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到中央国务院，下到市县乡村，甚至一个水桶加工厂、一个路边加油站，不设办公室的不多。办公室有大有小，人员有多有少，只要门口写一个“办公室”的牌子，就说明这是一个正规的单位。在外人眼里，办公室里的人既风光又实惠，不但提拔的快，油水也大大的捞，整天围着领导转，近水楼台先得月嘛。在办公室里的人心里，办公室可不是好干的，伴君如伴虎，整天提心吊胆、如履薄冰，千好万好，一件做不好，所有成绩都付了东流水。
    办公室就像一个外表辉煌壮丽的围城，外面的人想进来，里面的人想出去。
    不管怎么说，其实办公室就是那么些事儿。上传下达、办公办会、信息宣传、内连外络、吃喝拉撒等等，有人干的顺溜，有人干的别扭；有人靠真才实学得到了锻炼成长，有人靠阴谋诡计最终受到了惩罚；当然，也有人一年三百六十五个日累死累活地干着，好处一点没有不说，弄不好因一句话不合领导口味，就卷着铺盖滚蛋了……
    ——办公室，天堂地狱两重天，一个人生的大舞台、浓缩的大社会。
    长发公司集制造、外贸、房产、宾馆为一体的市属大型公司，仅员工就上万人。就这么一个大单位，连续三任的办公室主任都没有得到善终，不是被辞退就是被迫辞职，另一个更惨，因一封举报信，收了人家五千元的礼券被判有期徒刑。就为办公室主任的人选，公司班子成员各自推荐自己的人选，上演了一场口舌大战，在飞溅的唾沫星子中讨论来研究去，最后决定在公司内部实行竞聘上岗。当时，有二十多位人员竞争办公室主任这个岗位，他季兴歌万没想到自己一没关系二没送礼送钱，竟然被公司党委聘任为办公室主任。他清楚记得那天有好多异样的眼神看着自己，这种眼神一直陪伴着他走进办公室。当然，他此时才不会去在乎大家的猜忌、议论，坐在舒适的老板椅上，环视着明亮、整洁的独门独间，那种自豪感、幸福感、满足感从心底升起，荡漾在他白皙、红润的脸上。哪知，屁股还没有坐热，眼球还没有转遍，前来道贺的请示的有求于他的就络绎不绝。面对大家的奉承巴结，那可真是像春风送春水，滋润着甘美的心田。
    “季经理，啊，不，现在应该叫你季主任了，我新买的手机不见了……”来人季兴歌认识，办公室的宣传处长赵薇薇，在基层公司干经理时，她还亲自给宣传报道过，说来也是老相识了。听了她的话，季兴歌多少有些不快，感觉一股秋风袭来，你这不是煞风景嘛，但他还是堆起笑脸忙问：“手机不见了？你放哪儿了？你没有到处找找……”季兴歌收回伸出的手。
    “我就放在办公桌上，上了一趟卫生间，回来就不见了，真是气人。”赵薇薇愤愤道。季兴歌忙说：“先不要急，你再找找，说不定放在别处了。”
    “我清楚记得放在桌子上……”赵薇薇话音未落，人力资源部李凤依总经理进来，她三十多岁，一身得体的职业装，高雅大方，没等纪兴歌伸出手，她的手已经伸到他的眼前了：“季主任，这个位置非你莫属啊，咯咯。”赵薇薇鄙视地瞥了她一眼，转身出去了。
    李凤依一边笑着一边奉承着，还不住的探试与总经理的关系，季兴歌装作糊涂，常常答非所问，还正儿八经地把李凤依说的一些需要注意的话记在了本子上。正说着，司机时毅一步闯了进来，高声道：“季主任，高升了，请客吧，哈哈……”说着一抬屁股坐在了季兴歌的办公桌上了。季兴歌对他不十分熟悉，没敢贸然答话，只是笑着朝他点头。
    “怎么？不认识我了吧？”时毅把头伸到了季兴歌的眼前，一股刺鼻的口臭袭来，他没敢躲避，尽量摒住呼吸。时毅大声笑道：“我一个大老粗你是不会放在心上的，可你这个小白脸子，我是过目不忘的，哈哈……”
    “季主任又英俊又能干，咱长发公司，谁不认识啊。”李凤依插话说。
