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主的眼角愤怒睁大,他畸形的脖颈后倾又前突,宛如毒蛇喷吐毒液:“闭嘴!你懂什么,开眼看看我的神力是何等广博浩大!天照惧怕我,不能杀死我,我拥有不夜城和黄泉的支配权,改变时间也是轻而易举!这难道不是你们亲身经历,并且为之付出过惨痛代价的事实吗?”
“神力?”贺钦换手变刀,童子切安纲同时出鞘,与数珠丸恒次交叉压下,将城主逼得后退一步,“还是开眼看看你自己吧!黄泉的臣民真心为之爱戴的君主是谁,他们真心为之憎恶的又是谁,你分不清楚么?”
“要知道,他们都说——”贺钦压低声音,笑容恶意盎然,金瞳流淌着讥嘲的光,“你就是那个篡权夺位,控制了神明的鬼啊。”
城主脸色巨变,但这变化只有一瞬,他便又狞恶地笑了起来:“你也是身居高位的人,怎么还如此天真?若你是在位千年的王,山河都是你座下的底图,你还会在意蝼蚁的看法么?”
他蓦地吼叫起来,吼声如炸雷火:“欲望、权柄、力量!这是叫人长生不死的毒药,能把一个胆小鬼变成疯子,能把一个乞丐变成国王!你究竟懂不懂啊,人类?欲望是人的原罪,这原罪支撑着人去攫取权柄,得到了权柄,力量也随之而来,谁把这三样握在手里,谁就能无视低于你的一切,如此瞻前顾后,也算是支配天下的统治者吗!”
“同时也是成千上万的蝼蚁支撑着你的王座和山河,”贺钦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这一刻他不笑了,他看着城主,仿佛在看一个劣质的残次品,“你的喜怒就高于众生的喜怒,你的力量就高于众生的力量吗?或许之前我真的有一丝顾虑,或许你真的是神,或许你真的是伊邪那美,可现在我已经能断定,你和以前来搅局的人没有丝毫分别——就是贺叡的一条狗!”
城主瞳仁骤缩,贺钦手中的双刀劈如天神的雷霆,朝他挥洒了无匹的死亡!
他仓皇格挡,然而挡住刀锋的手臂折如枯木,后撤的身体也被刀光一分为二,他大叫一声,破碎的躯壳在空中漂浮。
“经历和眼界决定了你的狭隘程度,”贺钦看着他,那目光竟可以说是怜悯的,“凭借一个人的思想和意志,妄图去偏执地领导所有人的思想和意志,这是绝无可能实现的幻想,不管你是恶魔,是英雄,是皇帝,还是高高在上的神。总会有人质疑你的偏执,总会有人反抗你的偏执,总会有人像火种那样点燃你用来桎梏时代的枷锁,随后火种代代相传,直到将你的尸骨和王座都烧成灰烬。而这样的人,往往出自你口中的乌合之众,蝼蚁之群。”
“贺叡就是这样的偏执者,而作为他忠实的拥趸,你也继承了和他一样的理想。”贺钦提刀向前,城主看着他,不自觉地瑟缩了一下,“毁灭世界多么容易……如果你们的志向不是构建一个合乎你们所想的时代,你们早就成功了,甚至轮不到我来阻挡你们,可你们的志向不在毁灭,你们只想让所有人承认你们的超前和伟大,看见你们是引领时代的天才。圣体计划,人类永生……哈!这个问题我曾经问过耶梦加得,现在,我再来问你——”
城主怨毒地瞪着他,听见男人的声音和刀光一样锋利清晰:“——你成神,你凭何成神?”
天色已经完全暗沉下来了,紫青和雪白的电光在压低的沉厚黑云间轰鸣,街道和黄泉的大地开裂,其下冒着岩浆的灼热火光。无数涉江薙刀骑乘着风雷,破开岩浆,飞出地面的沟壑,犹如致命的蜂群,朝高天原飞过去。
“不是说黄泉只镇守了五百个这玩意儿吗!”华赢大惊失色,对着通讯器狂吼,“怎么突然冒出来这么多,这他妈得成千上万了,跟军团有什么区别!”
“圣子!”闻折柳大喊,“他们是冲着圣子去的,现在就准备接应!”
“我已经到了!”谢源源回喊,“放心,我一定比他们快!”
