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北风裂帛撕布地吼了一晚,纷纷扬扬降了一场大雪,金水桥下的护城河都结了寸许后的冰层,皇城里风头小方显得一点暖和。坤宁宫内我躲在被窝里睡得正舒服,只觉得怀里的可人动了一下,接着火热的身躯便要离怀而去。我赶紧一把搂住,嘟囔道:“不是还早吗?怎么就起身了?”
婉琴皇后给我抱紧挣脱不开,只好回身道:“皇上,已经三刻了,待会皇上还要早朝。臣妾也要去皇祖太妃那请安。”
她这么说我只好放开她,自从我登基后,皇后对皇祖太妃礼敬有加,每天起身后就去请安才回来用早膳。这个既然是皇后的心意,我也就不好阻拦。不过我自己又缩回暖和的被窝里:“朕还要再睡一下!”
我话刚说完,刚在床上坐起的皇后就劝谏上了:
“皇上…皇上即位之后,一改前几朝荒怠不勤之风,事必躬亲。朝臣为之一振,百姓亦翘首以待皇上大治天下,如今大明未平,皇上怎能疏于朝政。古人言行百里半九十……”
我睁开惺忪的眼睛,不可相信的盯着皇后!这就是皇后的职责吗?我开始有点相信为什么古代大多的皇帝都不宠爱皇后的原因了。唐太宗对长孙皇后也是一个‘敬’字而已。只要是男人,就受不了这样铺天盖地,长篇大论的唠叨话。我干脆就充耳不闻,眼睛看向别的地方。
皇后兀自一个人在苦口婆心的劝谏皇上,突然发觉皇上盯着自己,她停口顺着皇上的目光往自己身上看去,发现自己坐起身后,亵衣竟松松垮垮,里面的春色一览无余。皇后飞红了脸,拿被子掩住胸口,有些慌张的对着外面喊:
“铃儿,进来服侍更衣,方正华,你们也进来,皇上也要起身了。”
说着十几个宫女鱼贯而入,太监执事们抬来火盆,寝宫内一下子变得暖和起来。几位贴身的宫女帮着皇后穿衣,方正华他们见皇上没有起身的意思,又不敢催促,尴尬的站着。皇后穿完宫服,转过身看到皇上赖还在床上,便欲再劝谏一番,突然她狡谲的一笑,又转回过身去。
“皇上,咱们上头没有太后,很多前朝的规矩都没有了。但是皇祖太妃在,皇嫂也在。不如臣妾待会去,让皇祖太妃派个首领太监来代皇祖太妃叫起。”
我听了赶忙坐起身来,按照大明祖制,是有六宫内侍奉太后谕,定时在窗外代太后叫起。因为我即位的时候,后宫没人约束,这条也就废了。要是真的用祖制来搞,我还能不起床吗?以后在田袁二妃那也偷不了懒了。
“皇后,别吖,你看我这不是起床了吗?!”
这时皇后一副计谋得逞的样子,才笑靥靥的转过身来,吩咐道:
“方正华,你们还愣着做什么!还不给万岁爷宽衣!”
原本想睡下懒觉的我就这样给皇后给弄了起来。皇后一走,我又到了外间的榻上去靠着。透着暗黄的琉璃窗往外望去,只见外边雪花成团成块乱羽纷飞地飘落下来,天地间成了个琼楼玉宇银装素裹一片。难怪这么冷,走在外面还不给冻僵啊!我搓了搓手吩咐道:
“方正华,让曹化淳传下朕的旨意,今天不早朝了,递上来的折子拿到这里来。以后大雪,大风,大雨无旨意均免早朝。另外让顺天府伊看看收留下京里的流民,别搞得路有冻死骨。”
“奴才这就去下旨意。”
方正华倒也伶俐,很快就把事情办妥,不仅拿来奏折,还把早膳给传到这里。皇后请安回来,跟我一起用了早膳。婉琴便在里间逗着炜儿,当中许久没来的秀儿,今日倒进宫来了。婉琴很是热情,只顾得招呼。我便靠在榻上,盖着狐裘,在外间处理政务。让方正华立在一旁拿着折子念,下脚还有个秉笔太监,伏在案上记录旨意。
“皇上,内阁孙承宗大人奏请早日调回祖大寿将军人马!”
