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跟在空镜差不多,也是冥想,只不过效果很猛,几乎每隔一个月精神强度就有一个飞跃。”
“是谁带你去的?刚才我试探他们,可根本没有人理我。”
“只有内部的人带去他们才会说实话。你还记得我以前在医院照顾过的那名因为辐射而精神强度降低的军官吗,前段日子他忽然回医院找我,说谢谢我那段日子对他的照顾,我看他精神状态非常好,精神强度比原先还要高,就追问了原因,他就告诉我了这家店,并带我过来。”
“可你既然已经在空镜冥想了,为什么还要换地方呢?如果是钱的问题我们可以再想办法解决的!”秋叶说。
苏彤阳黯然:“你不用再安慰我,其实我都明白的,照空镜的速度,我这辈子恐怕都达不到治愈者的最低要求,更何况冥想效果随着疗程的推进是衰减的。”
“精神强度完全取决于一个人的基因,那么短的时间就能有大量提升是非常不正常的!”秋叶急道。
苏彤阳垂下眼帘,轻轻道:“我知道。”
“你知道?”
“我当然知道,好歹我也是学医的,这点道理我怎么可能不懂?”
“你知道你还去?”秋叶几乎要叫了起来。
苏彤阳无声地扯了下嘴角,笑容苦涩:“人有两种活法,一种是庸庸碌碌过一辈子,还有一种是光辉灿烂地活上几年,你选择哪一种?”
对于他抛出来的问题,秋叶怔神。
不等秋叶回答,苏彤阳又继续道:“我不知道别人怎么想的,但要我这辈子都无所作为,我无法接受,对我来说这不是人生,只是活着。”
“可是……”
“我爸妈在我家乡经营一家小饭馆,因为味道很好所以生意相当兴隆,大概在烹饪方面我继承了他们的天赋,我们一家日子过得还不错。有次掌管我们星球的贵族宴请宾客,让我爸妈去掌勺,结果不知道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当晚饭后有几位客人发生腹泻。那贵族就说是爸妈想毒害他们,把我爸妈打成重伤。两人送回来的时候已是奄奄一息,医生来看过之后说他救不了,因为他们身上都是炼金伤。后来他们就死了,那个时候我七岁。那时候我太小还什么都不懂,我的家和饭馆也莫名其妙没了,因为那个贵族放了话,所以没人敢正正经经收留我,我只能在街上游荡,偶尔有人看我可怜留我吃顿饭。”
苏彤阳从来没有说起过他儿时的事,每次问起都是躲躲闪闪,秋叶一直以为他是因为家乡太过贫穷所以不好意思提,没想到背后竟然有一个悲惨的故事,苏彤阳在说起时神情淡然,语调从容,可那毕竟是他的父母,怎么可能真的无动于衷,要经历过多少岁月的磨砺才能把深刻的伤疤抚平?
“后来我遇到了当初给我父母诊断过的医生,也就是我的养父。他发现我是稀有的光属性,他告诉我只有治愈者才能治疗像我父母的那种伤,他说我有成为一名治愈者的可能,他偷偷收养我,教了我一些基础的医术,也是他鼓励我考来皇家军事学院的。”苏彤阳平静地望着秋叶,“所以我一定要成为治愈者,不管付出什么代价,你能明白吗?”
秋叶一下子有些消化不了这么多信息,出神地坐在驾驶座上。
苏彤阳最后道:“所以你真的不要管我了,就算是尊重我的选择吧。”
秋叶目无焦点地盯着车外,缓缓摇着头,不知道是在否定什么,还是在感叹什么。
“大家都说我的爸爸是个英雄。”秋叶忽然开口,“说他为帝国牺牲,为全人类献出年轻的生命,哪怕到现在十多年过去了,我还经常能从别人口中听到他的名字,说我爸爸有多厉害,说他们如何崇拜我爸爸,他可算是荣耀一生,虽死犹荣了吧?”