    “关键是灵活、会来事，这样的人最吃得开，也最招引女孩子，李总，你说是吧，哈哈……”时毅朝着李凤依笑的时候，季兴歌心里有些厌恶他，并趁机躲开。
    “是啊，还要左右逢源、上下圆滑、嘴巧眼快、手脚麻利，不得罪人，要不还干了办公室主任？当然啦，办公室主任可不是谁都能干上的，连续三届了，还不都因为……啊，啊，刀尖上跳舞，还能跳出好跳，格格……”档案管理员甄娴淑进来，拍了拍李凤依的肩膀笑着说：“你真会拍马屁啊，这季主任刚上任，你就来祝贺了，比我们这些还是一个办公室的小卒还快啊，看来你又瞅准了，咯咯……”李凤依的脸霎时红了，时毅从办公桌上跳下来，说：“李总是管人事的，还用得着嘛，而有些人本事没一点，就凭一张嘴，多大风也能把它吹回去。”甄娴淑是那种不让人说话的人，见时毅插话中有话，禁不住讽刺了他几句，时毅一时没了面子，也不甘示弱，两个人就吵吵起来。季兴歌初来乍到，见她们无理取闹，说谁也不是，眼看一场内战就要爆发。突然，一阵快速、响亮带有节奏感的“咔咔”声音传来，紧接着一个女孩敲门进来，她穿着一身卡身的黑蓝色套裙，高脖上围着一个结花的纱巾，乌黑发亮的平直秀发，衬着一张又细又白又嫩的脸，一双幽深的大眼睛，含情脉脉，朱唇未开先一笑，“季主任，您好，林总有事叫您。”
    季兴歌忙从女孩的身上收回眼神，答应道：“好好，我这就去……”他此时才不管时毅和甄娴淑他们怎么样了呢，终于见到救星来了，仿佛出栏的小鹿，撒腿就往外走，忽然回过头来，拿了一个笔记本小跑似的出去了。
    林兢顿是公司的总经理，五十多岁，稀疏头发梳的光亮，他对季兴歌敲门进来，甚至问好都没有什么表示，季兴歌有些尴尬和局促，站在办公桌前毕恭毕敬地看着林兢顿，“林总，您有事找我？”林兢顿连说话都严肃样子，但眼睛一直盯着季兴歌：“不要认为竞聘上了就万事大吉了，这次幸运，但不能说下次也这么幸运。”
    “是是。”季兴歌连点头带微笑，感激地说：“这次没有您就没有我这么好的运气，我一定努力工作，报答您的厚爱，谢谢……”
    “这次竞聘有许多说情的托关系的。”
    “是是，要不是您以才取人，我也不会这么一个好的平台和发展机会，”
    “办公室不同于其他部门，是整个公司的枢纽，非常重要的，主任这个岗位不是一成不变的，上三任的情况你是知道的。”
    “是是，我知道，我会引以为教训，尽快适应环境，熟悉工作，一定不会让您失望，请林总放心……”无论林兢顿说什么，他季兴歌连点头带“是是”，点了多少头，说了多少“是是”他记不清了，半个小时他记了半本子。他回到办公室见那个女孩还在，还没说话，她先笑着说：“季主任，有我需要干的事吗？哦，您可能对我不太熟悉，我叫李琳，在综合处，负责公文收发的，以后还请您多多关照……”李琳说着给季兴歌鞠了一个躬。季兴歌心想：还学日本那一套呢。经她这么一提醒，他想应该先开一个办公室会议，同大家见见面，互相认识认识。
    “这样吧，你下个通知，办公室开个会议。”季兴歌吩咐说。
    “好的，现在就开吗？”
    “是的。”
    “在会议室开呢？还是在办公室里开？季主任，还需要请示一下，是办公室扩大会议吗？”
    “是。”季兴歌刚要说你怎么这么啰嗦，忽然感到自己安排工作有些简单化了，眼前这个小女孩工作很细致，想的很周到。李琳见他点头，爽快地答应着，回头便走，突然被季兴歌叫住了，“哦，这样吧，刚才林总安排了许多工作，我先理一理，时间定在下午开吧。”
    “季主任，下午一上班就开行吗？”李琳又问。季兴歌点头，便低下头看本子上记的事情。
    “好的。”李琳主动走上前，说：“季主任，这么多工作，一个人做会累坏身体的，您可以安排秘书处的高秘书去做，他、他很有能力的。”季兴歌抬起头来，感激地看着眼前这个清秀、文雅，有些稚气的女孩，说：“谢谢你的关心，我会安排的……”李琳莞尔一笑走了，那“咔咔”的声音随着她进了办公室而结束了。
