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这点他们心知肚明就足够了。
“只可惜一点,就是永郎还小。要是能赶上这次恩科,那可太完美了!”他顺口起了个另外的话题。
元非晚一愣,随即差点笑出声来。“永郎离进国子监都还早着,你怎么就想到那么远了?”
“若永郎有国丈一半的实力,那他中举的时候肯定比国丈当年当状元时还要早!”萧欥毫不客气地下了个定论——
不是他偏心,但有元光耀这个状元做爹,还有顾东隅那个探花做世叔,元非永想学得太差概率实在低!况且还有他夫人在,元非永想泯然于众人?门都没有!
领会到那底下的言下之意,元非晚真笑了。萧欥果然了解她,如同她了解萧欥一样。不需要说得太清楚,他们就知道彼此的目标,还能保证那目标是一致的!
在接下来的一个月时间里,元非晚安心养胎,闲暇时就翻着一叠卷子看。为防先入为主的印象,那些卷子都是专人重新誊抄过的,没有署名,完全看不出哪个是哪个。于是她很放心地挑挑拣拣,只等殿试后来验证自己看人的准确性。
这一天很快就到了。殿试结束后,萧欥刚把他让礼部草拟的录取名单拿到手,转头就拿给元非晚看。不核对不知道,一核对——
虽然之前是蒙着眼睛瞎猜,但前三名元非晚都猜中了!
“你的眼光果然很准。”萧欥如此摇头,“早知道就该免了殿试,直接让你指了就算,还能省不少功夫!”
这话一听就知道是说笑,元非晚一点也不打算接腔。“头几个比较明显啊!”她道,权作解释。但在经过榜眼的名字时,她不由顿了顿,依稀回忆起当年在山道上偶遇的、好像很容易脸红的青年。“吴爱卿定然很高兴。”
里头有吴清黎的名字,萧欥早就知道。
虽然他之前把此人当做假想情敌有一阵子,但鉴于对方毫无竞争力、夫人也一点不上心,他自然不可能刻意给人小鞋穿。吴清黎能高中是自己的本事,也算没有愧对顾东隅那些高评价了。
此时听到她想起了吴炜,萧欥觉得这再正常不过。吴炜和元光耀关系算得上不错,元非晚记得没什么好奇怪的;反之,若是刻意避开,才显得心里有鬼。
“确实。别说吴卿,基本所有父母都希望孩子能光耀门楣、扬眉吐气的。”
元非晚相当赞同。“这里头生面孔很多。只要好生调教,就是得力之人。如此一来,你以后便能轻松许多。”
萧欥立即点头。他开这次恩科,不就是为了从出身贫寒的子弟里选出优秀人才、而不仅仅局限于官宦子弟吗?“有李氏和阴氏的前车之鉴,自然是这种结果最好!”
等殿试过后放榜,除夕也要到了。既然时间赶得上,萧欥就颁了新的诏令,举办国宴。不仅帝后和大臣都参加,新晋的状元等中举之人也在列;不能算劳师动众,更该说皇恩浩荡。
按理来说,这种宴会里最打眼的理应是前三甲。这毕竟是他们第一次参加国宴,一定有许多大臣等着认识结交。不过,事实证明,还是大盛皇后比较吸引在场诸人的眼球——
其一,恩科便是以她有喜的名义冠上的“恩”;其二,那个圆滚滚的大肚子实在是个不可忽略的焦点!
如此一来,在赐宴中惯常有的赋诗一节中,这就成了不可不提的一点。因为第二天便是甲子年元日,除去新年外,还是天干地支轮回之始,更平添无数可以用的赞词。
萧欥对此十分满意,简直就是龙颜大悦,准爸爸的期待爱护心态表露无遗。听他说话的语气都扬起来三分,众臣不由再次肯定皇后的得宠程度——
得,只要皇后生一个儿子下来,他们明年肯定就有新的太子!贺表现在就可以准备起来了!
此种心态,元非晚没察觉到。因为临产期逼近,她在宴会开始时露露面,没多久就提前退席。
也正因为如此,没有谁不开眼地在接下来的宴会上打岔。赶紧地,该说的说了该做的做了,好让心思已经完全不在大殿上的皇帝早些回去陪皇后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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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初,春自东来,新雨晴空,立政殿内外杨柳微拂,宛如绿丝烟。
然而人流来往,却没有一个有空欣赏美景的。太监宫女们忙碌地进出,步履紧张,额头冒汗;而一身冕服的皇帝更是焦躁地走来走去,没个停歇。除了来往的脚步声,殿里传不出任何声音,他的心却七上八下的——
“……现在情况怎么样了?”
