纷纷扰扰的崇祯四年终于过去了,因为战事连连,这个春节也是过得简单。常炎林跟徐子文到了大同后,果然不负我的期望,林丹汗的蒙古骑兵给阻击在大同北面。到了一月,林丹汗苦攻不下,就改转攻打其他各镇,幸得卢象升四处驰援,使得蒙古人始终越不过长城。
北方压力顿减后使得我也轻松不少,不过秀儿却给了我好几天的脸色看,说我不应该让他父亲回湖广任巡抚,走得这么急,连过年都要在路上了。我好话说了一大车又允诺三年后让她父亲调回京师,才让她消了气。
忙完这一摊,我才想起有件事情还没有做。广宁兵败后,我已经派孙元化去了广东买炮,宋应星留在遵化主持铸铁事宜,茅元仪则在宁远负责辽东铸炮,年纪最大的徐光启自然是坐镇天工学院。大明就他们四个官员最容易接受自然科学,我只能把相关的事情交给他们去做。原先还有一个李之藻的,可惜在崇祯三年就病逝了。
我要做的事情便是提高大明的火炮技术,组建大明的炮兵学院。这个时代,黑火药的配方已经很完美了,硝石、硫黄和炭粉按照7.5∶1.5∶1的比例混合成颗粒状的黑火药在未来的几个世纪都无法被超越,因此在这个方面不需要下什么功夫。现在最需要提高的是炮身的重量,射程,还有远程打击精度。
前面两项都是跟铸炮有关,我是帮不上手了,唯有在打击精度上还有一点办法。这日趁着没有早朝,我微服去了天工学院,准备找徐光启一起研究下火炮的瞄准系统。不想天工学院里人山人海的,好容易找到个教授,一问才知道,这几天是天工学院招生的日子。
天工学院原本为士人所轻,但是由于有皇上大力支持,坐镇学院的院使徐光启又极有名声,因此也有不少人慕名而来。到了崇祯三年,情况却是截然不同。礼部发文凡今后科考需得再考一科杂学,以《农政全书》为参考。进士选定由策论水平及杂学的成绩两条线来划定。公文发布全国后,天下读书人虽闹轰轰了一阵,结果不了了之,最后还是急急忙忙的找来《农政全书》研习。令人惊奇的是,在崇祯四年春闱中,所取的三百进士中竟有三十一人出自天工学院,顿时学院名声大振。到了今年招生,那些落考的士子们如过江之鲫般涌向学院,左挑右挑都足足招了五百人,乐得学院里的那些教授们眉开眼笑。
我看到这些学子能够如此热切报名学习杂学,心里总算有些欣慰。虽然他们是为我的大势所逼,虽然他们看中的是考中进士后的富贵荣耀,我只希望在他们出来做官不会一无所知。
我们没有找到徐光启,看来这老头倒会享福,招生的日子不在天工学院,却把一干活儿都交给了属下。想必他应该是在家里躲懒,于是我带着谷刚,方正华两人就去了他在京师的府邸。
没有想到他家里门外也是站满了人,好容易跟着挤了进去,只见徐府庭院里更是人满为患。这倒怪了,怎么这些人跑到这来作甚么?想入学也该去天工学院啊!难道他们是来这走门路的?
我对着旁边的一人拱手道:“这位兄台,请问你们这是在徐光启大人府邸做什么?”
那人倒也知礼,稍微欠身道:“想必兄台刚到京师不久吧!今日徐大人准备招收门徒,一起编写《天工要略》,此书将集各家所长,相信此后也必会为皇上所钦点的科举书籍。是以大伙都想参与盛事,虽然说不上编写,就是帮着徐大人一起眷抄,那也是获益菲浅。”
“原来如此!大伙这么多人,看样子是在这里等着徐大人考核了!”
“正是!”那人说完又道:“兄台看来不是来应考的,在下崇明沈廷扬,还未请教兄台姓名?”
我听他自报姓名,觉得有些相熟,但又记不清了。一部明史数千人物,我也不是能各个过目不忘的。现在人家问我姓名,我总是要答的,若我直接说自己是朱由检,那岂非把这府里的人吓得鸡飞狗跳的。那我叫什么呢?
“在下……”正当我要捏造一个假名的时候,只听到一个瘦干干管家模样的人喊道:“大伙静一静,听我说!”顿时整个徐府的人都停止下来听他说话:
“在下是徐府的管家,因为老爷有事,让各位久等了。我家老爷吩咐下来,修书之人贵在精而不在多。在场各位虽是人中骄子,但也只有好中选好,老爷说只收十二人,我也不敢留下这十三人,现在由鄙人主持选拔事宜。”
这管家说得有条有理,众人正准备听他说如何选拔的时候,有人打断道:“等等!”