    季兴歌急忙翻开笔记本，刚要整理上面的内容，公司副总经理段河进来，季兴歌忙站起来，笑道：“段总，您看我这么没有礼貌，应该先去您办公室请示、汇报，这……”段河笑着说：“你我还分什么彼此，老朋友了，哎，刚来还习惯吗？办公室的事情虽然事务性太多，只要处理好了就行了，话又说过来，百人百脾气，要想达到人人满意也不太现实，分清主次，把握重点就行，哈哈……”
    “是是，我一定记住您的教诲……”季兴歌又在笔记本上记下了。两个人正说着，甄娴淑又进来，嘴像决堤的塘坝，堵也堵不上。段河笑着说：“娴淑，看你高兴的样子，股票又张了吧。”一提股票两个字，甄娴淑脸色骤变，“跌了！”
    “跌了？哎，前几天，不是上涨了吗，怎么……”
    “唉，昨天这间办公室的主人姓张，今天不是已经姓季了嘛，人生如股啊，起起伏伏、涨涨跌跌……”甄娴淑突然的这一番感慨，让段河和季兴歌不禁笑了起来。就这样，一上午，进进出出的人使得季兴歌只有应酬接待了，心里虽然惦记笔记本上林总安排的工作，但实在抽不出一点时间。他只好中午加了一个班，粗略的整理了一下，其实只有三件重要事情，一是对这次中层竞聘上岗，要上报信息，加强媒体宣传；二是机关作风最近很不好，员工自由散漫、组织纪律差，要开展一次思想作风整顿；三是对今年的各项规章制度进行健全完善。
    李琳进来说：“季主任，时间到了，办公室的人都到齐了。”季兴歌一看表，果然到了下午上班时间了。走进办公室，里面坐满了人。这是一个隔断开放式的办公室，走廊是一个宽敞的空间，靠北墙的有一组沙发，是接待来访客人的，也是办公室开会的地方。一些闲置的地方摆放着修剪整齐、造型别致的花草，给整个房间增添了生机和活力。季兴歌进来只有几个人站起来打招呼，有的也只是抬抬手表示一下，秘书处处长外出学习去了，综合处处长到基层挂职去了，他们的位置一时没有合适的人选，暂时空缺。副主任吴有理瞥了季兴歌一眼，整个身子没有动一动，斜靠在沙发上看着报纸，由于中午喝了酒，细长的眼睛都要闭上了，脸上的浑肉几乎要成了紫黑色。
    “本人初来乍到，还望各位同仁多多关照啊，多多关照啊……”季兴歌把李琳对他说的话活学活用了，坐在了吴有理身边的空位上，说：“在座老一点的由于工作关系我们认识，如吴主任、赵处长、甄姐，像李琳我上午才认识，哎，哪位是高秘书，高秘书……”季兴歌边喊着边在人群中巡视。
    “我就是。”高波应声站了起来。
    “一个标准的帅小伙，哈哈，请坐、请坐……”季兴歌一一点了名，对上了号后，说：“我长期在基层工作，对机关的工作还不十分熟悉，在这里就拜托各位了，以后还要多提宝贵意见，特别是吴主任，你是老大哥，以后你可要多帮助哟。”说着在吴有理的大腿上拍了一下，吴有理脸上肌肉动了一动，似笑非笑地不多不少说了一个字：“啊。”
    季兴歌似乎没有在乎吴有理的冷淡，继续笑着对大家说：“我和吴主任是老熟人了，我们还是营销培训班的同学哩，哈哈，希望大家有什么事尽管对我说啊，我一定最大努力去办……”话音未落，赵薇薇接上话头说：“那好，季主任，我现在就遇到困难了，我的手机丢了，您看怎么办啊？”
    她这一提，仿佛一块肉扔进了烧开的油锅里，大家你一言我一语，把整个会议日程打乱了。季兴歌心里非常生气，但又不好一时发出来，心想：如果不尽快把大家的情绪稳定下来，可能今天的会议就成了泡影，自己的威信也树不起来了。他环视了四周，强作笑颜说：“好了好了，大家静一静，关于赵处长的手机问题，会后我一定想办法解决的，啊，大家现在就不要议论了，我们书归正传……”他刚说到这里，时毅插话说：“赵处长的问题解决了，那我的问题，季主任也要一视同仁啊。”季兴歌心中这个气啊，别说多大了，他瞥了时毅一眼，心里一沉，忽然认为不妥，硬是强装笑脸，说：“时师傅，你有什么问题？”
