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一生,没有做过坏事,为何会这样。”
“正因为你一生都没有做过坏事,所以就是这样。”
曹小琴拿着她自己肺癌晚期骨转移的报告,在原地傻站了十几分钟。
数十年的人生经验,让这个从未做过坏事、坚信善有善报的女人,深刻地体会到了命运的残酷不公。
可她一直在默默忍受,还不断地告诉自己,女儿菲菲肯定会康复的,她俩的生活也会越来越好!
但到此刻为止,那些不切实际的美梦彻底破灭了。
这份报告是生活向她挥来的又一记重掴,它残酷地打醒了她。用冰冷而格式化的病理检测结果宣告,那些她总以为正在路上飞奔而来的炽热幸福永远都不会到了。
成年人的崩溃是一种无声的崩溃。
从肿瘤科出来的曹小琴安静得出奇。
尽管医生说,像她这样的晚期病人,往往活不过半年。但得知了噩耗的她却也并没有哭闹。
大脑疲惫不堪地迅速运转着,首先想到的竟然是她只跟工作的地方请了半天的假,因此现在得如常去工作了。
只要不是明天就会死去,那像她这样一无所有的穷人就不得不保持劳动、继续苟且地活下去。
晚上收工后,曹小琴给她在斗狗场工作时认识的一个朋友打了个电话。
去斗狗场赌狗的客人大都赌性浓重,除了赌狗之外,这些赌客通常还会积极地参与许多其他形式的赌局。
曹小琴以前听不止一个客人说起过,在江沪市有条街,是可以拿命去赌的。如果运气好的话可以赢一大笔钱,哪怕运气不好,死者家属也至少能拿到一笔数额不小的殡葬费。
当初听这些的时候,曹小琴并没有留意细节。但她清楚地记得有个在赌狗场负责清理狗舍的工友,曾因老母亲生病没钱治疗,而跟赌客打听过这个事情。
在听完曹小琴的追问后,电话那头的工友爽快道:“你是说那条死亡赌博街吗?我知道啊!之前我妈生病的时候,我还特地去问过呢!”
“你知道那条街的具体地址吗?”曹小琴急切地问。
“就在九乙东路附近,之前客人跟我说的那家机构叫‘坤泰善爱’是个养老院来着……”
电话那头的女人显然是个大大咧咧没心眼的。在叽里呱啦地说了一堆后,才突然想到,曹小琴贸然问起这事儿,很可能是有什么苦衷。
她迟疑地说:“不过……那个地方,实在不是什么好地方。”想了想又补充道:“虽然送病人参与赌博之后,家属确实能拿到一大笔钱,但却有个吓死人的条件!”
说起这个残忍的条件,曹小琴的工友气愤起来,她认为能狠下心参与这种赌局的人,被千刀万剐都不为过。
顿时,连说话的声音都高亢了几分:“那里的人说,一旦开局,参赌的病人就不能再接受任何的治疗了!你说眼睁睁地看着得病的人就这么死掉!有药也不给治!这不是造孽么!”
她絮絮叨叨地把那群丧心病狂的赌徒又骂了一顿。说的当初也是这个“造孽的条件”才绝了她想用老娘的病赌一把的念头。
最后,这位良知尚存的工友叹气道:“我虽然穷,却穷得有良心!宁愿卖房、借钱也不能为了那点黑心钱,就不给我妈治,眼睁睁看着她去死啊!”
曹小琴疲惫地应和了几句,而后挂断了电话。
卖房?借钱?
以前为了给女儿讨回公道,她也卖掉了唯一的房产,借遍了身边的亲友。可结果呢?
她倾家荡产地请了自己认知范围内最好的律师。
可那个强暴了高菲,叫宋辞的强暴犯身后屹立着一个由十几名专业过硬的律师所组成的律师团。
被告律师团的代表在胜诉后,还接受了媒体采访。他轻蔑地说:“我希望任何女孩都要以高某为鉴,不要妄想能通过诬告的方式,来得到经济补偿。因为正义虽然会迟到,却永远不会缺席。”
因为在消费昂贵的酒吧,喝了一份主动上前搭讪的大帅哥递过来的饮料,十九岁的高菲在意识不明的情况下,遭到了性侵。但由于惊吓过度,她没有及时报警,三个月后才将此事告诉了母亲曹小琴。但时隔久远,没有证据,公安机关表示仅凭口头指认不满足立案条件。
失望而痛心的母亲决定通过刑事自诉的方式,来为女儿讨回公道。
可她并不知道,正义竟如此昂贵,而穷人总是输。
输掉官司后,面对满世界“要钱不要脸”的声讨,原本外向的高菲不再愿意出门,甚至很少说话。她一个人闷在房间里,整日郁郁地哭。
而在被迫带着大包小包,搬出住了十几年的家的那天早上,可怜的女孩终于彻底发了疯。
那个时候,曹小琴哭着安慰女儿:“菲菲我们不怕啊,我们要相信善恶终有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可结果呢?