他不知道第几次问身侧跟着的内侍监。
华长安急匆匆一点头,就小步跑进殿里打听消息。皇帝目送他的背影,又心急如焚地走了两步,想进去又不敢,面上全是众人见所未见的紧张神色。
左等右等,皇帝心尖忽而一跳,再也忍不住,不顾诸人的阻拦,径直闯了进去。
大概是赶早不如赶巧,华长安也正小步往外跑。如果说他之前带来的都是些诸如“一切顺利”“再等等就好”之类的漂亮话,这次他喜上眉梢的表情就已经说明了一切:
“……恭喜陛下,娘娘产下了太子!”
皇帝立时大喜。他再一分神,才发现自己之前竟然紧张到连婴儿响亮的啼哭声都没注意,便赶紧循声进去。
“您怎么进来了,陛下?”刚把孩子脐带处理干净的太医见他进来,瞬时大惊,“娘娘肚子里还有一个呢!”
自有其他太医接过婴儿去清理,而皇帝瞅了一眼,干脆地坐了下来,握住皇后已经撕破背面的手。“朕等不了。朕就坐在这儿,你们做你们的。”
最终还是没拦住……太医们只能这么想一想,就不再纠结这个问题,继续忙碌起来。
在满鼻子的血腥气里,元非晚其实已经要痛得失去意识了,眼前什么也看不清,耳边也全是嗡鸣声。忽而手背上传来一股熟悉的温度,她从那种空白的茫然里找回一丝神智,想到那是谁……
她嘴唇动了动,但奈何咬着厚厚的帕子,什么声音都没发出来。一直在注视她的萧欥发现了,急忙给她拭汗,各种心疼一起涌上心头。“苦了你了,阿晚。就这一次,嗯?以后咱们就不要了!”
这话说得轻,然而元非晚听见了。她唇角弯了弯,想说“到时候你肯定又改主意”,然而到底没说出来,因为又一阵撕裂般的剧痛袭击了她——
“……唔!”
这半声气音夹着紧皱成一团的痛苦神情落在萧欥耳朵里,让他更担心了。可他什么也不能做,除了用力扣紧夫人泛起青白的手背,一句一句地柔声安慰:“没事,没事,我在这里陪你,哪里都不去……”
若是在平时,怕是有一堆人捂着眼睛高喊被闪瞎了。然而这时当然没人有闲暇想别的,大家都专注于刚露出个脑袋顶的第二个婴儿——
一胎两个……这是双胞胎呢,还是龙凤胎呢?
皇后深蒙天眷,这第二个应该是个公主!一定是个公主!必须是个公主!
又过去一刻,答案最终揭晓。一票太医齐刷刷地跪了一地,打头的两个各自抱着一个婴儿:“恭喜陛下,贺喜陛下,娘娘顺利产下一子一女,这可是龙凤呈祥的大喜之兆啊!”
口中帕子被拿走,元非晚好容易缓过来,听到的便是这样的话。不用她说,萧欥就让人赶紧把孩子抱过来,一左一右地放在她身边。“都好好的,”他一叠声地说,“长得都像你!可漂亮了!”
元非晚想说她刚才一定不漂亮,又想说这么小的孩子都还没长开呢能看出什么模样,但最终说出口的话却不是这两句之中的任何一句:“……像你也是很好的。”
不知道为什么,听了这句沙哑的话,萧欥之前准备的一大堆柔情蜜意突然都哽在了喉咙里。他看着夫人和孩子,眼角竟然有些发酸,只能俯下身去,在他最心爱的女人被汗水湿透的额发上落下一个轻吻。
元非晚闭上眼睛承受,这才感到自己倦极了。极度的精疲力竭伴随着令人安心的温柔触碰袭来,她几乎是下一刻就坠入了梦乡,唇边犹带笑意。
母子平安,众太医紧绷的神经也终于能放松了。然而放松以后最先看到的却是这么一种情形——
帝后这恩爱秀得……就知道他们迟早沦为超大瓦的电灯泡!满分外的附加分也给你们了!
☆、152第1 152 章
番外一
其实真要说起来,吴清黎见到元非晚面的次数寥寥无几。若是再算上每次见面时两人之间的距离,那就更令人心酸了。
第一次自然是嘉宁县外的山道。
彼时,吴清黎已经听说元家宝树很久。绝美的容貌加上无可比拟的才情,实在足够任何一个像他那样年纪的少年心生向往。若是盛名之下其实难副,也就罢了;但元非晚一如他的想象、甚至比他想象的还要好时,他便更加心心念念。
吴清黎那时很坚定地想,他们肯定会再见面的。
这话并没有错。而且不得不说,这两次见面的时间间隔得并不远。只可惜峯州州学里,诸多生徒和他一样,都只能坐在书房里头眼巴巴地望着外面——
美人固然令人心折,可美人的亲爹还是他们夫子呢!要是不开眼地去献殷勤,八成会被夫子打断腿!