“就说朕自有主意。”
“这些是各地巡抚,总督贺新春的折子。”
“知道了。”
“陕西巡抚杨鹤大人上疏,今年陕西大旱已经缓解,皇上送去的作物在陕西全面播种,成绩斐然。上奏说,明年陕西便可不用朝廷发粮赈灾。”
“哦,下旨给杨鹤,陕西连年没有下雨,明年恐怕也是大旱,让他多作准备。要粮赈灾,朕也不会少得了他的。”
“观风使傅山上折子说,山东水患后,恐有疫情。应加派郎中,医官治病施药。”
“傅山到了山东?这么久才有个信儿,傅山自己就擅长医道,让他跟徐从治商量吧,看下如何防治灾后疫情,给其他行省做个榜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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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打着哈欠,好容易才批阅完这一堆的奏章。等方正华跟秉笔太监下去后,皇后笑盈盈的从里间走了出来。
“皇上处理完政事了?!老人家讲‘冬天进补’,臣妾让人去熬了参汤。这可是田贵妃家上贡来的万年参,合着就只有两条。臣妾让曹总管给皇祖太妃和皇嫂送了一支过去,剩下的这支给皇上补补精神。臣妾留心了下皇上,自从入冬后,皇上好像没有先前那般勤政了,要是皇上不作出个榜样,恐怕下边的臣子也会学着。”
我坐正身子,裹了裹身上的大衣才道:“皇后你多心了,奏章我还是会看的。别看我现在懒了点,这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婉琴抿嘴一笑:“看皇上说的,居然懒还是好事!臣妾还是头一回听到这种说法,好,秀儿,你也出来听听,皇上就说说皇上懒有什么好处?”
吴秀儿原本在里边逗着炜儿,听了皇后的话也出来听皇上的高论。
“好,今天就跟你们讲,如今大明多事之秋,每天上来的大小奏折都有几百,要是每份都看,朕就是不睡觉也忙不完。先前朕登基之时,天下思治,赋税,刷新吏治,兵制这些大事都要靠朕一人独断,不得不事事躬亲。现在国策已定,山东又经过大乱,总需要时间恢复。如何理顺下边就交给内阁去做,他们做了朕三年的内阁大臣,朕还是信任他们的。当初选他们也不知花了多少心思。朕不能让他们太依靠着朕,芝麻大的事情也要朕来决定。不是紧要的他们内阁批了就是了,反正还有六科给事盯着。陈文一他们就劝谏过朕,说朕事事参与,反而束缚了臣下的手脚。他们有什么好的方略也不敢说出来,只会处处揣摩朕的心思,那样君不君,臣不臣了。这治理天下,汉初不是还有老黄之术,无为而治嘛!”
婉琴道:“哦,皇上倒有理了,不过是把事情推给下面臣子去做。这些皇上自己有主意,臣妾便不当说。”
“朕晓得,朕不会重蹈先朝的覆辙”
秀儿却道:“皇上说无为而治,秀儿觉得如今大明不比汉初,汉初天下已定,百废俱兴,天下之弊不在朝堂而在民间。百姓需要的是休养生息。是以无为而治,使民力不致损耗。但我大明立国两百余年,屡经逆贼之乱,典制败坏,当官的贪污,当百姓的受苦。皇上登基以来,接连下旨改革旧制,便是为求理清时弊。皇上说无为之治,恐怕是树欲静而风不止!秀儿想,皇上也不会安于小治的。”
我很是吃惊的望着秀儿,这个十八岁的女孩居然如此聪慧。自山东大乱以来,我就意识到自己太过心急,每件事都想着马上解决,急于要见到成效,反而使得原本无事的山东给闹出了乱子。这是要借鉴的,如今兵制的事情也不能过于求成,满洲方面一直没有什么动静,我也乐得不去找这个麻烦。前几天袁崇焕才上折子说,如今满洲仍未可攻,只能相持以待变化。这样我便可安心巩固改革的成果,等兵制改好了再全国实施新的税法。
吴秀儿见皇上盯着她,想起这是朝廷政事,皇后尚且不敢言及,自己图个口快,居然在皇上面前谈论国事,犯了大忌。马上跪倒道:
“秀儿年幼无知,妄谈国事,请皇上恕罪!”