时隔六年,那个宋辞如今依旧活得好好的。倒是她自己病得快死了。
而工友所说的卖房、借钱,前提是得有房可卖,有人可借。
一无所有的曹小琴绝望而自嘲地笑了。
她想起当年在自诉案败诉后,对方律师曾居高临下地讥讽过她:“在这个世界上,贫穷是原罪。你女儿自己活该!谁让她又穷又弱?还要到她玩不起的场合里来?”
曹小琴并不知道,西方有位作家曾说,正如奶牛并不能掌控自己的乳房一样,如果大便能卖钱的话,穷人将失去他们的屁眼。
她只知道,中国有句老话叫做“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更何况这条命是她自己的,毁在自己手里,也不算是造孽。
第70章
天汇的会议室在二楼, 大堂里一部电梯正在年检维护, 而另一部则显示一直停在三楼。沈听久等不来, 见会议时间将至, 便决定走步梯。
安全通道里一楼和二楼之间有个缓步台, 一个壮硕的男人正夹着一根香烟, 靠着墙角打电话。听到有脚步声他立刻警觉地抬起了头。
这是个纯种的亚裔,但却有着不逊于印欧混血的高大体型。一张脸棱角分明,腮帮处发达的咬肌令他看上去有种天然的威猛感。
见到沈听,他微微眯了眯眼,对电话那头冷冷说了一句:“estoy totalmente de acuerdo contigo.(西班牙语:我非常同意你的看法)”而后便挂掉了电话, 猛抽了几口香烟。在一阵吞云吐雾后,他粗蛮地把香烟屁股往地上一扔,用脚尖熟练地一蹍,而后抢在沈听之前大步上了楼。
沈听略懂一些西班牙语,他慢悠悠地缀在对方身后, 不动声色猜测着这个男人的身份。
即将开始的, 是那个传说中天汇的“大股东会议”。这是昨天贝隆主动提出要让宋辞参与的。
当确定这个高大的男人和他的目的地是同一间会议室后,沈听加快步伐特意紧挨着对方, 和他一前一后进了会议室。
永远穿着一身唐装的贝隆已经坐在主席位上,见沈听和那个操着一口流利西语、浑身散发着犯罪分子气息的壮硕男人一起进了门,不由眉头一皱。
仔细观察着他脸部表情的沈听,立刻判断出这个男人大概是贝隆十分忌惮的另一股势力。
有意拉拢对方的贝隆, 一反作为“前辈”的倨傲姿态, 特别热情地起身相迎, 伸出树皮一般的手笑道:“季先生,久仰!”
这个让贝隆以礼相待的叫季新,他是墨西哥锡那罗亚集团某分支头目的心腹。而锡那罗亚则是大名鼎鼎的古兹曼旗下的贩毒集团,也是目前来看是整个墨西哥实力最强大的一支。
根据某非政府组织在2015年初出具的一份报告显示,锡那罗亚集团是墨西哥贩毒组织中最具开创精神的一个,它不仅是墨西哥开拓欧洲毒品市场的先锋,且从2014年起,就开始积极地试图从东亚人手中抢夺远在亚洲的更多市场份额。
季新和宋诗是在2018年年底搭上线的。自结识初期起,季新便毫不避讳地对当时配方尚不稳定的僵尸表示出了浓厚的兴趣。而他也正是之前林霍去墨西哥谈生意的合作对象。
林霍刚从公司的例会上下来,开完天汇的例会,就又连轴转直接来参与股东大会,因此迟到了几分钟。
他进门时正撞见贝隆笑吟吟地同季新握手。林霍的脸色登时难看起来,季新是他邀请来的客人,如果他没记错的话,这个时候对方应该正在他提前准备好的别墅里,同妖娆的兔女郎们一起“做游戏”。
“季先生,没想到能在这里见到您。”虽然震惊不满但林霍依旧礼数周全,亲切地迎上去张开双臂给了这个远道而来的朋友一个热情的拥抱。——这显然比贝隆生疏客套的握手要亲密得多。
沈听一边观察着这边的动向,一边用余光扫着从一开始就默默坐在会议桌另一端没有说话的中年男人。
这个男人打扮得非常体面,一身昂贵的西装配上梳得一丝不苟的头发,俨然是一副尊贵威严的模样。
这个人是楚振生?
在外界传言里,被楚淮南只用两根手指就能捏得死死的的楚振生看上去却也并不是个好相与的普通角色。
这么想来,年纪轻轻就能在群狼环伺中坐稳当家人位置的楚淮南,又究竟有着怎样的霹雳手段?
当然沈听没功夫细想这些,他吊儿郎当地朝林霍扬了扬手,吊着眼梢笑道:“哟才来啊!赶紧介绍一下,这位看着就没少泡健身房的仁兄究竟是何方神圣?”
