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那天起,我一直很担心雪儿,每天接送雪儿的路上,我都会眼观六路、耳听八方。
而且我还特地嘱托那个十七八岁的幼教老师,要她对雪儿比别的小朋友多费点心思。如果有什么异常,就给柔娜打手机。或者打我办公室的电话。
幼教老师毕竟年青,涉世未深,当她听了我的担忧,竟睁着一双美丽的大眼睛,像鲁迅《为了忘却的纪念》里的柔石,惊疑的问:“会这样的么?——不至于此罢?……”
但她从此还是对雪儿多了个心眼,更加无微不至了。
但日子一天天过去,她却从没惊慌的打电话来告诉我或柔娜有关雪儿遭遇不幸的消息。
雪儿也并没出什么事,甚至她再也没看到刘一浪过。
我也没看到刘一浪。
自那天江边一别后,就再没看到刘一浪。
刘一浪仿佛人间蒸发,不知什么时候杳无音信了。
可是他越是杳无音信,越是让我感到不安。我最担心的就是躲在暗处的人。
我曾不止一次悄悄的尾随子郁。
子郁已不像那段日子那么痛苦犹豫,也不再不是提前下班,就比谁都走到最后。
他回到了最初,我进公司的最初。
他依旧在休息时去休息室靠窗的地方,把一根烟优雅的夹在白净修长的指间,悠然的吸着,慢慢的吐出一个个白色的烟圈,看它们飘出窗外,变成虚无。眼神淡定,只有很浅很浅的捉摸不定的忧郁。
唯一不同的,是不再对我招手,示意我过去,像很不经意的那样淡淡的跟我提及柔娜的往事,有关她的老公,有关她寡妇的身份。恰到好处,只让我感到神秘,却不告知更多。
但我还是不止一次悄悄尾随了他。
我不知道他是心无旁骛,再不关心别的事,根本没发现我,还是假装没发现我。他从来就不曾对我转过身来,或忽然把我避开,消失在街道某个阴暗的角落。
但有一次,大约我已这样跟踪了他近半个月了吧,他去了刘一浪家。
当时还没下雨,天阴沉沉的,风吹得异常的猛,我似乎从来没见过春天也会刮这么猛的风。
子郁打开刘一浪的门的时候,我听到屋里什么东西被风刮动的声音,响得怕人。
大概刘一浪的窗子没关。
子郁没掩门,只是走了进去。
我悄悄的在门外站着。
“进来吧。”
子郁在里面道,声音很平淡,却吓了我一跳。
我想不到他已发现了我。
“进来吧,你不是很想知道刘一浪吗?”子郁又淡然的重复,并似在风中点燃了一支烟。
我硬着头皮走了进去。
刘一浪的屋子,混乱不堪,好久没打扫了,沙发上都蒙满了灰尘。
桌上有本被风乱翻着的书,哗啦啦的响。
一个脸盆反盖在地上,瘪了半边角。估计是被风从什么地方刮落在地的,我先前在门外听到的怕人的响声,大概就是它着地时发出的。
子郁站在窗前,背对着我,让风吹着他的头发和脸。
没有开灯,提前阴暗的天气,空荡荡的屋子里的光线微弱。
一支烟在子郁指间明灭。
子郁道:“看吧,刘一浪没在这里,早没在这里了。”
他没对我转过身来,但似乎又压抑不住的有些微痛苦。
虽没有彼此明示,但他和刘一浪却因了共同的爱人,走在同一个战壕里,为争取柔娜而奋斗过。
在无形中并肩作战的人,惨遭失败和不幸,人去楼空了,他真能心如止水,一点点感慨都没有吗?
我道:“子郁,对不起,我没别的意思。我只是担心柔娜,担心雪儿。我怕他伤害她们,我想,你也不忍心她和雪儿受到伤害吧?”
我很小心,带着歉意。
无论子郁和刘一浪怎样站在一起,我都可以原谅他。
他是一个让人不忍心忌恨的人。
子郁忽然转过身来,看着我,很激动,道:“为什么,为什么你们都要认为刘一浪会害她害雪儿?”
我叹了口气,没有辩解,我知道,一辩解就会让他受伤。
他跟着沉默,然后背转身去,又一次对着窗外。
这次,他重重的吸了口烟。
我好像从来没看到他重重的吸咽。
烟头忽然很亮,在微暗里照得他的脸特别轮廓分明。
然而,他的表情却更加模糊。
好一会儿,他对窗外长长的吐出一个烟圈。也像我先前那样轻叹了声,淡淡的道:“你走吧。”
我很难过,我转身走了。留下他独立于越来越黑暗的窗口。
风越来越大,我走出那幢楼的时候,豆大的雨点就在黑压压的天空里打了下来,冰凉而猛烈。
让人疑心时间老人在王母娘娘的蟠桃宴上醉眼惺忪了,翻错了日历,夏天因此提前到来。
慌忙跑出小区,拦车,回家。
但回到2046时,我还是落汤鸡一般全身湿透了。
柔娜一边用帕子帮我擦拭头发,一边关切的问我,怎么被淋成这个样子。
我轻笑,摇头,没事,只是正好撞上了这场雨,好大的雨。
我的眼里便也有雨欲下。
湿湿的脸颊分不清是泪水,还是雨水。
我多幸福,我多感动。
我多么希望这样的日子永远为我停留,刘一浪如我们看到的假象那样,真的杳无音讯,永远永远不要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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