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早就在等张惟贤上门了,这几天内我接见了那么多大臣,他自然是坐不住了。张惟贤在我登基伊始就给了我很大的助力,特别是广宁之败后,我曾一度倚他为左膀右臂,不想他却是另有图谋的野心家。当然从客观上来讲,我还是挺佩服他的手段,在我废除锦衣卫的短短几年时间内无声无息的拉拢住一班人;收买到了我的大内总管曹化醇替他卖命,敢于几次行凶于我;又使出一石三鸟之计扳倒韩鑛、利用郑三俊夺得首辅的位置。这样的谋略,隐忍,大胆,果断,可以说在众多大臣中无人能及。若不是我运气好一点,说不定一切都按着张惟贤所预想的发展。可惜天不从人愿!现在,天子跟大臣的对抗无疑就是猫同老鼠的游戏,张惟贤这次求见会给我带来什么呢?我不禁有些期待。
“老臣张惟贤叩见我皇!”
张惟贤依旧那副气定神闲的样子,仿佛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至少我从他的眼神中看不出有什么变化。果然是只老狐狸!我当然不能让他小看,定了定神后笑道:
“平身吧,张爱卿来得及时,朕还想着让人去召你进宫。”
“哦,是这样!”张惟贤并没有问我召他进宫做什么,反而道:“老臣也是因为有急报方进宫见驾!”
“急报,是何处传来的急报?”
张惟贤的话顿时顿时改变了话题的方向,由他控制了话语权。因为我对这急报一词向来敏感,毕竟坏消息比好消息的概率要大得多。
“回皇上,是福建巡抚熊文灿发来的急报。他在折子上说南疆的红毛番子在元月初一,乘我福建水师不备之际,率六十余艘强攻厦门港口,福建水师损失惨重。其后红毛人封锁了福建海面,并对沿海诸县进行劫掠。”
荷兰人?!
老实说,听到这个消息我很诧异!在我的记忆中,明末关注的都是辽东以及陕西等中原一带的战乱,从不知道在明末的时候还有荷兰人敢来挑衅。是真实的历史还是因为我到来的蝴蝶效应引发的后果?不管怎样,荷兰人这个时候进攻,无疑是在我后背捅了一刀。因为海外贸易每年都有几百万的收入,现在给荷兰人一封海,还有谁敢出海贸易!上次辽东损失这么大,全靠这两年东拼西凑补上。要是断了贸易这一条,我拿什么去作辽饷?!
想到这,我不由提高声音道:“该死的荷兰人,他们想作甚么?!”
“回皇上,红毛人曾派人交给熊文灿一封文书,他们要求我大明驱逐佛朗机人,将大明所有的海疆贸易都交给他们去做,这样他们就会退出福建海域。”
“哦?!”
张惟贤又道:“老臣接到奏折后,方巧几位内阁及众位大臣都在,大家讨论了下。大多数大臣都认为,大明跟女真人休养生息了两年有余,皇太极必然会有所行动,此时不宜两线开战。况且大明最强的福建水师遭到重创,如果开战胜负难料。红毛人既然只是想要贸易权,大明的货物卖给谁都是卖,没有必要冒险。不过,老臣认为红毛人不过跳梁小丑,堂堂天朝岂能任其欺凌,是以微臣以为应该一战!此事关系重大,臣不敢自专,是以恭请皇上圣断!”
我仔细的分析了张惟贤的话,思考着现在对荷兰人宣战是好还是坏呢?!突然间我意识到事情有些不对劲,这个不对劲并非关于荷兰人,而是我跟张惟贤的较量。
之前我召见了不少大臣,张惟贤作为首辅怎么说也要来一趟的。但是他一直拖到现在,很明显是在等这样的一份奏折。让我在召见过程中顺着他的话题走,从而无法发难。最重要的是,我听到这个类似战报的急奏会有什么反应,会作出什么决定都在他预料之中。很明显,作为奋发有为的年轻天子,无论是为了天朝的颜面,还是为了海外贸易的扩张都不可能接受荷兰人的要求。再者,澳门葡萄牙人的兵工技术支持,西班牙使节允诺的一百门火炮又岂是能轻易放弃的。对荷兰人宣战是不言而喻的。张惟贤拿到奏折后没有直接向我禀报,而是先跟其他大臣商量,再力排众议的主张对荷兰人宣战。其目的就是给大臣造成这样的一个假相:他是第一个提出主战的,此时我再作出宣战的决定,在大臣的眼里不过是张惟贤说服了我而已。
从张惟贤的角度来说,这又是一次冒险的行为。当然我相信张惟贤不是单单靠赌运气,可能他有渠道获知荷兰人在南疆海域的实力,从而判定如果开战,大明赢面较高。如此力排众议、鹤立鸡群的主张,一旦对荷兰作战胜利,将使得他初上任的首辅获得空前的威望,大部分朝臣也会承认他作为首辅的资格。我若没有直接的证据就给张惟贤定罪,至少清议这一关就过不去,甚至会寒了百官的心!
