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里胭脂枯萎了。
在雨英医馆存在了几年的雪里胭脂,每过一年盛开一次,一月盛开一朵,从来没有出过任何茬子,而现在,竟然第一次出现了枯萎的情况。
所有人都围在水池旁边,自从那年萍儿出了事后,少有人出现的后院,终于第一次人声鼎沸。
这个月绽放的雪里胭脂,还有几天就会脱蒂,能够捞起来做成美人妍了,这个时候,在水池之中,花瓣颓败卷曲,连白色中也泛出浅黄来。
“怎么回事?”
“雪里胭脂怎么会出现这种状况呢?以前从来没有过。”
“会不会是招了什么虫子或者是……”
“胡说,那么多年都没有出过这种情况,怎么会突然招什么虫子呢?雪里胭脂可不是寻常的花。”
“那雪里胭脂还这么多年都没枯败过呢?现在还不是一样的……”
所有人都在吵嚷着,说着各种理由推测。每一个人都太过专注于雪里胭脂的异常,却忽视了自己身边人的异常。
容态霙从来就不是会作伪的女子,所以,如果有人现在仔细的看她几眼,就会惊异的发现她此时此刻脸上的平静,甚至漠然。
她自然知道是什么缘由的,只不过没有料到会这么快。
早上她用镰刀轻轻在雪里胭脂的茎杆上割了一道,并不很深,没有切断茎杆。她并不知道要如何去做,只是一时不肯逆来顺受而已,才这般撒气一样的做法。没想到,仅仅两三个时辰,就已经是这般模样了。
容态霙注视着父亲的脸,那幅面容,从来都是宽容慈祥,这时也深锁眉头,脸色隐晦不明。他从来都是所有人的靠山与依赖,是师父,是父亲,即使天大的事情,他也不会说出来,更加不会唉声叹气的抱怨。最多的,也不过是如此这般烦扰的神情了。
这样的神情,容态霙只有在萍儿死后,母亲也过世之后那段雨英医馆最艰难的日子里看到过。
想到萍儿和母亲,容态霙的心不由得一阵抽痛。
“算了,大家都回去吧!不知道雪里胭脂是怎么了,明天看看情况再说吧!走了,大家回去继续吃饭。”
容复华似乎恢复了常态,这般吩咐着,带着大家往回走。周胜听他这样说来,也就应合着,招呼还在继续讨论的师弟师妹们回去。
容态霙稳住自己不安宁的心神,长长吸了一口气,也跟在大家的后面回去。
是啊,有谁会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事情呢?
第二天的情况更加的糟糕。
一大早,按耐不住的人跑去看时,吓了一跳,急匆匆跑回来,说雪里胭脂已经枯卷了大半个,似乎马上就要凋谢了。
那时天色还没有大亮,没起床的人也被吵了起来,急匆匆的披了外衫就往后院跑。周胜早就在那里,只急得不住来回走,却想不到任何办法。
容复华到了之后,围着水池看了半晌,便下了决心,将还没有脱蒂的雪里胭脂直接用镰刀割断了茎杆,捞了上来。
昨天早上完好绽放的花朵,今天缩成了拳头大小,花瓣如同死去一般,深黄干硬,毫无生机。所有人都不知道容复华怎样打算,容复华看来却很是平静,只吩咐容态霙按照往常的方法将雪里胭脂处理一番,看还能否制出一些美人妍来。
容态霙也很是平静,便连制作美人妍的时候都是如此,仿佛身心根本不在这件事情上,只是按照以往的经验习惯性的做好一件事情而已。
雪里胭脂枯萎的花朵在水缸之中浸泡了一个时辰,没有丝毫的好转。将花瓣掰开之后,只有靠近花心的部分还有一些白色鲜活的花瓣,其他的大部分,都已经枯脆了。容态霙将黄色枯萎的花瓣部分和白色的分开,分别按照往常的方法吸干水迹,放到竹筐里晾干。最后,用药臼捣碎。
白色的那部分还是如同往常一般制成了美人妍,而黄色的那部分却是被磨成了暗黄的粉末,全然不同,只是没有人试过,也不知道药效还有没有。
容复华看过之后,吩咐先将黄色粉末收起来,只将正常的红色美人妍按照往常一般出售。而这次的美人妍数量锐减,只有原来一个月的一半。所以,在开始出售后的三天,就已经全部卖完了。在雨英医馆买惯了美人妍的一些老主顾,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都是惊诧不能相信。
“怎么可能呢?这个月的不是才刚刚开始卖吗?我可是已经赶早了,怎么还会卖完呢?”