杜子君仰头望着遮天蔽日的鬼骑兵,脸色很不好看:“居然隐藏实力……还藏得这么深。”
“不管怎么说,他毕竟在黄泉经营了很长时间,”闻折柳道,“以不变应万变吧,大家可以上了!”
池青流和华赢都一言不发,且不约而同地按下了手中的开关。
——几乎令整个黄泉都为之战栗的火光轰天而起!
每一条街道都在颤颤发抖,每一座建筑都在哀嚎中爆裂燃烧,不夜城的房屋统统是古典的木制结构,因此火势甫一起来,便以无法熄灭的势头吞噬着房檐和大梁,沿街悬挂的风铃在火中一一粉碎,炸出最后垂死的清响。
这是从一开始就埋伏在全城的偃偶和机械斥候,除了刺探监视之外,它们还携带了足量的炸药,这些小东西遍布不夜城的每一个微小的角落,即便城主知道它们,也不会猜到它们还附带了这样的功能——从玩家汇合开始,他们就在策划这样一场彻底的暴动,来摆脱城主无处不在的铁腕统治。
圣子已经甩掉了沉重的三枚歯下駄,被谢源源拉着赤足在地上狂奔,她惊骇地看着爆炸的巨响,看见熊熊的火海吞噬目力所及的一切:“你们……”
“很漂亮吧,”谢源源转头看着天空驾驭风雷,朝他们扑下来的涉江薙刀骑,面容居然是无比平静的,“它不过是囚禁你的牢笼,再怎么金碧辉煌,那也是牢笼,只有它烧起来了,你才能完全摆脱它的控制……去见你爱的,爱你的人。”
——这是真正的倾城之恋,狂徒们燃烧了一整座黄金红玉的城池,只为他们能够在约定好的时间与彼此相会。
圣子凝视少年的侧脸,听到他接着说:“接力赛开始了,第一棒……就由我来保护你!”
他回手在圣子身上贴了一张符纸,符纸发亮,与狂奔而来的杜子君遥遥呼应,圣子伸出手臂,大喊道:“枫!”
但她抓空了,一股无形的巨力抓住了她的四肢,仿佛一对不受控制的翅膀,带着她往地面疾速飞翔,谢源源袖剑出鞘,他跳上高天原的宫墙,在悬空的宫阙群落之间左右突进,迎面是漫天风雷赫赫的涉江薙刀骑。
“找死!”第一剑从鬼骑兵的眼眶破出,砉然击碎了他作为头盔的星兜!
海拉的鲜血依旧残留在他的武器上,并且会作为刺杀死亡的荣耀永久保留,吃了一记即死判定,鬼骑沉重如山的身躯顿时塌陷下去,连同梦魇马一起坠落大地,在空中化作炽热发红的流星。
“枫——”圣子的呼喊逐渐遥远了,大量滚烫的白色蒸汽被热风和爆炸的余波轰上天空,杜子君自发红扭曲的空气中接住了太夫的身体,淡漠道:“别喊了,让那小子干点男人该干的事。”
“江雪!”圣子挣掉了华贵的腰带,第一重沉甸甸的朱衣如蝶蜕飞落出去,逶迤在烈火中,“为什么,他很危险,你们……”
“我们没死,”杜子君简短道,“但是你必须出城,那里有人在等你。”
圣子一边被他拉着狂奔,一边回头看天空中如电来去的闪光,那是谢源源的袖剑折射的光芒,“可是他挡不住那么多薙刀骑,他会死的!”
“死了就死了,难道因为会死这种理由,就能不去做自己想做的事了吗?”杜子君一枪炸开前方摇摇欲坠的屋脊,斯卡布罗集市仍然被封印,好在他还有其它的备用,“更何况,谁死了他都不会死,还是趁他能挡住一会的功夫快跑吧。”
“薙刀骑也是黄泉的鬼,他们伤害不了我!”圣子焦急地说,“我是天照,让我去——”
“让你去战斗?”杜子君反问,“月读马上就会来了,三十年一次的机会,是救人要紧,还是赴约重要?”
“支援谢源源!”闻折柳在塌陷的火场中奔跑,“在圣子经过的路上设置防线,务必拖住涉江薙刀骑,尽量削减他们的数量!”
“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