虽然秋叶说的是“他”,但实际上指的是两个人。
“他燃烧尽了他的生命,写下光辉的历史,可我却被他剩下了,我宁可不要什么英雄爸爸,也希望他能陪我长大。”
“你爸爸真的是一位英雄,你不要怪他。”
秋叶摇头:“我没有怪他,我只是很难过。”他清楚地记得秋叶本尊里埋藏至深的记忆,白天受尽叔叔一家的冷眼,晚上只能偷偷躲在被子里喊爸爸,每次回忆起来,都痛彻心扉。
“你说得没错,我也不愿意平凡地过一生,我也希望有朝一日能载入史册。”秋叶收回缥缈的视线,落在苏彤阳身上,“但如果你有事,我会难过的,不仅仅是我,还有很多人,我想你的养父也不会希望你用自残的方式成为治愈者的。”
苏彤阳沉默不语,静静地注视前方,秋叶知道像苏彤阳这种外柔内刚的人,一旦下定决心,是不会轻易改变的。
在傍晚橙色的阳光下,狭小的车厢内,两人就这么安安静静地坐着,许久都没有人再说话。
“我们回去吧。”苏彤阳道。
秋叶深吸了一口气,面无表情地启动车辆。
一路上两人谁都没有再提及此事,聊起了别的话题,好像黑市上的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也许是为了安抚苏彤阳,秋叶始终扮演着挑起话题的角色,一个劲地跟他八卦学校里有趣的事,从萨菲罗尔换衣服的时候被人偷窥了,到有人跟乔恩表白的时候,吉罗德不小心泼了番茄汁在那人头上,总之都是些稀奇古怪的事。
苏彤阳一声不吭地听着,适时地露出微笑。
回到宿舍,当苏彤阳准备回房休息时,秋叶又拦住了他:“彤阳,我们把糕点铺重新开起来吧,你考虑一下还是去空镜?”
苏彤阳极短地笑了笑:“好的,不过现在学校少了一半的人,不如等新生军演回来后再开吧。”
“那空镜……”
“我有点累了,想先休息。”
秋叶只得作罢,看着苏彤阳关上房门,一直堆在脸上的笑容慢慢冷却,他叹了口气,也回到自己房间。
————*————*————*————*————*————*————
秋叶又失眠了,只要刚有点睡意,苏彤阳苍白的脸就会浮现在脑海里,还有他的心酸的往事和记忆深处血淋淋的双亲。
无法体会苏彤阳的心情,所以很难评价他的选择是正确或者错误,或者说根本就不存在对与错,是否值得只有自己内心那杆秤能衡量。
秋叶不能强迫苏彤阳改变主意,只知道看到他病态的脸非常心疼。
他逼迫自己闭上眼睛睡觉,咕噜,肚子叫了一声,他饿了。吃饭的时候他拼命地在找话题,都没有吃多少东西,所以早就消化光了。
他忍了一下,但是胃空荡荡的又酸又疼,万般无奈他只能起床觅食。
从小厨房里找了点面包,秋叶边啃边往回走,忽然听到一声异样的响动。
秋叶停下脚步,朝苏彤阳的房间看去。
静悄悄的,没有任何异常。
是太饿了,幻听吗?他摇着脑袋,又走了一步。
又是一声怪响,秋叶这次听得真真切切,好像是什么人在呕吐的声音。
是苏彤阳!绝对是苏彤阳!
“彤阳!”秋叶几步冲到他房门口,“彤阳,你是不是不舒服?”
短暂的静默后,一连串呕吐的声传出来,还伴随着剧烈的喘息声,好像肺里的氧气被压缩,下一秒就会窒息。
“彤阳,你开门,快开门!”秋叶着急。
房门打开,秋叶一个趔趄跌了进去。
苏彤阳跪在床边,手撑在地上,地板上到处流淌着五颜六色浓稠混浊的液体。
秋叶顾不得恶心,冲上去抱住苏彤阳:“怎么回事,哪里不舒服?”
苏彤阳半靠在秋叶身上,一手揪着衣襟,呼吸声沉重得就像喉咙被割破了。
“哇!”他突然一张嘴,又吐出一大口怪异的液体。
秋叶这才发现这些色彩鲜艳的浊液竟然就是苏彤阳吐出来的。
这是什么古怪的病症?
