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在京师的这几个月,他们已经按我在途中发给山西的批示,在其他田赋改制的省份实行新的政策。那些被弹劾的改制官员也都保了下来,只是发文训诫了一番。我回来后便想着系统的整理下近年来大明的治国之策,于是就把出巡看到下边的一些情况,以及处理措施发给内阁,让他们看看还有什么缺漏。让我有点意外的是,这一次内阁的处理速度倒是极快,很快就把改制的补录事项整理好,呈上来给我御览了。
补录事项中第一条便是针对各省农田荒芜,百姓逃荒,拟定凡改制的省份,当年的赋税改为旧年的七成。所余留款项用以粜民。按大明旧制,田赋十取其一,平均每亩缴赋两分银的样子。但至从万历年间加赋后,额外增收九厘。新税取消徭役,直接摊到赋税里去。改为十取一成五,每亩缴赋三分。两年后按田数起征。
第二条便是采用就近雇民的办法修筑设施,这是对第一条的补充。规定了每人每天发多少工钱,多少粮食。第三条是无田之人分田的细则,官府把没收田地分给百姓,不设官田。但需每年偿还部分田款,分五年之期还完。
第四条算是最为惹人非议的一条,凡犯法之人,无大罪者,允许以田产抵罪。有命案者,田产一律充公。这条完全是为了打击横行乡里的豪强地主。这些人久无人制衡,身上不知惹了多少官司,查出来便是没收田产。然后来次二次分配,再把田地转给百姓耕种。
现如今还有十几万宗亲等着分田地,我还怕田地不够用。第五条便是鼓励开荒,开荒之地三年那免征赋税。对于荒芜粮田,两年内无人耕种者,官府予以没收。后边的几条便是对无田产,像渔樵,手工艺者这些人征收人头税,以及适当调整市税。
我看完很是满意,其实这些补录的事项就是为了恢复生产,打击土地兼并。我曾想过实行土地不给私卖,但这样就完全束缚住农民,而且产生种种弊端。如果允许田地买卖,百姓抗灾能力极弱,只要有什么灾害,便是卖田卖屋的。过得百来十年,田地又会集中在少数地主手中。但现在没有想到彻底的方法进行土地兼并的根治,只能暂时这么办着先。
“如今大明内外交困,有如当年大明立国之初,朕要建一座英魂祠,用来供奉为国捐躯的英灵。还要建一座忠良阁,用以供奉为大明尽心尽力的大臣。众位爱卿以为如何?”
孙承宗管着兵部,知道大明历来不重武事,如今皇上给予战死将士殊荣,是为安抚大明将士。“皇上此举甚善,将士们若知道,必能体会皇上体恤之心。”
“他们为大明拼死拼活,朕这样做也是给战死的将士尽点心。朕今年减免了几省的钱粮,来年恐怕财政又有亏额。但为了田赋改制能够实行,只好勉强维持下。不够之处,海关尽量贴补。”
钱龙锡正要答话,只见外边曹化淳走了进来禀奏。
“皇上,督察院的御史们在殿外求见皇上。奴才跟他们说,皇上在和内阁大臣议事。他们便在殿外长跪不起,说有要事启奏。”
我听了不由一愣!这些御史要做什么?!心中颇有些恼怒,他们怎么总给我找事做。有什么事情上折子就是了,所有人都在外面跪着像什么样子。但是我作为皇帝,只能压下心中的不快,脸色平静的听着。下边的内阁大臣也是面面相觑,他们也是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我起身带着内阁大臣们走出乾清宫,只见一百多人穿着御史官服笔直的跪在殿前,见到我出来口呼万岁。
“倪元璐,你们这是干什么?有奏折来禀告朕便是,这样成何体统!”
倪元璐见皇上首先点他的名,便重重的叩头道:“皇上,臣等受命以来,以督察天下为己任。但如今皇上却对官员违法视而不见,臣等无能,有负陛下所托。皆请致休归里,皇上另派贤臣。”
看着情况,我顿时明白了,他们是因为我下旨护住了他们弹劾的官员。他们心中不服,想到我这做个‘比干’来了。这些人,做个言官是能够胜任,但往往不能够识大局。如今这个架势便是用辞官来逼我同意他们的弹劾折子,偏生我以后还要依靠这督察院来监督百官,又不能对他们用强,否则以后这督察院算是没了。
“你们要致休就是因为朕放过了改制八省中遭弹劾的官员吗?你们现在也是朝中的大员,怎么就没有一点大局观!朕如今主持田赋改制,此事关系到大明千秋大业,你们都把实行新政的官员参倒了,朕靠谁人施政。朕也知道官员里良莠不齐,但为了稳住局势,朕只有留住他们。”
为首的倪元璐听了后便道:“皇上,前朝王安石改良便是因为用人不当,给些奸佞的小人把良法弄得不成模样,非但没有惠泽百姓,反而使民不堪扰。如今微臣便是借鉴前车之辙。皇上,臣等忠心耿耿,是为了皇上改制成功,也是大明万代的江山。山西路城知府白孝义,浙江奉化知县韩德江,广东韶洲知府陈杰绍,这几人在治内贪赃枉法,抢占民田,当地百姓敢怒不敢言。白孝义侵占一千亩田地,韩德江贪污五万两白银,陈杰绍更是强抢民女十余人,这些贪官污吏,试问皇上用他们如何施行新政?”
