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阳与徐州,距离建康皆近。此两处一反,建康虽有重兵拱卫,却是物价飞涨,人心惶惶。正需要一件大事来提振人心。沈昀被立为宗子正好适逢其会。
兰陵沈氏这种家族,立宗子是天字第一号大事,比皇家立皇太子,手续也简单不到哪里去。沈昀从义襄郡归来,被告知要立他为宗子的时候,他还觉得时间有些赶不及,等正日子到了,才发现一切全都按部就班,井井有条,不赶不乱。
这才明白过来,原来老太爷早在去年就在暗中准备,而那时沈昀尚未前往司州,可见老太爷在那时已将他内定为宗子了,想到从前他对老太爷不是没有怨恨的,沈昀内心的滋味十分复杂难言。
六月初二是正日子,这一天也是整个士族圈内的盛事。不但沈家分散在各地的族老执事能回来的全回来了,四大门阀所有重量级的人物也悉数到场,就连谯国桓氏的宗主桓奇都从荆州赶到建康来观礼。
皇帝虽然没有亲自到场,太子、大皇子和三皇子却一个不拉全都来了。
沈昀一身白袍,风姿儒雅,气度如仙,这一天出尽了风头。将人群中颓唐失意的沈晖衬成了渣渣。各大家族对于兰陵沈氏小两房之争自然知道的很清楚,沈昀能够击败有长沙王府鼎立支持的弟弟,当上这个宗子,显然不是一般二般的人物,面对这个未来的兰陵沈氏宗主,就连谢涵、桓奇等人对他也都是客客气气的。
沈弘满面春风地拉着沈昀的手将他郑重引荐给各位长辈,沈昀彬彬有礼,不卑不亢,进退有度。众人均觉得兰陵沈氏这个宗子似乎没有选错。
小二房众人除了湖阳郡主这个孕妇之外,也全在现场。虽然心里酸楚,面上非要做出一副高兴的样子,也着实辛苦。在这种场合之下,就算他们心里再不愿意,也要老老实实地不敢起什么幺蛾子,要不然光是老太爷就能把他们拍死。
大典持续了整整三天。三天之后,沈昀正式成为兰陵沈氏的宗子,也真正踏入了大晋的核心权力圈层。
再说方峻的叛军果然顺长江而下,迅速向建康挺进。宣城郡位置险要,立刻就成了兵家必争之地。方峻先是派部下韩晃带领精锐进攻宣城,却中了周高岳诱敌深入的计策,韩晃在泾县被周高岳的军队打败,韩晃被生擒。
消息传来,举朝振奋。方峻大怒,亲自领兵出征,分兵多路攻打宣城郡。方峻在叛军中的威望和他指挥部队的能力和韩晃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旬日之间,宣城郡便已多处失守。眼看叛军就要逼近郡城,这些日子沈沅钰赖在沈昀的书房,亲眼看见他是如何统筹调度家族各地的力量,支持外祖家与方峻进行对抗的。
沈弘已经放手不管,只把所有的事务交给沈昀处理。
方峻离开了历阳的老巢,他的部队有两万多人,又是能征善战之辈,宣城郡的兵员不超过五千,眼看外祖父和舅舅们陷入了险地,沈沅钰急道:“三叔祖父该出兵了!”
沈昀道:“且不急,再等等。”转头就写了一封信给芜湖内史孙塔,让他出动水军,截断方峻的退路。方峻从宣城赶回历阳,走水路,芜湖是必经之路。而孙塔手上正有一股训练有素的水军。这位孙塔原来和方峻是亲家的关系,孙塔的儿子正是娶了方峻的女儿为妻。方峻叛乱之后,曾邀请他出兵共举大事,不过他的态度一直十分暧昧,谁也搞不清楚他到底是向着朝廷,还是向着方峻。
沈沅钰见老爹竟然策动孙塔,不由有些奇怪。“这能成吗?”