此刻的苏彤阳看上去十分恐怖,皮肤像被颜料染了色,各种污浊浓烈的色彩流淌在他的皮肤下,嘴唇更是青紫发黑,他的呼吸短而急促,好像随时会断气。
这明显不是普通的生病!
“是不是冥想的副作用?”秋叶吼道。
苏彤阳痛苦地掐着自己的喉咙,似乎这么做才能略微减轻点痛苦,声音嘶哑难听:“我不知道。”
“一定是的!我都说那种乱七八糟的地方不能随便去的!”秋叶知道现在再抱怨也没有用,“我送你去医院,你坚持一下!”
秋叶奋力架起苏彤阳,但没走几步,另一个想法闯入他的脑袋。冥冥之中,他觉得这个做法更为妥当,虽然并不知道为什么会这么认为。
“我送你去镜先生那里!他一定会有办法救你的!”
秋叶把苏彤阳塞进车,以最快的速度飞向空镜养身馆,黑暗中只看到车辆的尾光一闪而过。
空镜的大门紧紧关闭,门口的竹兰盆景在黑暗中模糊不清。
“开门开门!有人吗!”秋叶一跳下车就扑向空镜大声叫门。
冷风一吹,他稍稍冷静了下来,忽然意识到这么冒冒失失敲门可能根本没有人能听见。
他回头看了眼车里的苏彤阳,呕吐倒是停止了,可皮肤的颜色更花更深了,他虚弱地躺在座椅上,四肢时不时抽动一下。
怎么办?他几乎能感觉到苏彤阳生命的气息在减弱。
他会死吗?秋叶背脊一阵发凉。
“镜先生!镜先生在吗?”秋叶不顾一切地嘶吼,焦急,忧心,心痛,各种情绪同时涌了上来。
噗通!
心脏剧烈地收缩了一下,身体里的血液温度上升,他无意识地眯了一下眼,眼中的黑色些微减淡,金丝从瞳孔边上出现,一点点扩散。
身体不可抑制地发热,秋叶的手指神经性地抽动着,似乎能听到骨头爆裂的声音。
就在眼睛就快变成金色的时候,空镜的门咣当一声打开,银色的长发在黑暗中白得发亮,镜先生裹着睡袍,赤着双脚,脸上薄怒。
秋叶眨了下眼睛,金色瞬间退去,恢复成了原来的黑色。
“扰人清梦,不可原谅。”镜先生黑着一张俊脸。
秋叶扑了进去:“镜先生,救救我朋友!”
镜先生朝车里的人望去,虽然光线很暗,可还是能看见他奇异的肤色。
“抬进来。”镜先生冷冷地丢下这句话走进养身馆。
夜晚的空镜有种别样的清净,如果说外面还能听到城市特有的噪音,那一进空镜,耳边就只剩下风声和蝉鸣。
清幽沁人的淡香抚慰了秋叶焦躁的内心,他背着昏迷的苏彤阳跟在镜先生身后,穿梭在曲折的游廊里。
镜先生随手推开一间冥想室,秋叶小心翼翼地把苏彤阳放在地上,满心期待地看着镜先生。
现在的苏彤阳就像一块幕布,光怪陆离的色彩投射在他身上,诡异可怖。
镜先生蹲下身子仔细审视苏彤阳,他按了一下他的皮肤,又抬起他的手查看许久。
“他怎么了?”秋叶急问。
镜先生不着急回答,他并拢修长的双指,指在苏彤阳的额头。
一个精致小巧的炼金阵浮现在苏彤阳的眉心,一道柔和的银色光芒钻进肌肤。
秋叶隐约觉得这个画面有些熟悉,好像在哪里看见过,再一想,那夜在英雄圣堂前遇到他,他也是这么对待白老鼠的。
昏迷中的苏彤阳痛苦地呻.吟了一声,身体不由自主地抽动了几下。
秋叶揪心不已,几乎就想推开镜先生,可又怕打扰到他施术。
几分钟后,银光散去,镜先生两指收拢。
苏彤阳皮肤里的颜色不再流转,好像凝固在了肌肤纹理中。
秋叶惊喜道:“怎么样?他是不是有救了?”
镜先生淡淡道:“他的精神世界在崩溃,我只是暂时帮他控制住,大概能暂时护住24小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