    “什么问题？问题大了！你们当领导的，没有一个说话当真的，没有一个办人事的……”时毅不满道。季兴歌笑着说：“哈哈，我今天可是第一天到办公室上班啊，我怎么成了‘你们了’？哈哈……”时毅忙说：“我们的工资，去年就说涨，可到了现在也没见动静，你们当官的一个月上万，哪管我们当小卒的死活……”季兴歌知道原因了，忙说：“这个事情我现在还不清楚，等我了解清楚了再答复好吗？”
    “还了解什么！吴主任就知道。”时毅把脸转向了吴有理，吴有理顿时把一直遮着脸的报纸扔在了一边，不高兴说：“我知道什么？现在有头了，你找就是了，别东拉西扯的……好，没有什么正事，工地上还有事，我先走了……”说着站起来大摇大摆地在众目睽睽下走了。
    “吴……”季兴歌刚要喊吴主任留步，见人家已经出门了。顿时，他感到愤怒的火光几乎要喷涌出来，但还是熄灭在肚子里了，烧得浑身火辣辣的痛。物业上的人见顶头上司走了，也说有事走了，没有走的也坐不住了，精力不集中了。季兴歌见事不妙，就这样下去不一会就剩自己了，他忙清了清嗓子说：“上午，林总安排了几项工作，我在这里安排一下。一是关于宣传工作，赵处长要结合公司在全市开展的中层干部竞聘上岗工作，把我们实施大人才战略宣传出去，要……”还没等他把话说完，赵薇薇托着香腮不冷不热地说：“手机找不着，没心情写。”季兴歌此时非常生赵薇薇的气，眼前这一切混乱局面都是她引起的，要不是第一天来上班，真想冲她火一顿，“手机要找，工作也要干嘛，你先搜集搜集材料啊。二是机关要开展一次思想作风整顿活动，高秘书抓紧草拟活动方案，最晚不超过明天给我。”高波站了起来说：“季主任，我不是神人啊，你认为这是草拟一份会议通知啊。”
    “你晚上加加班嘛？”
    “我凭什么加班？加班又不给加班费，我没必要去义务劳动。”
    “干办公室哪有不加班的？”
    “我正要找您汇报这点事呢，加班本身就削夺了每个人的正当权益，加班再不给加班费，又是违反《劳动法》，我们何必要去践踏法律呢。季主任，早就听说您在基层很民主，您现在是新官上任三把火，我建议您第一把火把机关一些不合理的制度改过来，别无辜让人加班了，您说是吧。”
    “你小子是怕耽误了晚上约会吧，咯咯……”甄娴淑插话说。
    “即便是不约会，我也反感加班，我认为加班是无能的表现，不仅不有利于提高工作效率，也浪费了公司的水、电等费用，百害无一益。”对高波强调理由，季兴歌有些反感道：“你想什么时间完成？”高波说：“最快三天时间。”
    “那好吧，三天就三天。”季兴歌把脸转向李琳，见她生气的样子看着高波，说：“三是关于制度问题，李琳你把去年所有的制度找出来，汇编给我，我重新梳理一下，不完善的要进一步完善……”李琳爽快答应。季兴歌一阵感动，这么些人只有她支持自己的工作，没有给自己难堪，对她的感激之情从此埋在了心底，高波却白了她一眼。散会后，季兴歌出去了一趟，回来把赵薇薇叫到自己的办公室，笑着说着从抽屉里拿出一个新款三星手机。
    “是是，正是这个……”赵薇薇急忙接过来，看着失而复得的手机，高兴地说：“谢谢，谢谢……”季兴歌看着她高兴的样子，顿时说不清什么滋味，没想到办公室会这么复杂，他们都是些什么人呢？他们都有什么背景呢？要不怎么这样不听指挥呢？自己下一步该怎么开展工作呢？一连串的问题，使得他连离去的赵薇薇也没有发觉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