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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节
    一个时辰后,小宫女晴空带着林氏做好的槐叶冷淘,连同顾香生亲笔所写的一封信笺一道回宫。
    此时已经将近戌时,往常这个时候,魏临一般都要在灯下看会儿书,不让任何人打扰的,她本以为今天也是如此,没敢让人去通禀,便带着那槐叶冷淘进了长秋殿的小厨房。
    谁知过没一会儿,思王身边就有人亲自来找晴空:“你怎么到这会儿才回来,思王方才问了三回了,顾四娘子有没有让你带什么口信和东西回来?”
    晴空忙道:“有有!有吃食和书信呢,我以为殿下在忙,就不敢叨扰!”
    杨谷嗔怪:“你怎么就没个眼力劲!若非见你名字正好与顾四娘子家两名婢女相契,思王如何会遣你去顾家送东西?思王既有这份心思,说明他对这件事定是重视的,你一回来就该禀报上来了!”
    晴空连连赔笑请罪:“都怪我年纪小不懂事,多谢杨内侍提点!”
    她生得甜美可爱,又有思王发话,杨谷就不多为难她:“赶紧提上东西,与我去见殿下!”
    待晴空随杨谷到思王跟前,后者果然正在看书,一边提笔作标注,极为认真,但一看见晴空,他就搁下了笔:“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他的语气很温和,更谈不上质问,但晴空还是莫名紧张,忙回道:“四娘子也让婢子带了吃食回来送与殿下,还有一封书信。”
    她将书信连同食盒一并呈上。
    魏临一看那碗槐叶冷淘就笑了,再拆开书信,却见里头只写了一句诗:万里露寒殿,开冰清玉壶。
    这诗出自杜甫,写的正是槐叶冷淘,不过顾香生独独引用这一句,乍看未免令人摸不着头脑。
    古人有一冰心玉壶借喻志向高远,心存高洁之意,以他对顾四的了解,对方显然不是因为这首诗正好写了槐叶冷淘,就随意挑了这一句,而是借诗喻人,劝慰魏临。
    因为这一句诗的下面,还有一句:君王纳凉晚,此味亦时须。
    魏临拿到这份平凡无奇的礼物,却是第二次露出了笑容。
    杨谷心中惊奇万分。
    他自跟在魏临身边十年有余,还从未见过魏临笑得如此开心。
    “依奴婢说,顾四娘子未免也有些小气和记仇了,殿下虽然送了一盘煎饼,她也不能就回送一碗槐叶冷淘呀!咱们宫里什么没有,槐叶冷淘也做得比外头精致好吃呢!”
    杨谷当然不是在说顾香生的坏话,他只是故意想逗魏临说话,让他开心一下。
    魏临被废太子之位后,长秋殿内外都小心翼翼,唯恐惹了主人不开心。
    不过他们惊奇地发现,魏临虽然一夜之间从太子变为思王,却并没有什么不开心的表现,既没有像被流放到黄州去的临江王那样大哭大闹以博取皇帝注意,更没有唉声叹气愁云惨淡哀莫大于心死,还是照旧吃睡读书,照旧对父亲态度恭谨,仿佛一成不变。
    但怎么可能真的一成不变?
    杨谷单是想想也觉得憋屈,魏临这个太子,打从出生时就册封了,他既是元后嫡子,又是皇室长子,大魏没有人比他更拥有储君的正统地位。
    更何况他自小上进,礼贤下士,简直挑不出什么毛病,若非说与文人走得太近也是罪过的话,那一开始也是陛下授意的。皇帝为儿子聘来名师教导,儿子表现出色,引得师傅们倾囊相授,忠心追随,谁知到头来,当儿子的却因为太过努力而引来皇帝父亲的不满,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偏偏皇家就有。
    就算魏临表现得再平静,杨谷也能隐隐感觉到隐藏在对方内心的阴霾,这也是正常的,谁遇到这种事情,真能毫不在意?
    最明显的表现就是,自从思王迁来长秋殿之后,笑容明显少了许多,行事也更加低调了,平时没事的时候基本不踏出长秋殿一步,除非皇帝有召,或者朝会议政的时候。
    仔细算起来,他会主动派人出宫给顾香生送东西,这还是废太子以来的头一遭。
    杨谷甚至细心地发现,魏临在看到顾四娘子回信时所露出的笑容,也要比往常真心几分。
    看来这门亲事还真是结对了。
    先前听闻皇帝赐婚,他第一反应就是忿忿不平,觉得皇帝有意杯葛思王的势力,所以才为他找了个毫无势力的外家。
    但现在看见思王的反应,却大大出乎他的意料。
    难道这桩婚事并非皇帝强硬指派,而真是思王自己心甘情愿求来的?