在药房当值的人只能一迭声的赔罪抱歉,也不敢说出雪里胭脂的事情,客人抱怨一阵,也就只能罢了。还以为是美人妍的声名越来越响亮,买得人太多了的缘故。只能一边说自己下次一定要卖到,一边叹气着离开。
“我可是只剩下小半瓶了,最多吃得了大半个月。下个月可一定要卖到了。”年过四十的巡抚夫人王氏已经服用了整整五年的美人妍,肌肤容貌瞧来就像二十七八一般。她在所有服用美人妍的人中算是年岁最久的,效果也最明显,对这美人妍的喜好和依赖,也非同一般。
“我可是这医馆的老主顾,下次来,若是容大夫在,可得好好同他叙叙旧才是。”王夫人这般有意无意的说着,扶着丫鬟的手,上了门口的四人大轿。
当值的孙盛兰看了轿子离去,舒了口气,叹道:“这才几天啦,每天都是这般情景,可叫人受不了。你说,这雪里胭脂怎么偏偏就出了这样的状况呢?”
“爹爹都不知道,我怎么会知道。”容态霙在一边整理药材,淡淡说道。
一时没了客人,孙盛兰也闲下来,抱了在一边玩耍的儿子,又和容态霙说起闲话。
“这次的事情倒真的是奇怪,这么多年雪里胭脂都没有任何异常,怎么会这次出了问题呢?师父也没见过这种情况,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但愿以后都能平平安安,要不然可就麻烦喽!来买雪里胭脂的非大富即大贵,咱们可不好得罪啊!”说着抱着孩子逗趣道:“是不是啊,小宝!”
孩子还小,自然不会说话,只“咯咯咯”的笑着。
容态霙这几天的心思并没有太放在雪里胭脂和美人妍上,而是关注着西阁那边的几个病人。这段日子,西阁一共收留了四个病患,其中一个父母还健在,也有兄弟姐妹,只不过病得重了,才留在医馆里方便休养照顾的。其中三个,两个是最近的日子新近住进来的,有一个是小蝉还在时便在医馆里休养的。总得来说,四个人的情况都不错。
容态霙更关注的是那三个没有亲人的病患,这段时日,她常常亲自去照顾她们,连煎药送药的事,她也亲自一一去做了。现在,几个人的情况都很不错,那个已经在这里治疗了一个月的女孩,情况也在一天天的好转。如果按照正常的情况来说,他们都是可以正常治好的。
然而正因为如此,容态霙却有种莫名的担心,甚至常常在面对那些一天天健康红润的的脸时,会有种莫名的心惊胆战。
她害怕自己担心的事情最终会出现。
“这个月的雪里胭脂什么时候会开啊?”
一直与孩子玩闹的孙盛兰陡然问了一句。
“啊?”容态霙茫然回过神来,“我也不知道。”
“这个月才月头而已啊!上个月的雪里胭脂月尾才开,也才过没几天。唉!”孙盛兰叹了口气,“但愿这个月的雪里胭脂早些日子开才好啊!这样就能快点制成美人妍了。再也不用每天赔小心了。”孙盛兰这般感慨一阵,想起什么,又说道:“不过比起来还是雪里胭脂能够顺利开花最重要。”
“是啊!”容态霙淡淡的应着。
顺利开花?雪里胭脂还会有顺利开花的一天吗?
有很多事情,当人们认为它顺理成章的时候,就会不由自主的忽略掉其他的因素,正如当初她们所有人都忽略掉美人妍的异常一样。现在,又有多少人想到雪里胭脂的异常并非天灾,而是人祸呢?
过后的每一天,都在容态霙隐隐的担心之中超乎寻常的平静度过了。
住在西阁的那四个人,一天天的好转,情况好得超乎每个人的预料。然后,每个人都痊愈,在千恩万谢感激过雨英医馆所有人的照料后,健康的离开了西阁。
容态霙心中有些莫名的诧异,仿佛有点不能够接受这样的结局。
在最后一个病患离开的那天下午,容态霙静静的站在西阁的房间里,看着空荡荡的房间。生平第一次,自她记忆中开始,这里从来没有这样空过。
容态霙终于长长的舒了口气,锁上了空屋的门。
带着仿佛劫后余生的庆幸与安慰。
而容复华也仿佛没有什么异状,只是偶尔还能看到些愁眉不展的模样,深夜时容态霙也能看到他房间还未熄灭的灯火。除此之外,所有的一切都在按照正常秩序进行着。
直到印京出了一个轰动事件,全城皆知,震惊四野。
巡抚钟留的夫人王氏,暴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