,每年冬天都辗转难熬。阳间的烟火气太盛,逼得他没处躲,怎么可能在凡间界久持?
“更何况,就算他想留下来,怕是有人逼得他不得安宁……他一露相就难免惹人注意,十多年前就曾经在城里躲不下去,被人四处追着,走投无路蹿上高原逃到青海去了,在青海湖里熬了整整一年,那是什么憋屈滋味儿……
“他对你说过这个吗?或者你听说过这事吗?”
房老头目光犀利,暗暗打量楚晗表情。
有这样的事……
楚晗摇头,从未听过,突然万分难受,好像痛在他自己身上。
楚晗那时是琢磨,小房子那种脾气,也是本性极骄傲自重的人物,所以没有对他提及陈年往事。至于房易之为什么特意对他说这些,他没细想。
夜深人静这一阵鬼哭狼嚎,老槐树枝子上一个团的夜枭都惊呆了。楚晗郑重推开对方的手:“我都明白了,谢您今天一番苦意房先生。但是,我不会与他识于危难而不救。”
“你非要跟那东西纠缠什么?你这痴傻!”房老头看样子是真心想劝住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人,歇斯底里得:“你现在有他用得着的地方,所以小千岁会找上你,是他想缠着你。不然你以为什么缘故?你是个青春美貌的大姑娘还是你是一头母龙啊?你以为他看上你哪里吗!再想不清楚回家去问你亲爹老子,你就明白这其中原委!”
“哦……原来他还有用得到我的地方?”楚晗被某些字眼戳了敏感,当时就没细琢磨房老头这句话的弦外之音……
房易之哼了一声:“不然你以为他跟你穷耗这多时间,是要怎样?你以为当初你们俩认识,是碰巧偶然?老朽对你说句实话,孩子,那天去北新桥,文物局领导根本没有请我去,我是退休好几年一块朽木头。是小千岁命我带他去,是他要露面。”
楚晗:“……哦?”
房易之直截了当:“一是怕有不相干的人毁井。二是因为,他早就知道你会去,他想见你,然后一步一步引你去那些地方,不然你怎么会找到王府下那个庞大的地宫,你以为是谁带你去的?”
楚晗平静安然:“你说的这些,我早都知道了。他也没瞒我,都说了实话。”
房易之眼光异样,皱眉:“咳!非我族类,其心必有异端,下一步还指不定要你怎样,要你舍命相付呢?”
对方一席话,楚晗其实句句都不认同,尤其厌恶那一句“非我族类”。他与这房老头子倒是一个族类,但道不同不相为谋,多说一句都嫌太多。
“好啊,那就再帮他一次。我怕什么?”楚晗淡淡一笑。
……
为他再涉险一次又何妨?
……
楚晗走开的瞬间,余光看到盘坐墙下的房易之突然双手前踞,深深地对他弯下腰,双膝着地,向他端端正正行了一个大礼。
这人刚才还急赤白脸骂他不懂事,这时却又表情庄重,眼底似乎流露同情,又含有某种悲哀和壮烈情绪,长久伏地不起……
楚晗后来觉着,房老爷子这些年来,就如他形容房三儿的那句话,恐怕也过得生不如死,以至于言行心态各种自相矛盾。这人年轻时的经历一定充满不为人知的暴虐与动荡,有很多不能提的秘密,双手沾了无辜者的鲜血,罪孽缠身,人格分裂,在滑向恶念深渊的同时,偶然还有一丝良心发现吧。
如果房老头子是活该赎罪,自己这算什么,他也说不清。
他从内心不信房易之的话。他永远不信房三儿有过一分一毫试图伤害他的异心。说白了,以小千岁的本事,想把他怎样都不是难事,想让哪一号人就地人间蒸发,就是翻手覆手之间的一念。但是那个人至今没有真正胁迫他做什么。在大理发生的意外,以及后来沈承鹤失踪,他坚信那都不是房三儿的本意。
因为事关寻找沈公子的线索,楚晗一刻都没耽误,随即就把房三爷召唤回来。
他两个现在保持了某种比较默契的联系方式,楚晗只要想叫人来,房三儿基本一定会来。要是不出现,楚晗就该急了,这人一定出什么事儿了。他们凌晨两点出发,趁着北方的冬天夜长昼短,二探府学胡同。
房三儿脸上有那么一丝懒散和疲惫,没有平时那样活泛。这人走路时从身后搭了楚晗的肩膀,身体一半重量挂到他身上。
楚晗皱眉回头:“没有骨头啊?”
