认错是一件很没有面子的事情,特别是给自己的臣子,所以我没有打算这么做。第二日早朝我也是含糊其事的说了一通,然后再总结性的来了一句:“朕看了江南的奏报,既然都说要防洪,那朕就听取多数人的意见,江淮一带就修堤防洪吧,现有修池工程一律停下。”
六个内阁大臣见我这么说都喜动颜色,只不过他们看到我不爽的样子不敢大肆表现出来。我知道他们心里肯定在洋洋得意,肯定自诩自己是国家栋梁,又或者说朝廷离开他们还是不行,大事还得他们拿主意什么的。哼,我偏不让他们称心,我顿了顿又接着道:
“不过,杭州府的修池引水不能停下来,用不着那就用来养鱼好了,朕自会有旨意给浙江巡抚许誉卿。”
“皇上……”
“不得再议!”我一锤定音。
早朝后,众大臣出了文华殿,便各归各部办事去了,内阁大臣们摇头短叹的去了内阁大学士堂。
近来皇上圣心难测,让首辅韩鑛心里凭添了几分担忧。特别是最近几日,皇上容易发怒,有时会因为些小事情呵责大臣。这都是几年来没有过的,韩鑛想来想去,委实不明白其中是何缘故。
这日下得朝来,轿子还尚未进韩家大门,就在外边遇到了一帮平日比较亲近的大臣。韩鑛不想他们是来一起拜会自己的,便招呼着进去。
来的官员都与韩鑛相熟,刑部左侍郎钱士升,户部主事冯元飙都共事多年的老下属了;左庶子丁进,工部主事李逢申还是韩鑛的学生;外加了一个在礼部挂了个员外郎闲职的王洽,可以说都是亲近的自己人。
众人按着官阶辈份坐好后,韩府的丫鬟们送上香茗。韩鑛是主人,而且又是里边资格官阶最高的,所以他没有多客气,换了便服才坐在太师椅上招呼他们。
“怎么都今日一起来找老夫啊?要是御史们知道了,还不参奏你们一本!”
王洽笑嘻嘻道:“大臣之间互相走动,那是皇上都允许的,咱们光明正大的过首辅大人这吃杯茶,御史们知道了又能怎的!”
自从上回韩鑛认下这个世侄后,王洽就经常来韩府走动,跟韩家混得极熟稔。原本王洽想去南京补户部右侍郎吕维祺的缺,但没有想到,韩鑛一下子升作了首辅,他就铁下心来不走了,干脆在礼部挂个闲职等待机会。
钱士升一边喝茶一边笑道:“就是,嗯,这茶可是上好的乌龙。”
韩鑛微笑不语,相比之下冯元飙直接得多,他闷声道:“御史知道了又怎样,下官就是来跟首辅大人诉诉苦的。”
“哦,是为了何事?”韩鑛心中微惊。
工部主事李逢申不待冯元飙说就接口道:“老师,他是跟内阁郑大人生气。”
冯元飙气愤道:“如今郑大人是三头六臂,什么事情都要过问。前几日皇上曾发旨意要运一批海外粜来的大米直接到杭州,刚好李原吉侍郎遣人来报,说有苏禄运来的大米将要靠岸。下官就打算将这批直接发往杭州,钱大人也同意了。偏郑大人有意见,说南京地震后需要救灾,要先发往南京,下官辨不过只得只得办了。不想昨日皇上陡然问起,知道粮食还未送往杭州,便狠狠训斥了下官一顿。”
韩鑛一听才知道原来是这么个事。其实冯元飙说的这件事他是知道的,只是碍于情面,所以他没有跟郑三俊摊开来讲。再者钱龙锡都没有出声,皇上也没有限定何时运往杭州,他就觉得还是以和睦为重,便没有去过问。
“那你怎么没有跟皇上说明情况啊?既然是内阁郑大人准的,怎么会怪到你头上?”
冯元飙一脸无奈道:“当时皇上龙颜大怒,下官哪还敢出声,就算那时说出来,皇上也会以为你推诿责任。”
韩鑛听了后,过了一会才表态道:“算了,也不是什么事情,皇上不就骂了你一顿嘛,雷霆雨露皆君恩!最近皇上情绪不太好,不要说你了,就是内阁大臣也常有被皇上训斥的时候。”
王洽还是笑呵呵的样子:“那是,你老兄我在清水衙门,就连想给皇上骂都没有机会。骂上一骂,至少天子心中记得你这人。”
王洽的插科打诨一下就让沉闷的氛围一扫而空,钱士升指着王洽笑道:“你啊,就是舍不得那份清闲,上回南京户部右侍郎出缺,若是王老弟去补,论资历能力,老弟是可以稳拿的。你倒好,在礼部挂了个只要点卯的差职。”
“别说我,我王洽懒人一个,比不得各位大人啊!不过……那个郑大人也多事了些,原先孙大人在时多好,各管其职,从来没发生过这些事情。”
李逢申也道:“冯大人这顿骂也算白替人挨了!”
