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听了这话,虽然面上不说,其实全都暗暗点头。
太后顿时语塞。做什么事情都需要法定的程序。皇帝要杀一个人,也得经过三法司审判,问名了罪行才能明正典刑。若是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就推出午门斩首,那是昏君的所作所为,是要遭到后人唾骂的。她硬要摆着太后的款儿,要了沈沅钰的小命也不是不能成事。只是今天在座的绝大多数都是宗室女,就这样一言不合就立刻杖毙,日后谁还敢和她亲近,她岂不是也变成了一个昏聩的老太婆?她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太后不由脸色漆黑,恶狠狠地瞪了新安公主一眼。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新安公主一出口就叫人抓住了把柄,让她进退两难,郗太后简直快气死了!
宁德长公主继续道:“况且,钰儿还是兰陵沈氏的嫡女,先不说她有罪无罪,就算有罪,不经过沈氏宗族的同意,就这样处置了她,是不是也有些不妥?”兰陵沈氏可不是软柿子,是你想捏就能捏的?
太后张了张嘴,到底不能在这么多宗室的面前罔顾国法,正在生着闷气,就听见羊皇后嗤笑了一声。“照姑母的话说,她一个小小的县主,咱们还都动不了她了?所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国法管的了她,家规自然也管得了她。她在大庭广众之下,不服太后的管教,冲撞了太后的凤架,太后还不能管教她吗?”
郗太后一听也明白了:“不错,既然是正二品县主,就是宗室女,哀家就有管教的权力。就算不杀了她,也要叫她受些苦楚,多长些记性!来人,把文安县主给我拉下去,掌嘴四十。”
郗太后话音刚落,一下子就涌进来七八个嬷嬷,这次连宁德长公主上前阻拦都被她们毫不客气地推开。却是羊皇后见太后身边的嬷嬷不给力,暗暗给自己的大嬷嬷下了命令。
两个嬷嬷就抓住了沈沅钰。
宁德长公主气的全身直抖:“好你个皇后,你这是什么意思?”她早就认出了这些嬷嬷都是皇后宫里的人。
羊皇后恭敬但却强硬地道:“奴才们无礼,本宫回头自会管教。不过太后毕竟是后宫之主,太后管教一个宗室女,姑母还是不要阻拦的好。”她下定了决心,趁着这个机会一定要毁了沈沅钰,不单因为想要拉拢小二房,借助沈家的力量扶持太子,也不单是因为沈沅钰害得她心爱的新安公主失宠,单是沈沅钰和慕容雅那个妖精长得有几分神似,她就不能忍。
她以普通的家世,能够做到皇后之位,手段比起郗太后还要凌厉几分,这时便显出她的厉害来了。几个嬷嬷将沈沅钰围住,就向外拖去。就在这个时候,羊皇后又淡淡地加了一句,“去拿掖庭狱的刑具来施刑。”
宫中掌嘴之刑可以用手,也可以用工具。前者为轻,后者则是很重的刑罚了。掖庭狱中所用的工具更是极为可怕,那是一个木制的巴掌形状的玩意,可以想象那么一个东西借助杠杆原理,打在脸上会有多疼。而且掖庭狱的巴掌做得粗糙不平,用不了几下,就会把犯人的脸部打得破碎不堪,日后就算是治好了伤势,犯人的脸也毁得不成形状了。
沈沅钰心里一寒,没想到皇后这么毒辣,杀不了自己,就想让自己毁容!
自己受点儿委屈可以,但是这个眼前亏,她是无论如何不能吃的。沈沅钰立刻卯足了劲儿,大喊了一声:“金灵!”
金灵就在殿外,刚才她就与金灵说好了,一旦事情不可收拾,她就大喊金灵的名字,金灵冲进殿里去,先把她救出来,然后再想办法收拾残局。
扶荔殿的大门开着,金灵正焦急地站在殿外。但是大殿幽深宽广,只能看见影影绰绰的人影,以及听见鼎沸的人声,她不知道里头发生了什么事,正在焦急,猛地听见里头沈沅钰的呼喊,想起沈沅钰之前和她的约定,再也顾不得什么,二话不说就冲了进去。
门口守门的太监和宫女上前阻拦,金灵也不多话,直接就将他们打翻在地。
金灵一眼就看见几个高大粗壮的婆子正抓着沈沅钰的手向门口拖去,顿时大怒。在她心里,什么太后皇后的她不管,她眼里心里只有沈沅钰这么一个主子,待她和气没有架子不说,还天天换着花样地给她淘换吃食,金灵早就对沈沅钰死心塌地,就是为她去死她也甘愿。
因此她心里也没有什么以下犯上的概念,就在众人的惊呼声中,冲上去拳打脚踢将皇后带来的几个嬷嬷全都揍趴下了。然后雄赳赳气昂昂地站在沈沅钰的身边道:“谁敢欺负我家小姐?”
唬得一众太监宫女们一阵大乱,纷纷喊着:“护驾!护驾!”将太后皇后太子妃几个团团护在中间。
郗太后羊皇后等宫中的大佬这才惊魂甫定,她们混迹后宫一辈子,从没碰见过这么彪悍的,顿时都黑了脸色。连沈沅钰都没想到金灵这般威武!
羊皇后看见自己身边的几个心腹嬷嬷躺在地上哀嚎呻、吟,半天爬不起来,气的脸儿都绿了,大怒道:“哪里来的野丫头,这样大胆,你知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就敢这样撒野?冲撞了太后,这是抄家灭族的大罪!”
