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蛋羹蒸过了头,还加了太多酱油,咸得发苦。
楚淮南的三餐是由健康管理师,按照他身体的实际情况定时安排与调整的。而楚淮南的父亲楚振棠是在壮年,因为突发心脏病而去世的。因此,为了预防高血压和心脑血管的疾病,楚淮南一向注重低盐低脂饮食,吃得十分清淡。
沈听的这道鸡蛋羹,连一向不挑食的他自己,都觉得难以下咽。可这位资本家,却很好养活地就着矿泉水吃掉了一整碗。
沈听怀疑,对方的味觉是不是失灵了,味蕾一点儿都不管用,白长那么一条灵活的舌头了!
一旦想到自己是通过接吻,才了解到对方舌头的灵活性的,沈听就难得地有些窘迫,狠狠地呼出一口气,站起身,口气不善地叮嘱道:“吃完记得吃药,然后早点睡觉。”
说罢,头也不回地进了自己的房间。
第二天一大早,沈听穿戴整齐地出了房门,却见楚淮南也已经神清气爽地坐在餐桌前了。
“起这么早?”
“起晚了,怕你又不见了。”资本家笑眯眯地指了指面前的鸡蛋瑶柱粥:“在出门前,不介意和我一起吃个早餐吧?”
沈听看了看手表,算上车程,离他和楚振生约好的时间,还有三十分钟的空余。
于是两人一起不疾不徐地吃了顿朴实却美味的早餐。
同样是鸡蛋,楚淮南煮出来的鸡蛋粥即鲜又滑,和昨天晚上咸齁的鸡蛋羹简直不像是用同一种食材做出来的。
沈听不得不承认,这个资本家,真的属于做什么都挺有天分的类型。纵观国内的各类知名企业,这么年轻就大权在握的当家人,凤毛麟角。
沈听自己也是事业型的,忙起来不着家,别说是煮饭了,就连他摸锅铲的次数,都比摸倒数中的定时炸弹的次数,还要少得多。
可这位资本家倒似乎挺会平衡生活和工作的。做的饭,比外面普通餐厅的更好吃。而且明明管着这么大的企业,却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这么多时间,在吃完早餐后,居然提出要和他一起去赴约。
新闻或电视剧里不都说这些成功的企业家都很忙吗?为什么楚淮南却似乎总有用不完的时间?
以己度人,是人类的共性。
就像在封建社会,农民认为皇帝一定会用金锄头锄地;而乞丐觉得自己一顿吃一个馒头,那富户至少得奢侈地吃五个馒头一样。
尽管现在的我们,已经处于信息大爆炸的时代。获取各类信息比以前容易得多。
但面对想要最大程度地榨取剩余价值,因而故意输出“天道酬勤”以及“我的成就与我的努力分不开”等普世观念的巨富阶层。
许多人都或多或少地会认为,富人们一定都十分忙碌,工作行程满满当当,一分钟都恨不得掰成两分钟来用于工作。
普通白领年薪二十万,朝九晚五,一天工作八小时,便不免会偷偷猜想、揣度,那些年入过亿的有钱一族,铁定是要比自己更加努力,更拼命才有可能获得那样的收入。
可事实并非如此。
对剥削阶层来说,心甘情愿的高质量劳动,是最昂贵的。而对于劳动提供者来说,努力和时间又恰是他们所能承担的,接近成功的最廉价的成本。
于是剥削者们为他们编织了一个,能够自洽的、半真半假的“天道酬勤”的美梦。
努力一定有用,但一味单纯埋头努力刻苦,却并不能和实现阶级跨越划等号。
从某种程度上看来,越努力越幸福,这句流传甚广的鸡汤,在阶级逐渐固化的当下,不过是剥削阶层希望被剥削阶层可以心甘情愿地付出高质量、高数量的劳动,而制造的概念罢了。
对于巨富阶层本身而言,工作是永远都做不完的。于是80%的工作时间,都被花在了那最最重要的20%的事情上。至于工作时间在总体时间中的占比,则因人而异,由资本家们根据自身需求,自行调控。
时间自由,是资本所能带来的最大自由。
让自己有随时可以从工作中抽身的自由,这才是雇佣别人的美妙之处。
作为江沪市最知名的资本家,楚淮南的工作状态,也并不像外界所想的那样,是每天在办公室里呆足数小时,或成天连轴转地沉浸在工作中,疲于奔命。
从雁城市中心往乐清山开的路上,他快速开完了两个短暂的电话会议,只花了二十分钟,就高效地处理完了今天所有重要且紧急的工作。
沈听埋着头,面无表情地在看陈聪以闲聊形式,发来的江诗茵案最新进展,眉间不自觉地蹙起一个小包。
江家的花圃中埋着失踪多日的江诗茵的尸骨?