一个读书人就站了出来道:“冒昧一问,可是管家考我们这班学子?”他说话语气虽是询问,意思却是很明显,你一个管家下人,怎么配考我们这些满腹经纶的学子?明人士子向来自重身份,在旁的一些读书人,也随声附和。
那管家倒也不傻,呵呵一笑道:“我不过徐府一老仆,怎么有资格考较各位。各位的选拔将由我家老爷的学生陈卧子担任,鄙人不过布置下场面。”
陈卧子就是陈子龙,不仅工举子业还兼治诗赋古文,取法魏、晋,骈体尤精妙,年少时就给回家省亲的徐光启相中收为弟子。以他的名气,来考核众人,倒也没有话说。
方才说话的那个学子正要讪讪退下,却只听见有人道:“怎么我家杨叔就不能考你们嘛?我看,若是真考,你们还没有几个能考进来。”
大伙顺着声音看去,只见徐府里堂出来个人,而且还是一个翠生生的小丫头,约莫十五六岁的年纪,身形虽还未长成,但一看也知是个美人胚子。特别是她挺直的鼻梁,有如黑玉般的眼眸让人觉得别有一番风情。
被抢白的学子原本还不服气,但看到是这样的一个秀丽姑娘,呐呐的说不出话来。杨管家上前施礼道:
“原来孙小姐,您出来了。”
那小丫头微启朱唇道:“今日是我爷爷选取学生,你们既然觉得杨叔不够资格,那就让小女子代陈大哥考上一考,看看你们这些学子有何本事!”说完挑衅似的看了在场的众人。
我没有想到在徐光启家居然还有回文斗,这个心高气傲小丫头是徐光启的孙女,家学渊源,应该有点才学。不过这些学子敢来应征编书,自非俗手。我不禁来了兴致,想看看结果会是怎样!
那管家杨叔看到小姐发话,只好求助似的往内堂望去。里边却不知何时出来个三十许的男人,看到杨叔的询问目光,便微微点头。杨叔见此才发话道:
“既然我家孙小姐说了,那各位就还请下场一试。若小姐这关都过不去,又有何资格给陈先生考较,更不用说我家老爷了。”
众人原本不屑于给一个女子考较,但管家的一番话说得也是合情合理。这个小丫头是自己未来老师的孙女,若是将她惹恼了,只怕以后可就有大把的苦日子过。再者学子们都苦读十年寒窗,若考不过一个女子,那又有何面目修书。想通关节,众人连声答应。
考较的方式倒颇为新奇,那小丫头坐在堂上,众学子挨个上前。只是先问学子最擅长哪方面的学识,然后小姑娘再依据回答再出问题。
令人惊奇的是,虽然所问都是众生所擅长之事,却没有几人能够侃侃而谈,少有几个还能开口说上一阵却给小姑娘左指右点竟揭错处。一些面皮薄的学子给小姑娘说得满脸胀红,最后是夺路而逃。
不一会,一百来人过去,只给小丫头留下八个人。原先跟我搭话的沈廷扬居然也在其中,他考的是海外地理,这个小丫头也不客气张口就问。沈廷扬居然可以把南洋一带的地名说得一字不差,版图分布也讲的很清楚;最为夸张的是,他竟可以说出从大明到这些地方的行程,出发季节,航路等等。一番话下来不仅满座皆惊,就连那个骄傲的小丫头也连连点头。
我原先还以为大明只有象郑家兄弟那样在海上漂惯了的人才知道这些海外地理知识,不想在来应我科考的举子中就有这样的人才。这个沈廷扬若是有了实际操作的经验,再加上一个善战的水师将领,那么他就会是我崇祯朝的郑三保!我暗暗打定主意,决定让他去充实大明水师。虽然现在不是时候,但只要大明喘过气来,水师是肯定要组建的。船容易造,人才却是难得。现在多留点心思,以后就好办了。
正当我胡思乱想了一阵,剩余的人都几乎给考光了。堂上留有十一人,没考的只剩下我们主仆跟方才出言置疑管家的学子四人,小丫头眼睛瞧我们转了一转道:
“你们谁先来?”
可能是见识了小丫头的手段,反而激起了这个学子的好胜之心,只见他上前一步道:“那就我先来。在下休宁举人金声,今见姑娘大才,甚是佩服。在下三岁启蒙,诸子百家无所不读。除去兵事一项外,姑娘尽可请教。”
小丫头见这金声如此狂傲,虽心中恼怒,但也不敢轻视。她方才考问学子都是以五道题作答,对四道者就可入选。如今这金声居然任她出题,她反而谨慎了一下。
“既然金公子才华横溢,小女子若是考些经史子集,那倒是小看了阁下。公子听好,我出题了。第一道:有井不知深,先将绳三折入井,井外绳长四尺,后将绳四折入井,井外绳长一尺。问:井深绳长各几何?”
那金声倒非妄自狂大,踱了两步就道:“井深八尺,绳长三十六尺。徐小姐,我可曾答对?”
小丫头微点点头道:“不错,听我第二道题:我大明成祖时有三保太监者七次奉使出洋,扬我大明国威,使得万国来朝。你可知其最远到了何地?其名为何?”
金声稍皱眉头一会才道:“最远的应该是到达木骨都束、卜刺哇(今索马里的摩加迪沙和布腊瓦)及麻林(今肯尼亚的马林迪)。三保太监的航海日记,在下心仪已久却未曾拜读过,传闻已经失传。方才所说也是凭借祝允明的《前闻记》,罗懋登的《三保太监西洋记》以及马欢所写的《赢崖胜览》所推算出来。对与不对还请姑娘赐教!”