林霍引着那位高大的男人,在沈听的座位旁入了座,摊开手掌礼貌地指了指对方,“这位是季新,季先生,他是我们在墨西哥方面最重要的伙伴,也是宋先生最忠诚的朋友。”
林霍刻意把“最忠诚”这三个字咬得很重。
但在听到这句话时,被形容成宋诗好朋友的季新,刀削斧凿般轮廓鲜明的脸上,是神色冷漠的无动于衷。
沈听当下就对他和宋诗各取所需的“友谊”有了数,咧开嘴,皮笑肉不笑道:“哦,原来是我哥的朋友啊。”
“你就是宋辞?”季新的中文十分地道。
他嗓音低沉,哪怕只一句简简单单的身份确认,也透着股掩饰不了的阴鸷。
“是,以后要请季先生你多多关照了。”
“不敢当。”
贝隆微微咳了一声,见季新朝他望过来便立刻指了指坐在自己右手边,出身不凡的楚振生,“这位是楚先生,是我们亲密的伙伴,也是您想要的东西,最至关重要的供应商。”
季新一扬眉尚未开口,就听坐在他身边的年轻人语气怠慢地笑道:“是原料供应商才对。”
带着一脸痞笑的沈听慢悠悠地用手指在光洁的深色玻璃桌面上划过一道又一道的指痕:“贝叔叔,我建议您在对外介绍时,把话说得清楚一点比较好。免得让客人误会,误会您连在对外介绍title时,都习惯‘缺斤短两’,更难免会在交货的时候偷工减料。”
季新本来不该出现在会议室,而他之所以会来,是因为林霍被贝隆“撬了墙角”。
季新是在一个小时前接到贝隆电话的,对方诚恳地邀请他前来参与这场与“僵尸”有关的内部交流会议。
而季新来中国的目的正是为了和林霍谈僵尸在北美和南美市场的独家代理权。如果有可能的话,他还希望可以谈谈双方共享配方的可能性。
沈听夹枪带棒的一席话让贝隆脸色一沉,但当着季新的面却不好发作,只好冷冷笑道:“以前阿诗太忙,没空教你规矩,现在空下来了,想教却是有心无力了。你既然叫我一声叔叔,那有些规矩改天,做叔叔的好好教教你。”
沈听似笑非笑地一挑眉,“好说。”
季新对他们的内斗没有兴趣,开门见山地说:“我这次是为了僵尸来的,配方在谁手里我就跟谁谈。”
听到僵尸,沈听心中一动,他转头朝林霍看了一眼,发现对方也正看他,脸上顿时浮出一片茫然。
林霍见宋辞一脸不知该如何接话的懵,而贝隆和楚振生也都没有吭声,便主动打破了僵局,“季先生,之前在墨西哥咱们就已经多次就此事聊过,配方是宋先生投资研发的,当然在宋先生手里——”
“宋诗昏迷不醒,显然是没办法和我谈生意的。”林霍的话还没有说话,季新便无理地打断了他,“我只想知道,现在,谁有这个资格来跟我谈?”虽然他口气平淡,但话说得非常直接,再加上时刻目露凶光,因此总带着一种狠厉的凶悍。
“我。”沈听双手交叉,用手背吊儿郎当地撑着下巴,“我哥的配方,在我这里。你想要什么,只能跟我谈。”他朝林霍努了努嘴:“喏,这个人也是我派他去的墨西哥。”“配方只有我有,你和别人说得再多那也是白瞎。”他顿了顿又问:“你是个香蕉人吧?知道白瞎什么意思吗?就是没个屁用的意思。”
宋诗这个看起来不怎么能顶事的弟弟,倒是对他不怎么客气,还算颇有几分胆量。
面对不敬,季新不怒反笑:“你能给我供zombie?”
沈听忙里偷闲地朝正盯着他的楚振生一笑,又冲季新多情地一眨眼,模棱两可道:“你想要买,我想要卖。不如改天咱俩单独找个地方,说好价格谈好条件,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其实这么简单的生意,根本用不着这些叔叔伯伯掺和在中间。”
“宋辞!”任凭贝隆再怎么有手段,但这个时候,没有配方什么都是空谈。
贝隆也曾暗自猜想过,搞不好宋诗早就把配方给了宋辞,今天听宋辞当着墨西哥佬的面亲口承认了,不由有些气急败坏。
沈听笑着站起身,“贝叔叔,你还有什么事吗?没事的话,我还约了别人,今天就先走了。”说着他伸长手臂从会议桌中间的笔筒里随手取了支笔,又拿了张便签条刷刷地写了一串数字,动作流畅地往季新面前一放:“这是我的电话,你要是想谈这笔生意,可以直接找我。林霍,我们走。”
他话音刚落,林霍便也立刻跟着站起了身,礼数周全地朝脸色不善的贝隆和楚振生鞠了个躬,跟在沈听身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前脚出了会议室,沈听后脚便随机进了另一间空着的办公室。在确定屋内没有监控后,他一屁股坐在了办公椅上。
林霍反锁上办公室的门,不赞成地反问:“你这么激将贝爷,就不怕他在暗地里给你使绊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