倪元璐的一番话倒使我语塞,他们没有错,弹劾不法官员是他们的职责。而且他举的这几个官员也确实该死,但当初是为了维持局面才不得已全保下。如今提出这个烂帐,搞得我有些下不得台!他们都说得在理,我也不好反驳什么。为了不寒他们的心,为了使世人知道本朝天理公正仍存,也只得掉掉面子了。我深吸了口气,控制了下自己的情绪。
“各位爱卿平身,朕明白爱卿们的忠心。朕受教了,那白孝义,韩德江,陈杰绍立即发旨押到刑部会审。至于其他被弹劾的官吏朕也会尽快办理,各位爱卿忠心为国,可为天下官员表率。那改制省份的官员,大多都还是好的,朕也发过旨意了,如今等着他们戴罪立功。本朝过了两百余年积弊甚多,若是一下子治理起来,恐朝野震荡。是以朕想与田赋改制分开来,对于尚未有改制的省份先清吏治。这样到了这些省份改制的时候,就不会出现现今这个状况。所以朕打算让督察院重点巡查这些省份。各位爱卿以为朕说得如何?”
御史们见皇上纳谏,不免喜上心头。倪元璐见皇上问话变回奏道:“皇上纳谏如流,实为我大明之幸。这巡查之事,微臣以为……”
我知道他的脾气,便打断道:“倪爱卿,朕知道你的意思。但一口总吃不成胖子,慢慢来吧。你把这些省份彻底清查了再弄其他的。这些改制的省份,朕让按察使去查。你们都散去吧,朕还有些事情与内阁大臣商议。”
倪元璐他们这些御史自从受命后,都以为自己遇到明主,一心想着报效朝廷。这几年督察院是御史四出巡风,查遍大江南北,收集数百件要案,可谓战果累累。皇上也是每本照准,严惩首恶,整个督察院都大受鼓舞。兵科给事李觉斯上言倪元璐,言及改制各省亏空作假严重,应彻查一番。倪元璐便知会房可壮,两人都以为言之有理,改制若不谨慎贻害更大。于是决定彻查作假一事。果然一查之下,八省之中都有不少官员私加关税,瞒报田数,还有些借新法侵占田地。御史们获得实据后,上书弹劾,没想到遭内阁以圣旨压制。是可忍孰不可忍!几番私议下,他们决定等到皇上回京城后,集体觐见,若皇上不答应便要致休。果然皇上没有让他们失望。倪元璐给皇上打断回话,他便知皇上心里还是维护那些改制官员。但皇上已经一口回绝,他暗思此时争辩无用,惟有再收集详细实据,让皇上无话可说。便道:
“皇上既有定见,臣等遵旨。”
我望着这些耿直御史们的背影,心里觉得有些感叹。要是他们的耿直出现在大治十余年后,那是多好啊!如今面对大明的官场习气,只能妥协着来,太过耿直认真都会适得其反。按照他们的奏折,整个大明也没有几个留得下来的官员。贪污,摊派在下边都成了一种惯例,总不能全杀了!!
“那补录事项就按着你们议定的办吧,尽快发下去。”我对着身后的内阁大臣说道。
刘鸿训答道:“臣等今日便发下去。皇上,红毛使者一直要求见,不知皇上以为如何?”
“见吧,朕要看看他们是什么心思!这几个月你们几个内阁大臣在京辛苦了,有些事情你们敢负上责任,朕很高兴。朕总算没有看错人啊!”
几个大臣知道皇上是讲他们保下改制省份官员的事情,不过山西禀明圣意的奏折跟他们的商议决定只在片刻之间。他们以为除了他们几个人应该没有人知道,不想皇上现在提了出来,他们既是惶恐也是欢喜,忙谢皇上夸奖。君臣几人商议了下其他的政事才散去。
等我一个人坐在龙椅上望着成堆的奏折,便觉得自己这个皇帝做得太难。登基已经四年了,今年很快又五月中旬,但这下边的情况也不过如此。就连我自己不是被刺杀就是给人逼,这样下去便是一点弯都没得转。刚则不久,我总要回旋回旋才行。我拿过一叠奏折随手翻看,只见上面有两份是辽东的折子。想来距上次遵化之战差不多两年了,皇太极那边应该休养好,恐怕是辽东安宁的日子也到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