金声说完满座皆称叹不已,那小丫头也惊讶得小嘴微张,看来她也没有想到这个金声竟如此博学。不过片刻间她又恢复了常态,哼了一声道:
“好,公子果然见识广博。我这第三道却非什么难题,只是一个谜儿要公子猜上一猜!”
“小姐请说!”
“这是一首词,要你打一句诗!你可听好:
苏幕遮
未成双,裁尺素。
分付东流,一任斜阳暮。
小字无凭山横路。
可可芳心,吹向哪边去?
梦华休,云蔽树。
回首年年,终是追尘土。
摇落风中归底处?
愿在芙蓉,叶下盈盈住。”
大伙都没有想到这徐小姐出的是个谜,而且谜面还是首词,不禁都来了兴致,各自皱着眉头猜谜底。这小丫头虽开口说不是什么难题,实际上却比先前两道难了数倍。那金声听了之后,却是站在堂上一动不动,一会看着地面,一会抬头望着屋梁。众人知他正在全力施为,都替他捏了把汗。他已经过了两关,若是在这折了,那就太可惜了。对于这个谜语诗词我是不太懂,这个小丫头又没有说是什么格的谜语,更让人费思量。可惜我没有带宋献策过来,不然以他的才智,回答这些应该不成问题。
“有了!”正当大伙都以为他要放弃的时候,金声突然说道:“谜底可是:对酒当歌,人生几何?”
金声话一出,众人都恍然。这‘未成双’不就是个‘又’字嘛?‘裁尺’便是个‘寸’字,合起来便是诗的第一个字‘对’。那小丫头听了脸上也露出一丝喜色,她还未说话,那金声不知是破谜后太过兴奋,还是怎的又接着得意洋洋的说道:
“在下任小姐出题,可非空口白话。小姐先前说要见识我们的本事,现在可瞧好了。小姐还有什么题目一并说了,我接下就是!”
原先受了小丫头的抢白,现在马上就找回场子。还真是一个持才傲物的狂生,他却未见那小丫头变了脸色。只怕后面小丫头要出杀手锏了,我饶有兴趣看他们怎么比下去!
果然,小丫头冷笑道:“不过是一个谜,也上不得什么台面。既然你不知天高地厚,本姑娘也就不客气了。第四道题来了,古人常言‘天如鸡子,地如蛋黄。’,也就是说我们所处的大地是圆的。我也不想问你太难的,就问你如何证明这地是圆的?”
哈哈,果然有趣!这个小姑娘真是有意思,不过这金声恐怕就有得烦恼了。想必这小丫头看了他祖父的书籍,知道西洋人已经论证出地球是圆的了。‘天如鸡子,地如蛋黄’虽出自东汉张衡提出的浑天说,但历来都是作为一种假想,又如何能够证明呢?这金声不过是一学子,哪能样样精通。只见他没有了先前的镇定,开始在堂上来回踱步。
在旁围观的友人虽替他着急,可这个问题太过玄乎,谁也帮不上忙。不到一会,金声的五官就皱在了一起,来回踱步的速度也见快,却始终说不出答案!
过了一柱香的时间,金声神色颓然,再无原先的傲气,恭敬的回道:“小姐出的这个问题太过深奥,在下另请教下一题!”
小丫头得理不饶人,冷哼道:“这不过是极浅的一道题,若是答不出来,下一道只怕想破脑袋也是枉然!”
金声听完顿时脸色涨红,可一时之间又不知如何反驳,立在堂上进退两难。我见这金声倒有些才学,不忍让他在这难堪,正要出言解救,却看到原本在堂上的沈廷扬站了出来,开口道:
“小姐的问题极是玄奥,在下苦思良久倒也找到一个例子可以证明!若是在下答对,还请姑娘出第伍道题给这位金兄台!”
“哦,既然有答案,你说便是!”
沈廷扬道:“在下出生海边,经常见人出海。凡出海者都是先不见船头,再次是船尾,然后才是船杆。而出海归来时却是刚刚相反,是先看到船杆,其次才是船身。在下以为,之所以如此便是如小姐所说‘天如鸡子,地如蛋黄。’。不知在下的答案,小姐是否满意。”
想不到这沈廷扬还有这一手,众人都点头称是。金声虽狂傲,却也服比自己强的人。上前施了一礼道:
“多谢援手,兄台高才,小弟佩服!”
沈廷扬回礼道:“不敢当,只是碰巧而已,若论其它,在下的学识不及金兄台多已。”
两人正还要搭话,在旁的小丫头不耐烦对金声道:“好吧,既然有人帮了你一回,我也索性让你知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最后一题你可听好了,答不出来就请自便。”
金声此时没了原先的傲气,拱手回道:“是在下孟浪了,小姐请出最后一题,若在下答不出来,回去苦读三年,再来京师!”
“好,这是你自己说的。本姑娘的最后一题就是:你我所站的大地是圆的,那么请问:在我们另一面的人是怎样生活?为什么他们不会掉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