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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节
    “我、我……我在想,”阿苦咽了口唾沫,“昨晚上后来到底发生了什么?”
    未殊怔了怔。
    她清楚地看见一抹可疑的红晕从他的衣领里窜了出来,一直蔓延到颈后和耳根……他站直了身子,又咳嗽了两声。
    “你着凉了么?”她关切地问,“最近天气比较怪,要注意添衣裳。”
    他又呛了一口。
    “我们先去吃点东西吧。”她想了想,点着手指头道,“你饿不饿?我要吃龙江楼的四喜丸子、绿豆粉丝、蜜汁烧鹅……”
    “你想知道昨晚上发生了什么?”他忽然道。
    “诶?”她抬起头。
    他微微一笑,张口,说出两个字:“你、猜。”
    ***
    这两个字让阿苦抓心挠肺了很久。
    她努力捞出扶香阁里的那些记忆,嗯,亲吻完了以后要做什么呢?好歹她还是看过几本春宫的……好像,好像要先脱衣服?
    这个想法冒出来,她首先被自己吓了一大跳。
    我们……我们真的进行到那一步了吗?
    她感到前所未有地心慌,欢喜里夹杂着惶恐。这难道就是戏文里说的……私定终身?!
    师父是那样清淡如仙的人,她不能相信,虽然他昨晚明明已承认了自己是她的人,她却还是感到忐忑。旋而她又为自己这份忐忑而感到难过。
    师父是朝廷命官,能预晓天机,无所不能无所不知,而她是什么人呢?她不过是一个在妓院里长大的爱玩爱闹的臭丫头罢了。
    而且……他与她毕竟是师徒。她自己是不那么在意啦,可这世上其他所有人都会在意的吧……她那个看起来一身正气的父亲一定就特别在意。
    那……那师父呢?
    她偷眼觑过去。师父在看菜谱,神色温淡,一如既往。西平京里繁华热闹,龙江楼上宾客如云,从雅阁往下看,熙熙攘攘贵气扑面。
    在这样的喧嚣之中,昨晚那寂静山林里的一切似乎并不能留下太多痕迹。才不过短短半日,那些热切的吻,那些无端怀了向往和恐惧的吻,已仿佛淡成了云烟。
    她忍不住伸手摸了摸自己微肿的上唇。
    “四喜丸子,绿豆粉丝,蜜汁烧鹅……”未殊点完了菜,抬眼,便看见阿苦又一个人老神在在地发呆。他心境略微一宽,执起酒楼的茶壶将碗筷烫了三遍,又拿出了自带的茶来。
    柜台后的小二已翻起了白眼。
    未殊自然不以为意,他不会委屈自己不喝茶,也不会委屈自己喝酒楼里的茶。他沏茶的时候神情专注,高冲低泡,茶沫翻卷起来,就像一个个轻盈易碎的美梦。
    将茶杯推过去时,她却好像受了惊吓,连声说着谢谢双手捧起了茶杯,又烫得往桌上重重一放。
    他默了默,径自绕过来给她示范如何端茶杯:他的手指扣住了她的,左手托住杯底,右手挽着长袖轻抵杯沿……
    “我、我会了。”她忙不迭地道,捧着茶杯远开他几分。
    他的眸光微微一暗,忽然也觉自己这样很没意思。巴着脸子上去献殷勤,人家还不领情。他是不知道礼数二字怎么写,他想怎样做就做了,可如果会让她不痛快,他也就不会再做了。
    菜式一道道上齐,她小心翼翼地每样夹了一些到自己的碗里,而后便捧着自己的碗默默地缩在一边吃。
    她何时吃饭这样秀气了?对他一副避之不及的样子。他只觉心中好像窒住了,机械地动筷,却食不知味。昨晚上不还好好的么?她到底在想些什么?
    “待会我去办事。”他放下了碗,“你可以四处走走——不要乱走,酉时之前要回去。”
    “哦。”阿苦应了,旋即反应过来,“你不带我一起去么?”
    他望过来,她却又躲开了他的目光。他低垂眼睑,“你父亲那里有重兵把守,你还是别去了。”
    她愣愣地,好像是这会子才想起来十五宅那里的金衣侍卫,“那、那都是些什么人?金色的衣服——是圣上的人吗?”
    他不做声。
    “我知道了!”她突然探身过来抓住了他的袖子,“是圣上——圣上把我爹关起来了对不对?”
    ☆、第50章 故人
    未殊无奈地道:“你能小点儿声?”
    她讷讷地收回了手,又在身上狠命搓了搓。他眉头微跳,好像绷了些情绪在那额上稍稍露出的青筋里。她忍不住又要问:“我爹……”
    “我也不知道他是谁。”未殊淡淡回答。
    “那你这回去十五宅……”阿苦顿了顿,“确定能见到他么?”
    “能。”这个字未殊却说得很肯定,“昂统领欠我的。”
    阿苦愕然,“哈?”
    “我救过他。”未殊闭了眼,太阳穴隐隐作痛,不是很剧烈,但仿佛足以在缓慢中杀人。他必须赶在自己的理智被腐蚀干净之前离开这里,“那年我九岁。”
    阿苦算了算,师父九岁……那是大历敬毅皇帝元道二十七年,是大历王朝的最后一年。“怪不得昂统领每次看见师父都那么恭敬……”她咋舌,“师父九岁就这么厉害!”