金灵脖子一梗:“我才不管你们是什么人,你们要毁了我家小姐的脸,你们就是坏人!”反正在她心里,她家小姐就是天下第一号大大的好人,只要和她家小姐作对的,自然而然就要被划入坏人的行列。
郗太后和羊皇后等人顿时哭笑不得,她们还第一次被人加上“坏人”这样明晃晃的头衔儿。
太子妃已经大叫道:“母后、皇祖母,和这样的浑人费什么话,快叫侍卫进来将她捉了丢出去。”
这边不用叫,已经有几个守护在东宫中的侍卫冲了进来,因为扶荔殿里头都是女眷,侍卫们怕冲撞了贵人,进来的并不多,哪里是金灵的对手,被她三下两下就给打倒了。
金灵不由洋洋得意,都说宫里的侍卫都是一等一的高手,比起萧十三或者旻文太子的手下简直完全不够看好吗?
事到如今,连沈沅钰都有点不知道该怎么收场了。
正在闹腾着,就听见外头此起彼伏的“皇上驾到”的声音。
众人又是一阵喧哗,今天这东宫还真是热闹到家了,连皇帝也赶来凑热闹了。
皇帝来得极快,还未等皇后带着命妇们迎驾出去,皇帝已经携了桓淑妃进了扶荔殿。王菁看见皇帝身后的桓淑妃恍然大悟,难怪她派人知会桓淑妃,含凉殿那边始终不见动静,原来桓淑妃是害怕自己分量不够,把皇帝给请来了。
众人乱哄哄地上前给皇帝行礼已毕,皇帝又见过了太后。这才在太后的下首坐定了。皇帝皱着眉头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太子妃好好儿的寿宴,怎么这样乱哄哄的!”
“陛下!”羊皇后和宁德长公主几乎同时出声。谁先说话谁就占据有利地位,这个道理两位都明白。
皇帝淡淡瞥了羊皇后一眼,他眼中隐含着的冰冷意味让羊皇后禁不住心里一寒。皇帝不动声色地道:“姑母是长辈,姑母请先说吧。”
宁德长公主就把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当然她说话是极有艺术的,不忘把沈沅钰所受的委屈尽量夸大,隐隐道出太后和皇后完全不给沈沅钰辩驳的机会,只听一面之词就要把沈沅钰拖出去杖毙,以期博得皇帝的同情。
沈沅钰便即跪在地上,大声道:“请陛下为臣女做主!”
其实皇帝来之前就已经派人打探清楚了这边的情况,早已成竹在胸。听了这话,他眉头微微一皱,目光犀利地盯着羊皇后道:“是你想把朕的侄儿媳妇拖出去杖毙的?见杀之不成,你又想趁机毁了她的容?”
平日里帝后之间虽然淡淡的,但是皇帝该给皇后的尊重还是给足了的,像是现在这样带着质问的语气咄咄逼人地问出这样的话来,还是第一次。
羊皇后就坐不住了,站起身来道:“陛下,臣妾……”想要把沈沅钰拉出去杖毙的人本不是她,可她也不能在这个节骨眼上把这件事往太后那里推啊。
郗太后这时也张口道:“皇帝,这是哀家……”
皇帝却不容许她把话说完,立刻截断她的话道:“母后不必再为皇后开脱了。”太后顿时语塞,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她也不好直接说皇帝说的不对,一时之间只能默然。
皇帝忽地站了起来,“好好好!”他一连说了三个好字,目光像是淬了冰一样看着羊皇后:“老五在外头舍生忘死,费了多少力气,得了多少骂名,这才把北燕的大军打退了,光复了全部的徐州,大晋免了亡国之祸,你们才能在这里作威作福,如今老五失踪了这些日子,生死不知!你们竟然要在这里杀了他未过门的妻子?哈哈,好,真正是好!”
皇帝这阵子因为庾璟年一直没有消息,早已暴躁得不行,加上沈沅钰又和慕容雅相像,一颗心早就偏到了太平洋,见后宫这一溜的主子联合起来欺压沈沅钰,就如当初逼死慕容雅一样,皇帝心中简直就是怒火万丈。
皇帝说了这样的狠话,羊皇后就再也坐不住了,一下子跪了下来。口中说道:“陛下息怒!”皇帝嘴里说着你们,实际上是给皇后留着最后一丝颜面,他这脾气是冲着谁发出来的,大家自然是看得一清二楚的。
太子妃见婆婆跪下了,她怎么还能站着,也就跟着跪了下去。其他人看见这二位都跪了,也别站着碍眼了,一时间扶荔殿中跪了一地。只余下太后坐着,皇帝站着。
皇后只觉得心里憋屈万分。当年的慕容雅在皇帝心中如同仙子一般,她斗不过慕容雅,没想到如今换成个和她有几分相似的沈沅钰,皇帝仍然是向着她。这些年对于皇帝的真心,她真是喂了狗了。
却见皇帝俯身下去,没有理会跪在地上的皇后,竟然将沈沅钰亲自扶起来了,柔和地道:“叫你受委屈了。有朕在,谁也不能欺负了你去。”
沈沅钰就松了一口气,有这么坚强的一座大靠山在,她还怕什么!
皇后见此情形,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恨得眼睛都要滴出血来,却使劲地垂下头,不让皇帝看到她那痛恨的目光。
连郗太后也气得浑身发抖。皇帝那一句一句,冲着皇后使劲,可哪一句说的不是她自己呢。她本来想要说话,可是看见皇帝那冰冷的眼神,她心里不由打了个寒战。皇帝是她的亲儿子,他的操行她最是知晓,那是心眼儿最小,又最是记仇的,又最是六亲不认的。看看他对自己的亲弟弟,琅琊王庾文泰就知道了。硬是压着他做了这么多年的闲散王爷,朝政是一点儿都不让他插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