左庶子丁进接着道:“世兄说得是,这郑大人在南京指手画脚惯了,只怕进了内阁也不安分。他也不看看……”
韩鑛还没等丁进说完便打断道:“住口,内阁大臣岂是你们能够在背后议论的。元飙的事我清楚,有什么老夫也会代为解释。你们在老夫府邸攻讦其他内阁大臣,致老夫于何地!”
身为弟子的丁进当下就不敢出声。
来客中钱士升最为年长,又在刑部,郑三俊的所作所为他是知道的,韩鑛于他亦师亦友,自然要好意提醒下自己的师友,他站起来道:“首辅大人,下官觉得有些事最好防范于未然,上下次序不可乱。否则任其坐大,更不利于朝廷。首辅大人是四朝老臣,前几朝党争不断,大明深受其害,大人也是经历过的。皇上如今将首辅设为官职,不再由资历深者担任,这便是内阁定下的规矩。首辅大人何不点醒下迷糊中人,以免大臣们出现纷争。”
韩鑛神色凝重的思虑了钱士升的话,内心做了番比较,郑三俊跟他资历相近,所差的是没有入过内阁。不过郑三俊在南京独挡一面多年,能力上应该说还是有的。如今他初进内阁,必然是想大展身手,说不定他还以首辅自诩。对于这种挑战,不仅关乎官位,也关系到面子。想到这,韩鑛心中有了定见,不过他没有直接表露出来。
“抑之所言,老夫心中有数。既然是皇上定下的规矩,也就没有臣子能够违抗。这事就不要再讲了,来,随老夫到后花园,看看老夫种的兰花如何?”
既然见韩鑛避开政事不谈,也就随他去了韩府花园,只讲些风花雪月谈诗论对,到了傍晚才散去。
第二日点卯后,韩鑛来到内阁,见里边其他五人都在,韩鑛略一思虑便有了打算。他缓慢走到正堂的首席上,咳了一声后道:
“各位同仁,老夫今天有几句话跟大家说。”
听到这话,正在忙的五位内阁大臣全停了下来,他们心中虽有些惊奇,但都没有出声,而是静待首辅大人讲下去。
“老夫这几日经常听到六部的官员们说内阁政令不清,经常出现混乱,皇上对此也有些微词。我这作首辅的,不能坐视不理。皇上既然已经将内阁作为大明官制,就应该有他的规矩。正所谓没有规矩不成方圆!为了避免以后出现这样的情况,老夫提议,以后各位同仁管好本部事务,有异议的事情统一由我这首辅禀明皇上处理,老夫不在的时候,就由次辅钱大人负责协调。这样便可使得政令出于一门,下边的官员也不会误事。大家以为如何?”
五人听了也是一愣,韩鑛说的其实就是原先的惯例。若是皇上交代下来给内阁的事情,一般都是由首辅拿主意。现在韩鑛要将它明朗化,作为规矩定下来。最后还是张惟贤首先表态:“首辅大人说得极是,这样简单明了不易误事。”
成基命跟贺逢圣两人也接着表态,钱龙锡自然没有意见。韩鑛见郑三俊没有答话,便道:
“郑大人有什么意见嘛?”
郑三俊先是皱着眉,听韩鑛相问便微微一笑道:“那首辅大人既然说了,下官没有意见!”
韩鑛见达到自己的目的,便道:“咱们内阁为百官之首,自然要给官员们作个榜样。好了,呆会要去乾清宫陛见,你们都准备下,看有什么折子要上奏给皇上的。”
五人听了都各自去做准备,韩鑛自己也收拾了一下。正待他刚理好折子,只见张惟贤走到他面前。
“首辅大人,下官这有两份折子,昨天才收到。是陕西两处闹匪情的捷报,呆会还是由首辅大人统一上奏给皇上听吧。”
这两份奏折并没有什么异议的地方,张惟贤主动让出来,自然是方才那番话起的作用。韩鑛原不想夺人之美的,但见英国公如此殷切,又想立个榜样便将奏折接了过来。他打开一看,果然是捷报,两处流寇都给打得四处逃窜,已经不成气候。
“果然是好消息,走,面圣去!”
听到韩鑛念的奏折,我果然‘龙心大悦’。原先高迎祥跟张献忠两人闹起义的时候,把我吓得不行。没想到他们两个这么不禁打,一下子就给周遇吉跟左良玉打跑了。看来历史真的在变,大明将不会再给农民起义搞乱,这实在太好了。大明不乱,我就可以调动全部的精力去应对女真人。
“那两个匪首呢?怎么样了,有没有抓到?”
韩鑛被我的情绪感染,虽然是看第二遍仍然喜上眉梢:“回皇上,奏折上说,左良玉已带着人马在追击高迎祥,此地由宁夏卫,延绥卫包围,料来高迎祥无处可逃。左良玉确是带兵良才,未打先围,使得高迎祥只得往宁夏卫逃跑。宁夏卫的贺虎臣早已布置人马,只怕捷报正在途中。”
“恩,那就好,决不能让他跑了。那张献忠呢?”