沈昀道:“放心吧,孙塔此人最是墙头草,如今方峻一连攻陷数城,势头雄劲,他自然不会怎样。可一旦出现颓势,他立刻就会站到朝廷的一边。我在信中答应,乱平之后举荐他为历阳太守,到时候只要咱们出兵端了方峻的老巢,孙塔定会出手对付方峻。”
一边又写信给岳父周高岳,让他无论如何暂时拖住方峻。这边方峻并未将周家一个三等士族放在眼里,本来以为宣城城小兵弱,指日可破,却不成想周家父子团结一心,宣城民众万众一心,对周氏父子十分拥戴,这些年来周高岳又早在就做好了各种战争准备。他虽然将周高岳父子全部困于城中,占据了绝对的优势,但是一个小小的宣城却攻打了近一个月,也没能攻得下来。
所谓一鼓作气,叛军兵锋很盛,却在小小的宣城受挫,士气已经慢慢变得低落起来。只能不断从历阳抽调大军驰援宣城。正在焦头烂额之际,沈昀见时候差不多了,终于命令沈茂出兵攻打历阳。沈茂早已做好了准备,派参军何致率领一万大军包围了历阳。
历阳是方峻的大本营,十数年苦心孤诣的经营,城高墙厚,易守难攻,方峻又留下女婿狄昌坐镇,若是正儿八经地攻打,就是半年也未必能够打得下来。不过沈昀和沈茂早在暗中收买了方峻军中不愿参与叛乱的将领,豫州兵一到,就大开城门,将豫州军放进历阳城内。
方峻手下的精锐战士都被抽调去了宣城,何致没有花费多大功夫就拿下了历阳。方峻的女婿狄昌被何致擒获之后,砍了脑袋挂在城门楼上示众。
这些日子沈昀白天频频参加各大家族的宴会,摆出一副名士风流的款儿,晚上回家又要换上一副面孔,紧张地关注着历阳宣城的动静,比如收买历阳内奸这样的活,就全是他一手策划的。
等沈昀接到历阳已经被何致拿下的消息,他终于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沈沅钰也知道:方峻,完蛋了!
果然方峻听到这个消息,急得差点儿从马背上摔下来。也不敢再在宣城逗留,立刻就带兵沿着水路回救历阳。却不成想走到芜湖,竟然遭到亲家孙塔的狙击。沈昀对孙塔的估计没有任何偏差,这个墙头草看见方峻失事,立刻调转枪头对付起方峻来。
孙塔水军本来就精锐,又是有心算无心,方峻的叛军损失惨重。好不容易击退了孙塔,赶返到历阳的时候,等待他的是沈家豫州军两万精锐大军,两军在历阳城外的牛首山附近大战了一场。
这一次沈沅钰的三叔祖父沈茂亲自出马督战。本来方峻的叛军经过这一系列的打击就已经军心涣散,士气低落,豫州军以逸待劳,士气正盛,打到一半的时候,周氏父子又率领数千健卒加入战斗,孙塔见有便宜可捡,也率领部卒加入围剿方峻的战斗。
方峻兵败如山倒,就是神仙也救他不得了。方峻在心腹亲兵的带领下,仅仅率领数十名亲卫突围逃跑。在白木坡方峻的马匹虚脱停滞不前,被周怀远以矛投掷,坠马被杀。
方峻这一死,历阳军群龙无首,纷纷投降,方峻之乱随即弭平。方峻之乱,从开始到消弭,不过短短两个月而已。
举朝上下,一片欢腾。
若是宣城失守,皇帝已经做好了派大皇子率领他的两卫兵马驻守石头城,将方峻的叛军阻遏在建康城外的准备了,没想到此次变乱,没动用朝廷一兵一卒,就这样容易地荡平了。
沈家和周家无疑在此次的变乱之中立下了大功。如今四大门阀之中,琅琊王氏先是宗主王越病死,然后徐州刺史王坤身死,徐州丢失,琅琊王氏眼看着败落下来,上百年大晋第一门阀的名头就要让给了别人。
而兰陵沈氏虽然在相权争夺之中没有夺取最后的胜利,皇帝出于补偿的心态将地位十分重要的豫州给了沈家,加上又得了司州的四郡,地位迅速上升。而与高平郗氏、浔阳陶氏以及与皇室最有前途的车骑将军联姻,更是巩固了家族的地位。最关键的是,此次削平方峻之乱中,沈昀合纵连横,运筹帷幄,表现出一个大家族宗主的极为出色的组织力和执行力。