    这些想法在他脑海里一闪而过,那头魏临听了他的话,却破天荒为顾香生辩解:“我与她说过,先母曾为我做过槐叶和面捏的猫耳朵,想必她是觉得面汤难放,才做了这槐叶冷淘。”
    杨谷恍然大悟,不免又觉得有些震撼,思王虽然好说话,却不是一个愿意轻易向旁人吐露心事的人,更不必说谈起已故的昭穆皇后了,他能对顾四娘子说起这些,本身就很说明问题了。
    “你做得很好,这里没有什么事了,先退下罢。”魏临温声对晴空道,随手将腰间一串玉珠璎珞解下来赏给她。
    待小宫女退下,他又看了那槐叶冷淘一眼,竟是吩咐杨谷:“去拿一碟醋和一双筷子过来,我也有些饿了,正好吃点。”
    杨谷又开了一回眼界,要知道魏临洁癖极重,轻易也不吃外头的东西的。
    这回,竟是为了顾四连连破例。
    ☆、第48章
    思王与顾香生二人的婚事,正在有条不紊地筹备中,虽然思王如今已不是太子,但皇帝亲自下旨,令礼曹隆重操办,有了这句话,礼曹那边自然不敢半分怠慢,这就注定了一切都要按照流程来进行,甚至还会比既定流程再精细几分。
    二人的生辰八字经过卜算,出乎意料地顺利,结果是大吉,无须再为了得出一个好结果而进行第二第三回,日期也定了下来,就在明年四月,也正好就在顾香生十五岁生日之后。
    时间很充裕,从现在开始,到明年四月,还有大半年的时间。
    不过按照长幼有序,顾香生的婚事都定了下来,排行第三的顾眉生却还没着落,未免就有些说不过去了。
    李氏着急得不行,不止一次明里暗里地说焦太夫人偏心,在她看来,焦太夫人正是因为自己连生了两个女儿,所以才冷落了他们二房,否则以顾国原本的受宠,顾眉生的婚事自然应该比顾香生更好才是。
    在李氏看来,自家女儿自然是世上最好的,温柔听话,娴淑有礼,别说找个好人家,连配益阳王也绰绰有余,只是顾家已经出了一个顾香生,自然就不可能再有其他女儿嫁入皇家,这个念想只能断了。
    这段时间她频频带顾眉生出席宴会,明里暗里打探,旁人对顾眉生也都赞不绝口,加上顾琴生和顾香生都找了一门好亲事,连带顾眉生能议亲的对象门槛提高不少,但上门来议亲的人,李氏依旧一个也不满意。
    反是顾眉生性情内向,本来便不大愿意在人前频频抛头露面的,被母亲拉着连续参加了好几次宴会之后,竟也暂时不愿意再出门了。
    李氏着急上火,忍不住骂她:“你看顾大和顾四,全都找着了一门好亲事,你若再这样蹉跎下去,难不成要与顾二一样,随随便便找一户人家将就吗?”
    又迁怒顾香生:“话说回来,这事也得怪顾四,若非她这么早就定下来,我又何必着急呢!”
    顾眉生听得又羞又恼:“阿娘别总怪别人了!四娘有什么过错,那也不是她能左右的!”
    李氏犹自埋怨:“我倒也想顺其自然,可你不是比四娘年长么,自然应该比她早些出嫁,上门议亲的人家我俱都看不上,那些稍微中意的,他们又……哼,不就因为你阿爹没有个定国公的爵位么!满京城竟都是些狗眼看人低的,你知不知道,前些日子竟还有何家的人上门提亲,想让你嫁给他们家那不肖的纨绔二子,真是气煞我也!”
    顾眉生好声好气:“阿娘消消气罢,凡事还是顺其自然的好!”
    李氏恨其不争:“你怎么脾气就这么好!若换了顾二,怕是已经自己去挣出个局面来了!”
    顾眉生无奈:“您拿谁比不好,若我和顾二一般,如今是个什么下场?”
    李氏话一出口也后悔了,有点讪讪:“我这不是急的么?”
    顾眉生温柔一笑:“若真要问除了五娘,这顾家姐妹里我最喜欢谁,那反倒是四娘哩。她性子好,却又不像我这般绵软好欺负,大方懂事,又能体贴别人,能有这样的好姻缘,也是她自己修来的福气,我羡慕不来的!”
    李氏哂笑:“福气?你可别当真了,嫁给思王算什么福气,若思王还是太子,才是福气呢!”
    顾眉生蹙眉:“四娘姓顾,咱们一荣俱荣,一损俱损,阿娘快别说这样的话了!”
    李氏叹了口气:“我何尝不知,若思王如今还是太子,四娘可就是太子妃了,我自然也会替她高兴,但现在,谁知道思王什么时候会像三皇子那样被流放,更甚者……”
    顾眉生惊得脸色发白:“阿娘,这话可不好乱说!”
    “谁乱说了!”虽然此时屋里只有她们母女二人,但李氏仍是下意识地看向门口,然后压低了声音道:“不妨告诉你罢,前些日子,朝野都传遍了,陛下前往郊外祭陵,却只带了益阳王一人,没带思王。”
    顾眉生:“祭陵?”
    李氏:“祭的正是太、祖高皇帝,你想想罢,这种时候不叫上思王,反而让益阳王随行,是何道理?”