房千岁脸皮很厚地点点头:“没有。”
楚晗略带嫌弃地说:“你分量太沉,你走路不要总压着我。”
“这样还沉?”房三儿哼了一声,沙哑的声音就从楚晗耳后发出:“已经念了轻功口诀,不然一掌就把你拍成一幅画。”
这话楚晗倒是相信。
房千岁不知从哪弄来一件特别厚特别土的羽绒服,把风帽都戴上了,还裹了一条大号围巾,简直包成个臃肿的大粽子,那模样特可笑。夜里空气干冷,风很大,楚晗看到这人用围巾包了整张脸,恨不得眼睛也包上不用看路了。
房三儿双眼眯着,眼球布满赤红血丝,肤色发白,脑门上三道挠痕愈发显眼。
寒风裹着砂砾刮进鼻孔,鼻子里都干涩充血。楚晗知道对方不是怕冷,而是惧怕北方冬天的干燥,以及各个地方焚烧的煤炉,供应的暖气,蒸腾的热力。普通人估计很难想象,就好似整个人被关进一座巨大的焚烧炉或者炼丹炉里,骨肉肌肤日夜地炙烤,烧灼。这人一定很不舒服,但是又不说出来。小千岁刚才走路跟他那样搭着,并不是腻歪缠绵的表现,就是不舒服了,也就顾不得平时行走江湖的轻松潇洒。
楚晗这样一想,想到对方仍然心甘情愿陪在身边,心里又很感动。
☆、25|第四话.东神木
第二十五章皇木厂
楚晗之所以找小千岁出来,他根据房老爷子提点,再联系已知的野史传闻,房易之所指的能够影响京城风水地下磁场的国宝,可能就是当年供奉在顺天府学的神秘、巨大的一块“神木”。但是众所周知,这块传说中的“神木”毁于文/革,早都不应该存在了。
两人凌晨杀了个回马枪。楚晗领着房三儿直奔府学小学后院,找到那座年代最古老的大型建筑。这是一座明清时期典型的单檐歇山顶式大殿,黄瓦红墙,有十六扇菱花型窗,造型端庄巍峨。殿门上方挂一横匾“顺天府大学堂”。门口大红柱子上还挂着【国家级文保建筑】之类的标牌。
这座大殿现在是学校的大礼堂,每年开学和毕业典礼,文艺汇报演出什么的,都是在这里。
楚晗只对上了年代的旧物感兴趣,随即就在礼堂展厅后面发现个很大的仓库。黑灯瞎火,浮尘满室,他们举着微型电筒在很没有条理的旧物堆里搜寻。仓库一个角落堆了很多废旧的课桌椅,明显都上了年代。那些廉价的刨花板子桌椅,更新换代之后肯定淘汰掉了,都卖废品了,根本不会保留。而这里被保留下来的东西,一定都有年头历史,类似文物级别。
楚晗突然就来了兴趣,埋头扎进那堆课桌椅,打着电筒寻么,像挖宝一样。
房三爷其实就没明白,楚公子找嘛玩意儿呢?
但是呢,这人没弄明白又不张口问,可能是怕问题太蠢,跌了英明神武的小千岁的面子。楚晗翻过一件东西就直接眼神示意身后人,“碍事挪走”,然后开始翻下一个。千岁小爷爷于是就跟在身后服侍,默默地拎走一个旧桌子,再伸脚勾走一个破烂椅子……
房三儿忍不住问了一句:“这些东西每一样有什么不同?你能看出来区别?”
“对。”楚晗满脸满鼻子挂灰,跪在一个课桌底下照来照去:“每一个都长得不一样,你看不出来啊?”
房三儿歪头瞅着他……还真没看出来。咱房千岁习惯搞大场面,平时不拘细节,眼神儿不太好。
房三儿偶尔突然伸出手:“把脸调过来,给你擦擦。”
这人然后抹了抹楚晗眉心处,眉头的小红痣沾了灰了。
楚晗在叠摞成山的桌椅堆里,几乎开辟出一条通道,在最里面,拖出那么一张桌子。他打着小电筒,脸几乎趴在桌板上,冲身后人勾勾手:“过来,你自己看吧。”
房三儿过去一瞧,楚晗找到的那张小课桌一看就有年头,估计只有五六十年代的人才会用如此实诚的木料做课桌椅。整面桌板是一块实木,还挂着一大块木疖子呢。漆面已掉光。桌子右上角坑坑洼洼的地方,依稀能辨认出,有人可能是用那种削铅笔的小刀,刻了俩字:【王雨】。
楚晗指着桌子,嘴角浮现成竹在心的微笑:“你信不信?这个就是当年‘神木’的一块遗迹。”
他们找到了这张他们认为那个叫王雨的男孩当年曾经用过的文物级别的桌子。
房三儿也不用崩废话了,大概也明白了楚晗找这些东西的目的。但是,楚晗怎么就能想得出来,从这些破破烂烂的课桌椅里面挖宝?
楚晗随即就把自己的思路想法解释了一遍。
这件事逻辑要从头说起。这城里的老人儿们都知晓的,北京城自从千年前正式建城,这么多年一直传承着五处镇城之宝。这五样神器就供奉于这座城市的东西南北中五个方位,敬奉天界神明。东西南北中在五行之术上又分别指代木金火水土,瀚照天地灵秀之气。
南方丙丁火,指的永定门外一座供奉了乾隆御碑的烽火台式建筑,学名“燕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