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光耀点点头。水痘感染性极强,所以,不仅元非晚用过的布条等物事要及时烧毁,他进去时穿过的衣服最好也这么处理。不过,对吴家父子倒不用那么小心,因为岭南这边,气候潮湿,没得过水痘的人才是少数。
“那芷溪现在如何了?”吴炜问。以他与元光耀的关系,用表字称呼元非晚完全没问题。
元光耀眉头舒展开来。“我就怕晚儿不能出门,心情抑郁,结果她精神气儿看着倒还不错,像是比之前更好了些。”不仅如此,还好像比以前更……有烟火气了一些?
“那就好。”吴炜抚掌一笑。“元家宝树的风采,我还没机会见识呢!照你说来,这时候不远了吗?那我定得先预备一份薄礼了!”
元光耀连连道谢。“承蒙都督厚爱!”
眼看这话题进行得差不多,吴炜主动转到了正事上:“其实,我今日过来,是有一事相求。”
元光耀立刻从矮几边站起身,拱了拱手。“都督真是客气。荔城才高八斗,元某还不知如何教他呢!”
吴炜对元光耀这种反应不太满意。“站着干什么?来来,坐我这边来!”看见元光耀依言照做,他这才高兴了点:“别说你现在辞赋如何,光凭状元这一项,就足够当清黎的夫子了。不过,我现下要说的,是第二件事。”
“愿闻其详。”元光耀立刻道。
吴炜左右看了看,才小心凑近元光耀耳边,低声道:“朝中最近有些动作。”
元光耀一惊。这倒确实是个大消息,就不知道是好是坏?说句心里话,虽然他在峯州司马任上兢兢业业,但心底里无时无刻不在想着回长安去。
“太过详细的部分,我等还不知道。不过,据漏出来的消息,有不少都督府要改制,就地设立都护府。”吴炜继续道。“交州也在此列。”
“都护?”元光耀很是吃惊,但脑袋依旧转得很快。“恭喜都督,您这是要升迁了!”
“真是升迁就好了!”吴炜撇了撇唇。“这话我也就跟你说说——都督改都护,肯定有不少事要忙;我估计吧,累死累活地改个名字,到时候依旧是正三品!不过是个平调,连地方都没变,白白浪费时间做这些!”
“说是这么说,但这至少证明,上面还没把咱们这旮旯给忘了。”元光耀宽慰他。要是皇帝对岭南道不闻不问,这才要担心!
吴炜听出了这话里隐藏的一丝希望,并不以为忤。讲真,哪儿有人心甘情愿在岭南呆一辈子?就连他这样的本地人都不愿意,更何况是从长安贬下来的元光耀?“倒也是,”他同意道,“不过,这样一来,我就没时间盯着清黎的功课了。今冬的乡贡……”
这话欲言又止,指向性却很明显,元光耀岂有听不出来的道理?“卿简明白了。”吴炜自己忙,又希望吴清黎通过科举致仕,就想让他这个夫子尽点心呗!
吴炜满意地点头。元光耀懂得有往有来、投桃报李,识情知趣,嘴巴又严实,他就欣赏这样的人。“卿简果然懂我。我已经让人在峯州置下了宅仆,方便清黎读书。”
“荔城要到我这边的州学来,那府学那里怎么办?”虽然知道吴炜肯定已经把事情处理好了,元光耀还是得问一问。
果不其然,吴炜哈哈一笑。“虽说是交州宋平办的是府学,但你看看,这四面八方的学生子弟,哪个不奔着你所在的嘉宁州学来啊?”
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元光耀也只能点头应承:“感谢都督信任,元某定当尽力。”
“瞧你说的!我要是不信你,还能信谁?”吴炜更加高兴。“来,喝酒,喝酒!”
此时此刻,二房的主卧里,也还亮着灯。
“你说什么?”一个女人突然叫起来,声音尖利,“荔城公子要拜谁为师?”
“小声点,你想惊动别人吗?”一个男人立刻低声喝止。
这一男一女,毫无疑问是元光宗和他的正房夫人黄素。二郎元非武和二娘元非静,正是黄素所出。
黄素长了一张略刻薄的脸,在她不笑的时候尤其明显。此时,她眼角吊起,面相凶恶,更显得难以亲近。“荔城公子……”
“是,荔城公子要拜阿兄为师。”元光宗怕她再叫起来,赶紧接话说完了。“这倒也不奇怪。”
虽说元光耀被贬岭南,但学问还是摆在那里的!更何况,就算礼部郎中和中都督一样是个正三品,但京官能和外官一样吗?最后,重中之重的是,礼部郎中还负责全国的科举考试!
中过状元,还曾经担任过全国科举主考官,这种人当老师……分分钟秒杀其他老师好吗!