    “他带军迷路,被困在了敬毅皇帝布下的阵法中。”未殊语意寥寥,“我把他们救了出来,然后……”
    然后我带着他们,找到了悬崖边的末代皇帝。
    我听着那人恶毒的诅咒,我看着那人悲哀的脸。我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纵身跳入赤海的波涛万顷。
    阿苦见师父的脸色微微变幻,似乎精神不太好,心里略一咯噔,方才的不快也被关切所占据,乃顾左右而言他,“师父……师父也教我怎么认阵法好不好?”
    “你是真的想学?”未殊端详地看她。
    她干笑两声,师父显然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真的,我想进仓庚园看看。”
    未殊凝视着她,慢慢道:“那里面也没什么好看。”
    她闻而惆怅,“可是,那是师父长大的地方啊。”
    未殊沉默了。
    两人用了饭,无妄已驾着马车在楼外等候。未殊翻身上马,阿苦都没看清师父利落的动作,他已经英姿凛凛地端坐马上。她揉了揉眼睛,心想,原来师父真的是走南闯北过的啊……
    相比之下,自己从小生长在区区扶香阁里,行迹最广不出西平京,还真是井底之蛙。
    真是越来越沮丧了。
    见小东西又在神游物外,未殊拧了拧眉,自马背上略低下身子来,目光微沉,“要去哪里就同无妄说,记得准时回家。”
    阿苦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便往马车走去,未殊不高兴了,长臂轻舒,一把拽过她的胳膊。她吃疼一回头,目光怔怔的:“师父还有什么吩咐?”
    “我记得你与我说过,亲了人是要负责的。”未殊严肃地道。
    “啊……”
    “所以,你要对我负责。”
    她傻愣愣地点了点头。
    他笑了。
    太阳太耀眼了。马背上的白衣男子平素都清清淡淡如白水,这一刻却也携了万丈光芒般向她压迫下来。她忽觉喘不过气来,仿佛他向她交托了一些很贵重的东西,她的手臂与他的手掌连接的地方好像被烙铁盖了个戳,很烫,很痒。
    这便是小葫芦说的,喜欢一个人的感觉吗?
    喜欢一个人,就是给自己找罪受?
    其实也并不怎么痛嘛……
    未殊渐渐放开了手,又咳嗽两声,对无妄道:“别弄丢了。”无妄径回他一声怒哼。
    大庭广众,皇城根前,拉拉扯扯,成何体统!再说再说,谁家追姑娘像他家公子这么窝囊的?居然还要姑娘负责?这都哪跟哪?!
    然而未殊却似乎心境松快了,最后看了阿苦一眼,扬鞭而去。
    阿苦望着他俊捷的背影,心中仿佛有一只欢喜的鸟儿,即将振翅飞出。
    短短一日一夜之内,阿苦的心情千变万化,教她自己都有些吃不消。每到这样的时候,她就格外需要小葫芦,小葫芦见多识广,往往能一语中的。
    可她该到哪儿去寻小葫芦呢?
    无妄审度她脸色,提议道:“要不去红柳街那儿逛逛?好多女孩子的稀奇玩意儿。”
    阿苦怪异地瞥了他一眼。
    好吧,还是瞧不起我。无妄将脚搁往车辕上,“姑奶奶,你何时上车啊?就这么挡在路中央,不道地啊。”
    阿苦抓着车栏跳上去,又自无妄身后探出脑袋来:“去找小王爷吧。”
    无妄诧异:“找他作甚?”
    “找他玩儿。”阿苦漫不经心地道。
    这世上如果还有人比她钱阿苦更了解小葫芦,那……大约就是小王爷了吧?
    璐王府倒是第一次接待容成仙人的高徒。阿苦装模作样地端起茶杯,先嗅了嗅便皱起眉头,“还是师父沏的好喝。”放回桌上。
    晏澜的眼皮子狠狠一跳,皮笑肉不笑地道:“仙人的茶自然是好茶,小王的比不上。”
    这师徒两个,一样的德性!
    阿苦眨了眨眼,望向这满厅的富丽堂皇道:“王爷知不知道小葫芦在哪里?”
    晏澜一愣,“你说莫姑娘?她……”犹豫了片刻,屏退了下人,方道,“嫮儿,出来吧。”
    阿苦呆住。
    便看着小葫芦娉娉婷婷自内室那方绢帘后走出来,却穿着一身短打的男仆衣装,低眉顺眼,先向小王爷行了个礼,才缓缓转身面对她。
    阿苦觉得自己受到了惊吓。
    她千辛万苦地寻找小葫芦,没想到……没想到她就躲在小王爷的家里!更没想到的是,她连一点躲人的自觉都没有,说一声就出来了!
    然而小葫芦看上去却很平静,完全不似阿苦那样激动又震惊。
    “小葫芦……”阿苦嗫嚅半天,突地放大声音,“你可害我好找!”
    小葫芦默了半晌,晏澜却先站起身来,拍拍她的肩道:“你们聊。”自己识趣地走了。
    小葫芦却也转身去望他的背影。
    厅中只剩下了她们二人,阿苦的话匣子便关不住了:
    “你怎么跟他住一起?你们要成亲了吗?莫先生知不知道?你为什么女扮男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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