看来,很快江麦云和王芷蕾两人的拘捕令就能申请下来……
楚淮南打完电话,伸手用指尖将沈听眉间的鼓起,一寸寸地按下去:“别皱眉,看什么呢?”
“和朋友随便聊聊。”沈听收起手机,问:“还有多久能到?”
“前面就是入山口了,车开不进去,一会儿咱得换山地摩托,你的身体怎么样?伤口还疼吗?”
“我没事儿,倒是你非跟来干嘛?想和你堂伯一起郊外散心,你俩单约去啊,干嘛非得上我这儿搅局?”
楚淮南好脾气地笑笑,他昨天晚上吃了感冒药,今天已经好多了,探过身体用额头亲昵地碰了碰沈听的鬓角:“别狗咬吕洞宾啊!我这是帮着某人狐假虎威来了。”
沈警督不领资本家的情,他“无情”地推开对方极其标致的脸,说:“哎哎,你怎么说话的?你随便去拉个明眼人问问,看看咱俩到底是谁比较像狐狸?”
楚淮南像被自家的猫挠了一爪子的饲主,特别没有底线地点头:“好吧,你说的都对,我才是狐狸。今天是沾你的光,山沟沟一日游来了。”
两人正说着话,已经到了地方。
崇山峻岭间,被群山环抱的入山口,是个两人宽的狭长山道。沈听下了车,见山道口停着一辆四轮的山地摩托车。
从品牌到配备,比昨天他改良的那辆雅马哈,强了不知道多少倍。
半包围式的山地摩托,罩了层用碳纤维打造的顶棚,不仅遮风挡雨,还特别皮实,据说能防弹、防爆。也不知道这个资本家,是怎么在穷乡僻壤里,徒手变出辆山地摩托的。
其实,这辆摩托是楚淮南的plan b,他原本是打算用直升机的,但山里时常起雾、风又大,考虑到安全最终还是选用了更为稳妥的地面交通。
沈听从楚淮南手里接过头盔,被他推上了副驾驶座,“听话,我来开。你最近要多休息。”
见副驾驶上的座椅,还贴心地垫了层防震的海绵座椅垫,沈听口不对心地骂了句“多此一举”,却被资本家顺手掐了记臀尖:“真属狗的?吕洞宾在你这儿,可挨了第二口了啊。”
沈听瞪了他一眼:“超过三轮的摩托车属于全地车型,我国是不承认的,你无证驾驶还那么多废话,小心我报警抓你。”
很想快点儿交底,好好和沈警督搞对象的楚淮南,边发动车子边笑眯眯地答:“全封闭的才是全地车型,这种半包围式的我的证能开。你放心吧,做为你的家属,我一定遵纪守法,无证驾驶的事儿,咱不能干。”
沈听又皱起了眉头,屈起手指“笃笃”地敲他的头盔:“哪来那么多废话,开你的车。”
第96章