地盘没了,可以再去争夺,人才没了,整个家族可就真要完蛋了。一时之间四大门阀无不对兰陵沈氏羡慕嫉妒恨,已经开始有人将兰陵沈氏当作四大门阀之首来看待了。
而兰陵沈氏内部的反对沈昀当宗子的声音,此役之后,就再也听不到了。
接下来就是论功行赏。
豫州刺史沈茂加太子少师衔,封开过县公,兰陵沈氏有功之人尽皆得到了封赏。连一直没有入朝为官的沈昀也得了一个正三品光禄大夫的职位。沈昀毕竟是未来兰陵沈氏的宗主,起步就是正三品,足可见皇帝对兰陵沈氏的重视和优容。
而对于这一次立下大功的博陵周氏,皇帝也不吝封赏,沈沅钰的外祖父以及四个舅舅全都升了官。周氏一家子在战乱起时,一起到了宣城协助父亲守城,可谓忠孝两全,足可为整个国家的楷模。皇帝有感于此,命令司徒府重新核定博陵周氏的门第等级。
本来按照周氏的资历,往上追溯五代,大官不要太多,怎么也不应该位列“丙姓”之中。只不过是因为老祖宗当年站在了皇族的对立面,这笔黑账一直记在皇家的心中,所以博陵周氏才被刻意放在了“丙姓”之中。
司徒府得到了皇帝的指示,将博陵周氏的祖宗扒拉出来,重新核定周氏家族门第,其实也完全不用核定,看周氏的任何一项指标,都是妥妥的“甲族”,司徒府上报到皇帝那里,皇帝也没有意见。
于是博陵周氏一跃成为大晋最新的“甲族”门第,这些年因为甲族姓氏逐渐增多,而从甲族掉到乙族的人却不多。司徒府对甲族的评定越来越严格,近十年来,能够位列甲族的家族不过一两家而已。
此次沈沅钰的小舅舅周怀远立下大功,方峻就是死在他的手下。皇帝听说这么一个年少有为的青年居然还没有成亲,一时高兴,就把宗室弋阳王之女寿阳郡主只给了周怀仁,非但如此,皇帝还把寿阳郡主的爵位提升了一级,封她为寿阳公主。
虽然寿阳公主这公主不是那么正儿八经,但是根据大晋不成文的规定,能够尚公主的,全是第一流的门阀大族,这也就说明,起码在皇帝心中,博陵周氏已经是第一流的门阀士族了。
消息传到周府,满府之人抱头痛哭。博陵周氏被刻意压低了门第,当作一个三等士族,被建康的豪族欺辱打压瞧不起,已经有好几代人了。恢复家族的荣光是每一个博陵周氏宗主的夙愿,周高岳终于用自己的努力做到了这一点。
从此之后,他们就可以挺起胸膛做人,任何人也不敢小觑他们了。
这可比外祖父和舅舅们升官还要重要的多。
消息传到长乐堂,周氏也是喜极而泣,这么多年来,因为出身问题,他在沈府里受了多少白眼,连累沈沅钰和沈沅舒也被人瞧不起。现在么,一切都好了。
小二房中,沈沅珍听说了此事,气得一个茶盅砸在前来报信的丫头额头上,将她砸得汩汩流血。她和沈沅钰较劲儿了一辈子,现在什么都不如她,只有出身这一条死死压住了她,让她总算有所安慰,如今连仅余的最后一丝安慰也没有了。她怎么能不生气。
那个丫鬟顾不得疼痛,吓得慌忙跪在了地上,连连磕头:“小姐饶命,小姐饶命啊!”沈沅珍的大丫头绿岚壮着胆子上前劝道:“小姐,您消消气儿,就小声一点儿吧。如此责罚丫头,这万一要是传出去,被老太爷知道了……”
这段日子,沈沅珍因为心气不顺,对丫鬟动辄打骂,被打伤了的不计其数,院子里已经换过几拨人了。老太爷因此也罚过她了。绿岚才忍不住提醒她。
沈沅珍却是眉头一挑,怒道,“滚,全给我滚出去!”
被打的那个丫鬟这才爬起来,连滚带爬地出去了。绿岚还想劝她两句,沈沅珍却道:“你听不懂人话吗,滚,你也给我滚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