事到如今,我却没有应对的方案。因为我也知道大明水师会打败荷兰人,在原先明末的各种历史记载中,西洋人还不足以跟明朝相抗。郑芝龙一直在南洋威赫到清初,没有理由打不过荷兰人。就算我识破了张惟贤的计谋,可我根本没有得选择。
这一招实在是高!
张惟贤的小心谨慎让我不得不再次佩服了一下,他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在旁人眼里,我跟他不过是小有芥蒂,起因就是因为他这个首辅是在我生病的时候大臣们擅自推举出来的。但满朝文武都知道,张惟贤曾力助我登基,凭着这样深远的渊源,完全不至于会造成什么生分的关系。
事实上如果我没有发现下毒者是他,那么一切自然如此。
可惜,我已经发现了!既然发现了,那我就如他所愿,一切都作最坏的打算!我要告诉他,我已经发现了他的图谋!
回过神来,我没有继续扯南海的问题,而是慢条斯理的问道:
“福建巡抚的奏折都是发到朕内宫来的,怎么跑到你们内阁去了?”
我瞬间改变话题让张惟贤诧异了一下,他马上解释道:“回皇上,皇上重新理朝政后,各地奏折本该递入内宫的。但各地距离京师遥远,诏书还未到达,官员们仍旧以为是皇子监国,是以这几日的奏章他们都递到了内阁。
我点了点头,果然行事滴水不漏!因为我登基以后为了方便理政,官员们上书都要在奏折前表明是发往何处,通政司以此来分发奏折。所以这些天地方奏折仍旧发往内阁并非有意为之。张惟贤也算运气,居然在这几天内就等到了这么一份急报。
“皇上,那大明对红毛人是战与不战,请皇上明示!”张惟贤再次扭转话题。
我用着不容置疑的语气道:“当然要打!荷兰人离其国家有万里之遥,在大明疆域不过几千来人,胆敢犯我皇朝天威,虽远必诛!”
“皇上所言极是!老臣这就去兵部商议具体战略!”张惟贤躬身低下头,眼里透出一丝喜色,仿佛一切如他所料。
我呵呵一笑道:“张爱卿不用这么着急,此事朕会发中旨给熊文灿他们。朕还有事情找你!”
“是!”张惟贤虽有不甘,但也只得应道。
我想了想道:“朕最近召见了王承恩,发现了不少以前朕没有觉察到的事情?”
张惟贤心里咯噔的跳了一下,心底那丝希望被击破,他努力使自己平静下来缓缓道:
“不知皇上发现了什么?”【歪*歪*书*屋*论*坛】
“朕觉得袁妃死得有些奇怪?”我盯着他,似有深意的说道。
“哦?”张惟贤仿佛在回忆这件事情,“老臣记得袁妃娘娘是因为突发疾病先去,不知皇上认为有何觉得奇怪?”
“朕这个月久病成良医,在本草纲目中发现有几种药合成之后,也可以造成心痹的现象。要是用这种方法杀人,岂不是神不知鬼不觉!”
“这个……老臣对医药造诣尚浅。不过既然此物能有此危害,老臣以为应该将此些药物的功用在书中除去,以免有不法之徒拿去害人!”
张惟贤答得一本正经,根本就不为我话语中的骨头所动。难道他已经知道我现在不敢妄动他?!我又指着在门口守卫的侯四跟铁牛道:
“张爱卿可认识靠门口的那两个侍卫?”
我跳跃似的问法让张惟贤有些不适应,不过他还是回头看了眼门口两个一壮一瘦的侍卫。想一想,自己确实是不认识,便道:
“臣是外官不敢结交宫内侍卫,臣不认识他们!”
“是吗?!上次他们两个回来说,有天晚上在你们英国公府里吃了点亏,给你们好心送到顺天府去了!”