昨天晚上沈听就收到了楚振生的信息, 对方告诉他因为早前约好的地方出了点状况,因此碰头的地点, 临时改成了同个村里的另一处屋舍。
车刚停稳, 沈听便脱下头盔,抬起手和站在门口等他的楚振生打招呼:“楚先生,抱歉路上有点儿堵, 我们来晚了。”
楚振生身后跟着两位高大的保镖, 腰上都别着伸缩棍,西装口袋里鼓囊囊的,也不知道是不是违法私自带了枪。
明明主动跟“宋辞”示了好,但楚振生的排场仍旧很大,他傲慢地朝沈听一顿下巴,一声都没吭就算打过招呼了。
虽然之前只和宋辞见过一面, 但楚振生却对眼前的这个年轻人, 印象深刻。
会当着众人面, 令贝隆下不来台的,要么是因为这人愚蠢莽撞,要么是因为这人有胆有识, 且胜券在握。
但这双湛亮而笃定的眼睛,实在不像是为莽夫所有的, 因此, 楚振生猜宋辞属于第二种人。
而就在楚振生骄横地打量着沈听时, 一直没被他放在眼里的, 那位把沈听送到目的地的司机, 也摘下了先前将脸遮得严严实实的头盔。
在看到头盔下的那张俊脸时,楚振生大惊失色。
而早就知道他会出现在这儿的楚淮南,虽然不吃惊,但脸色却也不算太好,素来柔和的唇角,鲜见地绷成了一条平直的线,尽管如此,声音里却仍带着点礼貌而生疏的笑意:“堂伯也在这儿啊,好巧。”
比起昨天的白日昭昭,这会儿的乐清山乌云密布,天阴得像是随时要坍塌下来。湿润的山风带着山里特有的泥土和青草香气,吹得被群山环绕的小村,温度适宜。
可楚振生却突然觉得有点热,连鼻尖上都渗出汗来,他朝脸色和天色一样难捉摸的楚淮南点着头,说:“是啊,好巧。”
“没想到堂伯你就是宋辞说的那位,正替他哥哥‘暂时’管着公司的长辈。”想到那起差点就炸没了沈听的爆炸,可能和楚振生有关,本来就怀疑楚振生掺和了毒品相关事情,才会被警察盯上的楚淮南,语气更好不到哪里去了。
楚振生平时在远南被打压惯了。此刻面对楚淮南,哪怕自己身后再多站一列保镖,也依旧没什么底气,方才自傲的气焰立马弱了许多,摆着手说:“管公司?不、不,淮南啊,你说笑了,我忙咱们远南自己的事情都忙不过来,哪还有空管别人的公司啊?”
楚振生边说边用余光瞥向宋辞,他不知道对方特意带上楚淮南赴约,究竟是个什么意思?难不成是想用楚淮南压他一头,逼他站队?
但也不对啊,楚淮南和楚振棠一样,都对毒品深恶痛绝,如果知道真相,再怎么说也不会主动帮着宋辞来逼他呀!