吴清黎只能规规矩矩地待在自己的位置上,只用眼睛追随着对方的倩影。然而元非晚并没有多做停留;甚至,她根本就没往书房里多看一眼。
吴清黎单方面地把这算成了见面。他继续乐观地想,机会肯定还有很多。
可真等到他们第三次见面,距离第二次已经过去了三年多。这么长的时间足够发生很多事,比如元非晚被指给了德王、继而成为德王妃、紧接着成为皇后……
事实上,当吴清黎终于能在国宴上偷眼打量中央御座上的皇后时,他差一点没能认出来。哦,当然了,不是因为她挺着的大肚子。
元非晚依旧很美,然而却和以前不同了。相比之前低调清新的服色,皇后在正式场合的服饰可谓雍容华贵,从上到下写满了四个字——
凤仪天成。
吴清黎先是有些愣神,然后又莫名地觉得,那样的衣裳,也只有元非晚能穿得那么好看了。
然而,这并不是重点。相比于着装,吴清黎更注意元非晚的神情、乃至于一举一动。他是榜眼,位置靠前,眼角余光还是能见着不少东西的——
皇后动作不便,皇帝便把她喜欢的东西一样一样地夹到她面前的银盘里;偶尔说笑,皇帝还趁底下人都不注意的时候,偷偷地把手放在皇后腹部,似乎在感受胎动;皇后要早退,皇帝亲自扶着她往殿后去,好半晌才回来……
从始至终,据传从来毫无表情的皇帝都十分温柔,而皇后的笑意也从未消退过。那情意不仅仅从一颦一笑中溢出来,更蕴藏在那双内敛而清澈的水眸深处。
他没见过这样的元非晚,他不可避免地觉得眼生;可他同时还不得不承认,帝后感情一如其他人所传,极度恩爱,毫无他人置喙的余地。
以后的事情,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吴清黎进士及第,这出身非常足够他在朝中谋个好职位。只不过,他以家中有老父要照料为由,婉言拒绝了升迁更快的外派差事,只一心一意地留在长安。至于内里原因到底如何,只有他一个人知道。
对吴清黎来说,好的发展是,第一次见面后,他和元非晚会越来越熟悉,直到足够元非晚对他产生好感。然而,他们简直就像两条双曲线:从各自的轨道往前走,直到某一点,两人之间的距离最近,就是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在这之后,两人就再也没有第二次靠近的机会。距离越拉越远,并且只会更远……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
可我依旧愿你好,就算你今后与我全然无关。
☆、153第 153 章
番外二
德贞四年春。三月金明柳絮飞,岸花堤草弄春时。
正科殿试放榜后,按照惯例,状元、榜眼、探花都要骑马游街,好让众人一睹新科三甲的风采。绛红纱袍穿起来,高头骏马骑起来,绝对吸引眼球。更何况,除上了年纪的榜眼外,新科状元和探花都刚过弱冠不久,仪表堂堂,且无家室,一路上不知引了多少大姑娘小媳妇的芳心去。
然而作为新科状元,元光耀却很头疼。原因很简单——
他从小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根本就不会骑马!
可想而知,要不是有人给他在前头牵着马匹,他是万万没法端出和煦的笑容、再朝四周群众挥手致意的。而就算这样,大半条朱雀街走下来,他也要觉得腿僵了。
顾东隅在元光耀身侧稍后的地方,见他在努力保持脊背动也不动,不由十分想笑。“元大,”他在众人的喧闹声中道,“路这么平,别在意马儿,看人就行了!”
因为两人距离相对较近,元光耀听见了。他不由回过头,露出个无奈的苦笑。“我努力试试。”
他们俩人,一个是洛府的解元,一个是京兆府的解元,在礼部举行的省试里就已经打了照面。而在殿试之前的准备时间中,因为脾性相投加上相互欣赏,关系很快就从“认识而已”进化到了“不错的朋友”。此时顾东隅主动提醒元光耀,更显出亲厚意味。
有些眼尖耳尖的人注意到了,立刻就开始宣扬状元和探花相处得如何好、探花脾性也没有传闻中那样难相处云云,又是一阵喧哗。
元光耀听了不清不楚的几耳朵,倒真的放松下来。就在他想着街马上就到头、他很快就可以下马的当儿,忽而一阵迅疾的风声传来,然后他感觉额上一疼——
“……小心,什么东西飞过去了!”
他顾不上自己,赶忙叫道。
那白色的玩意儿是从高处掷下来的。被他这么一提醒,边上的人得了空儿,赶紧让开。
只听啪地一声脆响,一只漂亮的细瓷茶杯在青色石板路面上摔了个米分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