“有这个事?!”张惟贤终于变了脸色。“老臣府里一向交给犬子打理,出了这个事情,老臣一定回去查办个究竟出来。”
“罢了,也不是什么事情,过去了就算了!对了,张爱卿可知道朕宫中的总管太监曹化醇在顺天府被杀了!”我打了个哈哈道。
“起奏皇上,老臣接到顺天府知府吴玉的禀报说,曹公公是被惊马踢死属于意外死亡。皇上这么说……”
我故意叹了口气道:“朕原先也是这般认为,但后来有人在曹化醇那发现了一份东西,却是一封认罪书。书中详细说了他这几年的不法之举,他在书中供认是被人所迫。朕也是这般想法,曹化醇一个总管太监,已经做到了官位的极致。能作出如此大逆不道的事情,自然是给人胁迫了!他怕给杀人灭口,才留下这封认罪书!”
张惟贤一时间完全呆立在当场,嘴角时不时的抽动。跟他相距老远,我甚至感觉到了他的呼吸变得很粗重。
“张爱卿,你没有事吧?!”
张惟贤突然慷慨激昂的回道:“啊,皇上,老臣没有事,老臣走神了!老臣以为此事事关重大,皇上应该派可信之人详查,将背后之人缉拿归案!”
“哦!”
张惟贤的心理素质之强超出我的意料,在我几次重击之下,他居然没有露出破绽来!要他低头认罪是不可能的,没到最后时候他恐怕不会死心。这个对手让人觉得可怕,因为我方才在想,若是我跟他易境而处,自己能不能有他这么从容跟急智呢?!罢了,说这些不过是为了点醒他,我已经发现了他的秘密,这样的机锋自然不用再打下去了。看来我还是要下些猛药下去!
“这事朕会处理的!朕这几天了解了下朝廷的情况,朕有不少新的想法,今儿就跟你一起说了!”
“皇上请说!”张惟贤恢复了原先的镇定。
我露出一丝得意的微笑道:“朕觉得顺天知府吴玉也是一个刚正不阿的御史,让他作知府实在屈才。朕打算让他到卢象升的神武营去,在那里作个监军。你也知道,西北边镇的将士全靠军饷度日,为了确保朕的银子实实在在的落到兵士手里,朕不得不派一个信得过的人去!”
“皇上,顺天府也是京畿重地……”
“朕会让叶廷秀接任的!”
不待张惟贤反应我又道:“朕这几年对西南都没有顾及到,四川乃锦绣繁荣的天府之地,边疆几次战火都有所波及。朕打算让薛国观放一任巡抚到四川,积累点施政的经验。他可是朕未来的刑部尚书,朕很看好他!”
“宣府那边已经很久没有整顿了,朕过几日会给侯世禄,让他将宣府的边兵整顿好。朕记得你侄子张承翼也在那,朕相信他会好好遵守将令的!”
“上回给朕上书的李觉斯也不错,既然他认为天工研究院成立不错,朕打算让他去陕西推广推广,帮朕招些能用的人回来。还有各军督府,巡警司,朕都认为该整顿下,给他们调调职,到处锻炼一下才能磨成大器。”
……
后边的话都是我一个人在讲,张惟贤一句话也不发,只不过他的脸色已经由原来的镇定变化成了五颜六色。我滔滔不绝的讲完,末了再加上一句:
“张爱卿以为朕的主意如何?”
“皇上,此事关系重大……”张惟贤最后苍白的挤了一句话来。
我再次截断他的话道:“朕已经想过了,朕在皇宫中尚且遭遇毒手,居安思危啊!真要防微杜渐,不能让这样的事情再次发生。所以整顿是必须的,培养后续的大臣也是应该的。”
“皇上……”
“好了,朕待会还要去巡视一下皇城司!你先退下吧!”
我起身便回了东暖阁,张惟贤只能恭送我离去。我虽表情严肃,但心里正暗爽着。今日的一番对话,完全击破了张惟贤的侥幸心理。即使张惟贤再狡猾,但我慢慢不断的削其羽翼,他肯定会心痛,会恐惧的。他知道因为等我布置完,最后的人一定会是他英国公。跟天子争斗,现在他有得忧心头疼了。
“方正华!”
“奴才在!”
“你让高起潜盯紧点,但不要给人发现了。”
“是!”
我摸了摸案台上的印玺,不由得露出一丝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