这么一分析,原本还心慌意乱的楚振生,立刻松了口气,如此看来,楚淮南应该没把他和贝隆的交往往毒品上想。
因掌握的信息不全面,而放心得太早的楚振生,带着楚淮南和沈听一起进了屋。
院子不大,但门后别有洞天。
仿古的中式建筑,楼层不高,刚刚好能被外头的土墙遮住,但直指蓝天的飞檐、照壁上的文物壁画,都是挡不住气势十足。
屋内的装修也十分考究,古朴的设计,配上清一色贝隆最喜欢的酸枝木家具,都造价不菲。
山沟沟里端是藏龙卧虎,屋子里摆满了各个朝代的古董却一点儿都不古旧沉闷,家具十分创新地用了新老木色进行混搭——围着茶海的椅子是新酸枝木做的,而另一边的本木色沙发则用了色泽深、包浆厚的老酸枝。
深浅得宜,相得益彰的木色配搭,再加上一个给大家伙儿介绍家具、摆件儿和茶的年轻女接待,活脱脱就是一个“似紫檀而无金丝,像黄花梨而无鬼脸”的酸枝木科普小课堂。
十分钟后,林霍也到了,看到楚淮南,显然吃了一惊。他十分郑重地向楚淮南递了名片,又握了手,还连说了好几声久仰,而后才在离他们稍微有点距离的地方入了座。
茶海上泡着一壶价格不菲的勐腊福元昌普洱。
据泡茶的小姑娘说,这回贝爷为了招待贵客,下了血本,特地拿出了珍藏多年的号字级老茶。
沈听从进门起,就一直不太给面子,闻言,笑呵呵地说:“我是个俗人,对紫檀、黄花梨、酸枝木之类的东西,一窍不通,对茶就更不懂了。但听你这么说,闹了半天,贝叔叔让我们喝的是上世纪遗留下来的发霉茶啊。”
“宋先生,您可真会开玩笑。”小姑娘年纪不大却长袖善舞,笑眯眯地给沈听递来个倒了七分满的茶杯。
可沈听是成心来找茬的,根本不吃她这套,翘着二郎腿单手接过茶杯,晃着杯子里茶水熟稔地闻着香,又说:“我没开玩笑。以前就听人说新茶要比旧茶好。你说,你们贝爷居然用发霉的东西招待客人,缺德不?亏心不?”
小姑娘没想到他竟会一点面子都不愿给,脸上顿时红一阵白一阵,却又不敢跟贝隆的客人翻脸,只好耐心地继续解释说:“不是的,铁观音、乌龙之类的茶才是新的好,普洱一向是越陈越香的。”
沈听握着掌心里紫砂做的小茶杯,浅浅地饮了一口,笑道:“你有没有这茶的内飞和内票?拿来给我看看。”
小姑娘见他明明摆出一幅对普洱一无所知的样子,连陈比新好这种基本常识都不懂,可张口便要看“內飞”和“内票”,立刻明白过来,这位宋先生是典型的行家装傻,是想来砸场子的。于是气鼓鼓地往内室,去取贝隆的收藏册,想借此维护自家主人在其他客人面前的颜面。
沈听以前没少和南边的毒贩打交道。有部分自诩文化人的毒枭,对价比黄金的茶,喜欢得几乎痴迷。因此早年他为了打入内部,倒也实打实地学了不少关于茶的东西。
这个时候,刚好拿出来,半真半假地胡扯一番,用以和贝隆唱反调。
受了挤兑的小姑娘,赌气似地捧来一大本用头层小牛皮制成的收藏册,里头仔细地收许多内票和內飞,甚至还有好几枚,自咸丰年间起,便逐渐在世间绝迹的茶票。
她指着一页宝蓝色的內飞,底气特别足地说:“宋先生,这个就是您刚刚喝的那个茶里的內飞。”
尽管被珍藏在册子里,但由于年代久远,宝蓝色的一小张纸片还是严重褪色了,但却仍能清晰看到,纸上的边框处框着一圈祥云图案。
据內飞上以工整小楷记录的信息看来,这茶是产于光绪年间的,距今已有一百多年的历史了。
普洱确实是类越陈越香的古董茶。而在福元昌的老普洱中,蓝色的内票代表这茶是阳刚型的,怪不得刚刚入口时,苦涩中略带蜜香,此时回甘绵长,香气和苦味一样那么霸道。
喝了人家好茶的沈警督,得了便宜还卖乖,继续孜孜不倦地在鸡蛋里挑着挑骨头:“嗯,还真是福元昌的啊!不过我觉得像贝叔叔这样的,估计买不到真的,八成是被人用冒牌货骗了钱。”
小姑娘被他气得小脸通红:“你——”刚起了个头,还没来得及正式辩驳,就听门前传来一阵粗哑的声音。
“阿辞,几天没见,你还是一样那么不讨人喜欢。”
贝隆仍是一身对襟唐装的打扮,慢悠悠地跨过门槛,从前厅进来。
他其实比楚振生来得更早,但因为去了趟发生了爆炸的长岛庄园,所以耽误点了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