韩鑛看了下奏折道:“回皇上,张献忠的乌合之众已被周总兵打散,张献忠已由边界逃窜到湖北边境。周总兵也已率兵追去。”
我听了一愣,张献忠居然还跑了,这个周遇吉搞什么鬼,千万别又弄成流寇。“下旨给周遇吉,一定别让张献忠跑了,能活捉就活捉,不行就给我当场击毙。”
“微臣明白!”
总的来说,战报还不错。看来当初英国公推荐左良玉是对了,闯王的招牌还没打出来,他高迎祥就完了。不过可惜一点的是,周遇吉没有将张献忠给围住。嗯,看来这周遇吉打战谋略比左良玉差上一筹。这个左良玉以后好好打磨打磨,消了他的跋扈,以后说不定是个能用的将才。
打垮农民军让我这皇帝喜悦异常,当天就摆宴庆祝,虽然百官都不知道为什么打散了两伙小流贼,皇上为什么会这么高兴,但皇上高兴总比皇上不高兴好。当天是喝得无醉不归,搞得第二天早朝都免了。
但这份‘龙心大悦’没有保持多久,就给一场大雨给浇灭了。而且没有想到,这大雨一直断断续续从五月下到了六月还没有停的迹象。顺天府已经上了几次折子说,城外百姓遭灾,庄稼被淹,房屋倒塌。这些消息让我在这隐晦的天气里凭添了几分郁闷。
原本我还以为只不过京师有雨灾,没想到接连收到陕西,山西,河南的奏折,都说当地大雨。一时间,我不禁紧张起来。如果这几个地方都是大雨的话,黄河可就要泛滥了。此时下旨给黄道周已经为时已晚,在这个时候,黄道周也明白黄河的危险,应该已经发动人上堤了。我只希望千万别决口,不然这河南可就真的是河难了。
大雨一直下了一个月,差点逼得我就要去龙王庙了。我去龙王庙自然不是去祈求停雨,而是要去拆它的庙。等到六月底,大雨总算停了。可我的心还一直提在嗓子眼上,河南还没有回报到,我能不急嘛?!
“皇上,河南还没有奏报,那说明是好事!皇上不必着急。”说话的是秀儿,今日刚好过来看她。
我疑惑道:“为什么?”
“要是黄河决堤,那是多大的事情,接壤的山西各府还不马上回报。现在京师已经停雨,想来河南那边也差不多停了。黄大人没有及时回报,想来人都在堤上,因为雨未停,不敢擅自回报。”
我点了点头:“不过还有这十来天,不知那边情况怎么样?令朕担心啊!”
秀儿宽慰道:“一个月都过来了,应该不会有问题。黄大人尽职尽责我们在河南也是看过的,皇上还有什么不放心呢?”
“嗯,秀儿说得也是,要是黄道周在堤上防洪,黄河都决口,那只能说是命数,换了别人也一样。”
秀儿微笑道:“好了,皇上就不要再想这件事了。今日就请皇上陪臣妾到花园走走,这个月可把我给闷坏了。”
我还未答话,她就拉着我出门了,我哪敢反抗一个肚子老大的MM,只好跟着她去逛花园去了。
过了几日,河南终于发了奏报。果然如秀儿所说,黄河堤岸没有出现大决口,开封一带算是保住了。不过我高兴过后,却发现后边仍有几份奏折弹劾黄道周。原来孟津口危急,黄道周紧急中调用开封府各卫驻兵,斩畏惧逃脱者大小将校三十二人,就连开封卫的指挥使都给他干掉了。虽然黄道周是巡抚,但擅杀三品大员也是有罪。河南道御史据实上报,弹劾黄道周。
这黄道周真有几分胆色,居然敢杀人,还真不像一个文弱书生。不过也难怪,他手里有我赐下的尚方宝剑,那些白痴是自己找死。只是我怎么处置这些弹劾的奏章呢?虽然黄道周是为了抗洪才调动军队,但毕竟大明律法中并没有说要士兵上堤的条文,而且大明数百年也没有过让士兵当河工的情况。这些地方上的兵老大说好听点就是保一方平安,打打寇匪,抓下盗贼什么的,剩下的就是种田养活自己。说得不好听,自己就是强盗,兵匪一家。
黄道周我是要保的,毕竟保住了今年黄河没有决堤,不能让他吃这个亏。我看还是给他来个功过相抵好了,赞赏的话给一半,挨批的话也给一半。这也让御史们没有话说。
黄道周有我罩着没事,但我就实在没有面子了。五六月份,江北,东南一带都四处报有雨情,偏我在年初到五月都在说有旱灾,还让江淮一带做好抗旱准备。要不是内阁大臣们劝谏,只怕江淮一带出现水灾,我这皇帝的名声,能力可就大有问题了,不过就是现在我这个丑也丢大了!到底是谁害我啊?明史怎么可能记错呢?我记得明明是有旱灾的……
MM的,崇祯四年绝对是流年不利,在去年十一月的事情居然让我这皇帝就跟救火员一样,哪里出问题,我就扑向哪里,根本就没有给我喘息的机会。这都大半年了,还没有个消停。唉,做皇帝跟做平民在本质上是一样的,没有钱做什么都不行。不要说什么新政了,我得想想办法,弄点钱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