“这是怎么了,别跪着,皇后拉她起来。朕看啊,秀儿真是聪慧得紧。冲你刚才说的,要不是你是个女孩儿,朕便封你做个官。你说的都在理,大明要想改变文恬武嬉,土地兼并都非一朝一夕可以完成,东北还有满洲人虎视耽耽。不是朕想停就停的,对你们说吧,朕打算明年春便南巡。”
婉琴道:“皇上要南巡?”
“其实山东大乱后,朕便想去看看。下边的官员不管是原先提拔上来的,还是朕破格录取的,朕亲自去看看才放心。朕要去看看下边的官员怎么帮朕治理百姓的。朕的新政又是怎么实施的。”
这边正说着宫女把炖好的参汤端了上来,皇后亲自接过手去。炖盅内的汤两碗有余,我瞄了一眼道:
“盛三碗吧,你们都尝尝,看下这万年参是不是这么好?”
婉琴别有深意的望了眼皇上,便依言分了三碗。这种冷天喝着热汤还真是不错,我喝完便道:
“朕去南巡之事,你们两个可别跟人说。朕自然也不会微服私访,在乱世中,几个侍卫能抵得多少。要是给一窝草寇干掉,那可就笑死人了。这也是为什么朕留住辽东骑兵的原因。总之朕自有安排!”
秀儿道:“皇上是让他们做护卫吗?皇上要去哪巡视?”
“呵呵,朕就去你原先住的那里,说不定是按着当年你进京的路线走过去。好了,这个事等到明年再说吧,又快过年了,总有很多事情要做,各地要觐见的官员差不多也到了。朕和他们吃个饭,你们就自己用膳吧,秀儿要是不急着回家,就在宫里呆久点,现在外头都还在下雪。”
说罢,我便起身径往乾清宫去了,后面的太监,执事跟了一堆。秀儿在皇上走后,皇后又拉着她说了好一阵的闲话,在宫内直到未时方回,到了家里只见父亲吴贞疏正坐在厅上,看样子是在等她回来。
“爹爹,怎么坐在这?!”
“秀儿,从宫里回来了!来,爹跟你说件事。”
秀儿顺从的在下首的椅子上坐了,只听见吴贞疏继续说道:
“过了今年,爹打算上奏折请求外放,爹还是去做个地方官的好,也好为百姓做点实事。”
“爹…咱们在京里也不是好好的吗?”秀儿听了不惊一愣,她没有想到父亲做了这么个决定。
“傻女儿,爹知道你的心思。可这…如何开得了口!你就听爹的话,只要皇上准了,咱们便离开京城。否则也是没个指望,京里也不是这么好呆的!听爹的话?啊!”
秀儿听父亲一说自己的心事,神情顿然失色。木然的点点头,一声不吭的回房去了。吴贞疏忍不住又是长叹一声,原本他就这一个女儿,指望着她嫁个好人家。先前来的傅山,才华横溢又圣眷正隆,他对秀儿也颇有意思,吴贞疏心里本有些心思选定他。但后来通州之行,皇上写的那手字竟然是女儿的手笔。难道皇上和女儿在宫中生出事情来了?打这以后,吴贞疏哪敢替秀儿应允婚事。可偏偏过了这么久皇上也没有个表态。如今之计,也只有早点抽身而走。
房内的秀儿却是一阵气苦,可有能说什么呢?是以懊恼了一夜。这几天宫里有人来请,都以有病在身回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