黄素冷静下来,也觉得丈夫说得有道理。实际上,要不是元非武还没到年纪,他们肯定会把儿子送进峯州州学。“既然如此,荔城公子岂不就要留在咱们县里?总不能在宋平和嘉宁两边跑吧?”
“应该是这样。”元光宗肯定,“虽说荔城公子是都督之子,但以阿兄的性子,他必定不会扔下州学的其他学生。”
黄素眼睛骨碌碌转了转,一下子又笑了。“瞧我,刚才竟然没想到。既然这样,我们静儿不就可以近水楼台先得月?”
吴清黎人帅、有才、家世好,是一大票少女的梦中情人,其中也包括元非静。这点旖旎的小心思,几个长辈已经全知道了。如果吴清黎为了读书,就此留在峯州州治所在的嘉宁,无形中就把府治那边的竞争对手抛下一大截!
对妻子的这种理所当然,元光宗有些头痛。都说女人头发长见识短,他家这个也一样!“你莫忘了,阿兄院子里还有非晚呢。”
这话其实一点错都没有,但黄素眉毛立刻竖了起来。“她想要?老夫人第一个就不会答应!”
元光宗也相信这点。李老夫人偏心得要命,没错,不过好在是偏向他们的。“我知道,”他压低声音,“但非晚毕竟是大娘。若她没指出去,静儿就先许了人家,别人会怎么想我们?”
“你说得倒轻巧,”黄素白了丈夫一眼,“谁想娶个晦气婆娘家里供着?”
这话说得难听,倒也有一点符合事实——
元非晚漂亮是漂亮,有才是有才,可是身体不好,脾气又高冷。元非静明里暗里挑衅很多次,每次元非晚都不搭理,态度是明摆的“我才懒得和你这种人一般计较!”。
这种不屑,把元非静连带着黄素,都气得肝疼。
也不得不说,同样是这种不屑,让二房一个巴掌拍不响,好歹维持了元家后宅表面上的和谐。
元光宗为妻子的用词皱了皱眉,但没有反驳。“反正这样不行,”他坚决道,“就算我们不要脸,静儿可还要脸!你找机会去和母亲通通口风,看看这事怎么解决。”
这话里的意思,就是要随便把元非晚指出去了。他也不想想,又想要好处,又想要脸面,天底下哪有这样便宜占尽的好事?
但黄素显然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容易!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男人还不是满地跑?”
这女人真是粗俗……元光宗这么想,心里不禁念起偏房节夫人的温婉来。“别乱找一气,”他按捺着一丝厌恶,继续提醒妻子,“不能让阿兄看出端倪。”
这话就和冰水一样,当头浇了黄素一个透心凉。
别的暂且不说,就冲元光耀是吴清黎的老师这点,她就不能得罪元光耀。况且,她还指着元光耀给元非武谋个好前程呢!
算元非晚走运,正好比静儿大一岁!黄素恨恨地想。不然,等她笼络上都督府,什么元非晚元光耀,都让他们有多远滚多远!看人脸色的日子,她真是受够了!
第二天一清早,吴炜就起了身,准备赶回交州去。临行之前,他特意把儿子叫到跟前嘱咐:“阿耶不在峯州,你就得好好听卿简的教导,知道了吗?”
吴清黎心想,您不在才好,这样就没人让我在老师面前出丑了!不过这话他当然不敢说,只乖乖点头。
“推举的事情,自有阿耶给你打点。你好好读书,争取今冬一举成功!”吴炜又道。他希望儿子能一次一路考上去,博个好名声,所以吴清黎十七了还没正式参加过科考。
提到正事,吴清黎立时郑重起来。“是,父亲。”
吴炜想了想,又回忆起自己昨天答应的事情。“卿简的女儿,不小心染了水痘,听说快要好了。等她痊愈之时,你代阿耶送份礼物,卿简必然高兴。”
“嗯?简叔的女儿,莫不是就是那位元家宝树?”吴清黎马上就猜了出来。
“你倒是清楚!”吴炜一愣,随即笑骂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嗯?”
“没有这回事!”吴清黎急忙否认,“我只是听过她两首诗,觉得她确实才华横溢,想要讨教一二。”
“是吗?”吴炜不以为然。
在他看来,女子不能致仕,那温柔孝顺就够了,不需要太漂亮,也不需要太聪明。而且,他知道元非晚不爱出门,外人基本见不到,想来也不会发生什么。
所以,吴炜又嘱咐了儿子几句注意身体之类的话,就先出了门,打算去和元光耀告辞。
但吴清黎的心思还停留在元非晚身上。芷溪……他再一次在心里默念这两个字,那些想要一探究竟的好奇又冒出头来。
作者有话要说: 流水有意,落花无情……下章女主就恢复容貌啦!