    顾眉生她虽然也出身高门,却从来很少关心国家政事,这样的事情听听也就罢了,却是说不出什么道理来反驳李氏的。
    “那四娘岂不是……”她转而为顾香生担忧起来。
    “你这傻孩子,我怎么就生得你这么个软心肠,以后嫁入夫家,还如何当家做主?”李氏嗔怪道,“我已经与你阿爹说好了,日后若有机会,便马上分家,反正定国公爵位还有顾凌继承,无论如何也轮不上我们,倒不如早早脱身泥潭,免得日后受了连累!不过这话我也就与你说说,你可千万莫与五娘那直肠子说,否则她怕不立马就到处嚷嚷了!”
    顾眉生唬了一跳:“阿娘,为何好端端的……”
    她还未来得问明白母亲的打算,外头就有人带来焦太夫人的话,说让她们过去一趟。
    李氏皱了皱眉,不见喜色:“太夫人总不会是想随便给你塞一门亲事罢?”
    顾眉生:“阿娘,祖母不是这样的人!”
    李氏嘟囔:“谁知道呢,除了家里的儿郎,太夫人眼里素来只有顾大娘的,现在顶多再加上个顾四,哪里有你们的位置,你比顾四年长,为了让你比四娘早嫁,说不定她真会这样做!”
    说话间,母女二人已经来到焦太夫人处。
    太夫人近来精神不是很好,动辄便头疼,大夫来看过之后,也说她是思虑过多导致的,让她要多静养,不能操劳,连着多日,焦太夫人这边免了众人的请安,自上回顾香生的事情定下来之后,李氏和顾眉生这还是头一回见着她。
    “阿家您可得多保重啊!”李氏一看到婆婆,就赶紧表示出自己的关心。
    焦太夫人:“都坐。”
    待她们母女二人坐定,焦太夫人夫人便开门见山:“这次让你们过来,主要是为了三娘的婚事。”
    李氏一震,继而愤怒起来。
    对顾眉生的婚事,焦太夫人之前一直抱着不闻不问的态度,可如今连顾香生都定下来了,为了不让外人诟病顾家长幼混淆,焦太夫人竟然迫不及待就给三娘定下婚事,甚至都没有问过自己这个当娘的意见!
    李氏气得脸色都发白了,心口砰砰乱跳,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提高了声音:“阿家,您怎么能这样!”
    “阿娘!”顾眉生吓了一跳,连忙伸手去扯李氏的袖子。
    但李氏却不管不顾:“难道三娘就不是阿家的孙女了吗,难道我们二房不是嫡子吗,您怎能随随便便就将三娘的终身大事许了出去!”
    焦太夫人的脸色不怎么好看:“你怎知是随随便便?万春公主之子是随随便便的人选么?”
    李氏张大了嘴巴,一副目瞪口呆的模样,完全反应不过来。
    “啊?是周瑞?!”
    焦太夫人冷着脸:“你若是不满意的话,现在再反悔还来得及,反正我也只与万春公主在口头上定下来而已。”
    “不不不!”李氏忙道,“不能退,不必退,这桩婚事真是,真是太好了!”
    当初魏初的父母,也就是将乐王夫妇,还曾一度想将周瑞与魏初拉到一起,不过此事因为魏初的兴趣寥寥而作罢,饶是如此,周家也并不缺愿意和他们结亲的人,且不提周瑞的娘亲是万春公主,周瑞本人同样是俊俏优秀的少年郎君,换作以往,顾眉生固然也很不错,但万春公主估计是不会愿意的。
    李氏没有想到,焦太夫人非但不将就不随便,还给顾眉生挑了一桩顶顶好的婚事。
    焦太夫人缓缓道:“这桩婚事能成,还是托了四娘的福,你要好好多谢她才是。若非知道四娘将要嫁给思王,万春公主也是不会答应的。”
    当初魏临还是太子的时候,周瑞曾任东宫属官,如今东宫没了,他这官自然也就当不成了,但即使如此,周瑞依旧被打上了思王一党的烙印,这估计也是万春公主之所以会答应婚事的原因。
    李氏讪讪道:“是托了四娘的福。”
    她方才还在背地里抱怨焦太夫人顾着顾琴生顾香生等人,忘了还有两个二房的孙女,这会儿焦太夫人就给三娘找了一门好亲事,可以说,从某些角度来说,顾眉生嫁给周瑞,要比顾琴生嫁给王令还好一些。
    因为周瑞是公主独子,只要不参加造反,这一辈子平安富贵,总是没有问题的,而王家是文官,官场上瞬息万变,谁也说不清下一刻会发生什么事。
    李氏虽然有些势利,可在对待女儿的事情上,她却没有半分势利,只希望三娘五娘两人能觅得好姻缘,平安和顺便可以了。
    焦太夫人选的这一桩婚事,竟是十分之贴合李氏的心意,简直让李氏满意得不能再满意了。
    也因此,平日里还会回两句嘴的她,此时竟乖顺地听着焦太夫人教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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