☆、第6章 国色
至于元非晚,她依旧禁足着,不太清楚外面发生的事情。她向来淡定得很,但谷蓝可就坐不住了,每次都恨不得和送饭送药的家仆多说两句话,好套出更多的事情来。
这不,第二天,太阳距离擦山还早着,谷蓝就去院门口蹲点了。
元非晚从窗口看到那个猫着腰的背影,不由啼笑皆非。这妮子,是生怕她嫁不出去还是怎地?她刚想叫人回来,就闻见一丝烟气飘过,顿了顿。
原来是水碧悄无声息地上阁楼来了。未曾想元非晚转头,她轻声问:“婢子惊了大娘?”
元非晚摇摇头。“你刚才又处理了些衣物?”
“是的。”水碧回答。她现时有点摸不准元非晚的想法,只得琢磨着再补了两句:“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只要您病一好,主人很快就会让人给您裁新衣的。”
元非晚又有那种啼笑皆非的感觉了。
她看起来像是在意衣服吗?要知道,她之前的一幅一百零八破间裙就足以秒杀普通官家的五房间衣物。真要在意的话,她早就被气死了!
不过这话不能说,说了水碧也不见得理解。所以元非晚不肯定也不否定,只道:“我自知是个病弱的身子,倒是辛苦你了。”
水碧顿时吓了一跳。“没有的事,侍奉大娘本就是婢子该做的!”
看这反应,确实不笨,只怕机灵用错了地。元非晚心忖,神色却丝毫未变。“我不过谢你一句,瞧你紧张的。”
“婢子……婢子只是受宠若惊。”水碧略有结巴地回答,眼神闪烁。
这就更坐实了元非晚心底那一丝若有似无的怀疑。
水痘是传染之物,这她早就知道。问题就在,一个常年居于深闺的小姐,怎么会碰到某些不干净的东西、进而得病?
作为她身边原先唯一的侍女,水碧是最该为此负责的人。不是吃里扒外,就是暗通款曲;最不济,也有个疏忽之罪。
元非晚认为,这种心虚正是水碧紧张的来由。而且,她爹不太可能没注意到这个。但水碧什么都没说,至少什么都没告诉她。
这么说来,难道水碧已经向她爹坦白了?否则,她爹怎么还留着水碧在她身边?又或者说,还有其他她不知道的内情?
“去叫谷蓝上来。”打定主意后,元非晚吩咐道。饮食衣物居所什么的,忍忍就算;但身边要是有居心叵测的家伙,她可不能忍!
在摩拳擦掌准备大干一场之前被打断,谷蓝的表情可谓沮丧。“大娘,荔城公子真真是极好的!”
元非晚眼角抽了抽。她这婢子还真是孜孜不倦地想把她嫁出去……“你见过他?”
谷蓝脸色垮下来。“没有,”她说,还是不服气,“但大家都那么说!”
元非晚颇有点头痛。“好了好了,荔城公子的事情以后再说。我现在有别的事情要问你。”
“是什么,大娘?”谷蓝顿时来了精神。因为她认为,元非晚以前就是太不关心周围的人,才会被人阴!
院子里就三人,水碧还被遣去看着药盅,元非晚不怕有人偷听。“就说说,你是怎么进来的。”
谷蓝怎么想都想不到,元非晚想知道的是这个,不由张大了嘴巴:“啊?”虽然她弄不清元非晚的想法,但还是一五一十地把事情竹筒倒豆子一般说了。
她是元光耀亲自买回来伺候元非晚的,那身家清白、心思纯正自不必说。知道她家里有一个十四岁的弟弟,元光耀就特许他去州学旁听。
元光耀是什么人?德贞四年的状元,曾经的全国科举主考。弟弟能得到这么一个出人头地的大好机会,谷蓝非常感激,当然对元非晚死心塌地。
“原来如此。”元非晚明白了。
她爹的官职说是掌管军粮等物的司马,但毕竟是个编制外的闲职,平时根本没事做,这才出资办学。如今看来,倒是柳暗花明又一村,做得有声有色的样子?
“主人把大多薪俸都花在建州学书塾上,自己还亲自教导学生。大伙儿看在眼里,都称赞主人是一等一的好官!”谷蓝敬仰地道。“能被主人买下来伺候大娘,是婢子天大的福气!”
元非晚点点头,心里对她爹的评价又高了几分。不过同时,她也对目前龙椅上坐着的人产生了一丝怀疑——她爹这样的好官,打着灯笼找不着,竟然会被贬到岭南?那皇帝不是老眼昏花,就是脑袋里灌满了浆糊吧!
这就想得太远了,好在她及时回神。“你进这院子,也有一个来月了?”
“是啊!”谷蓝连连点头。“那时大娘和水碧都病着,可真是忙死我了。幸亏水碧好得极快,我们一起,才能把大娘您照料得好好的。如今,大娘眼看着也要大好,我真心高兴。不过,大娘今后一定要保重身体,这样才能……”
“等等?”眼看自己的侍女有朝着话唠发展的趋势,元非晚急忙叫停。“你刚才说,水碧病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