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汉山城在汉江南面,因地势险峻形成一道攻之不破的天然屏障,山城离王京有三十里,快马也需小半个时辰方到。姜曰广他们有的是时间,干脆让侍从、通译在前头带路,他们在后边悠哉慢走,一边欣赏野外的景色。三人中,曹文诏在汉城呆得最久,但他是武官出身,对于汉城的风景名胜大多是知其所以然,不知其为何所以然。姜曰广对朝鲜的风土人情却是极为了解,路上所遇)到的一山一水一庙一碑,甚至乎一座小亭,姜曰广都能洋洋洒洒的介绍来历出处。曹文诏他们这些武人平日哪曾听过,竟是听得津津有味。在旁的鹿善继)心中暗自吃惊,他原以为姜曰广熟悉朝鲜,是因为先前来过,不想竟然熟悉到这个程度。不管是几年前他曾随人游览过,还是此番来之前看书得知,这份博闻强记的功夫就委实让人佩服。)
沿着蜿蜒的山路,一行人游山玩水中不知不觉便到了南汉山脚下。陡立的半山腰上建起了五六米高的城墙,城墙下边的树木被砍伐干净,原本白雪皑皑的诗情画意被这突兀的建筑弄得潇煞起来。当初为了保密起见,大明使团运来的十几)艘物资早前知会过李倧,让他找个地方储放。李倧便选)了京畿一带最为险峻的城池-南汉山城,这不仅是个防御要塞,而且还是李倧为自己准备好的避难窝。鹿继善望着这易守难攻的城墙,没有想到李倧居然大张旗鼓,夸张到把他们的物资放到这里。不过这山城虽然看似固若金汤,但鹿善继仔细打量后却觉)得还是不值一提。
曹文诏还是第一次来这要塞,也不由得惊叹朝鲜人会选地方。他正左右观望得时候,前边的鹿善继回过头来笑问道:)
“曹将军,若是攻此城,你看如何?”
曹文诏没有想到鹿善继会问这个问题,他自然是不能让文官小觑了他。何况后边还跟着一干手下,这个脸可丢不起。不过他是沙场的老将,对攻城夺隘极有心得,他略环视四周后便道:
“啊,这个啊此城地处险要周围环山,能靠近的通路只有间中夹道,坡度大,仰攻极为吃力,骑兵、冲撞车都用不上,若要正面强攻只怕损失惨重。不过”
曹文诏指着不远处道:“)两位大人请看,这城池建在主峰之上,四周群山环绕,正是因为环山致使一利一弊,若进攻方占据了周围的高处,则城必破矣。这个距离对弓手无效,但若是有火炮,城内诸军皆在炮口之下,守方难以持久。”
提到这个假想的问题,姜曰广也饶有兴趣的插话道:“曹将军高见,只是朝鲜国中未有红夷大炮,是以不曾想到这点,若在城墙头布置红夷大炮或可阻敌。”
鹿善继拍着城脚厚实的墙砖却道:“朝鲜人未有红夷大炮,但北方的女真鞑虏却是有了!当年广宁失守,不就是因为鞑子以火炮攻城嘛!曹将军,若是女真人来攻,你守城又当如何?”
“这个”曹文诏呆立半晌,女真人弓马娴熟,出城不够人家火拼,守城则遭他炮轰,根本就是进退两难,他不由大摇其头道:
“人力无法与火炮抗衡,下官虽有几分勇力,但也不敢)自欺欺人说守得住!”
鹿善继却赞许道:“曹将军乃真性情也!我也是如你这般想法,无火炮迎战,即便本朝名将也是无法守得住!不过,将军乃镇江总兵,手下只有五千兵马,若女真人来,势必要在城中坚守待援,到彼时将军能否守乎?”
鹿善继的话说得曹文诏一愣,平日他巴不得求战,如今这么一说,女真与朝鲜一旦开战,他们这支人马却是凶险得很。朝鲜的军队是指望不上,他们这点人马也只)能是守城。想到这,曹文诏握紧配刀的把柄,似自嘲又似坚毅道:
“武人之天职便是战场杀敌,)能守需守,不能守则马革裹尸!”
“好,果然是大丈夫所为!”鹿善继虽然是进士出身,但他在辽东从军数年,对将士有番别样的感情,甚至自己也以武将自期。他笑着道:
“将军有不畏死的勇气足已,此次我等给将军带了守城的利器!”
“守城的利器?”曹文诏一脸的疑惑。
“那是!这可是天工研究院新研发的秘密火器,使团出发前,皇上特地让火器司赶制出一批给将军使用。”姜)曰广也笑呵呵道:“咱们进去看看吧!”
南汉山城的朝鲜守备官早得到通报,自然不敢阻拦上国使者。留守在这的使团侍从见自家大人到了,更是赶忙迎了出来。一阵寒暄后,姜曰广他们摆脱朝鲜方面的人,径直去了放物资的库房。
鹿善继因为方才的答话,对曹文诏疑心尽去,不由大生好感。他拉着曹文诏到甲字号木箱前,亲自为他讲解道:“这是大明这几年新研发的火枪,是已故徐大学士改进,射程已过三百步。”
“哦!”曹文诏原是神机营出身,他手下也是火枪人马,)自然对火器极为重视。这新火枪射程比旧式的远了近三分之一,怎能不让他吃惊欣喜!他忍不住打开木箱,拿起一把崭新的火枪端详起来。
“这火枪不仅是新的,弹药也采用新式弹丸,前头为尖锥,更容易射穿衣甲。”
“太好了!”)
姜曰广对火器知道得不多,但对大明老牌的火器还是有印象的,他指着丙字箱子道:“此物更适合守城,鹿大人,你跟曹将军说下!”
鹿善继知道姜曰广是自重身份,不愿干站着又不愿降了身份为)曹文诏解说,是以才来了这么一句话。他倒不在乎这个,微微一笑的走到丙字号的箱子前,打开木盖,拿了一个托在手上道:
“这是专门用以守城的火雷弹--哦,现在已经改名叫震天雷了。在使用上倒没有什么区别,拿着木柄,点燃后扔出去便可。根据皇上的提议,这弹丸里边加了不少铁片,改进后,威力有了显著提高,扔起来那)是炸一片倒一片。”
震天雷的作用那是不言而喻)的,曹文诏见这屋中丙字号的箱子最多,不知里边有几千个震天雷。心中激动得不知说什么,只是一个劲的说好!顺着鹿善继的介绍,甲字号是火枪,乙字号是火枪弹药,丙字号是震天雷,丁字号是大将军炮),相应的戊字号是火炮弹丸,己字号的箱子最是奇怪,不仅箱子规格长度均大过丁字号,而且有四五十个之多,整整占满了一个角落。
“两位大人,请问这己字号的是什么物事?末将眼拙倒看不出来!”
鹿善继拍着丙字号的箱子笑道:“这也是天工研究院新改进出来的,方才在外边,我还问过你如何守城,这个便是守城的一个法宝,不过这也不单单是用来守城,若是用得好,自然是妙)用无方!”
曹文诏被讲得搔到了痒处,居然有这样的好东西!有点急不可耐道:
“大人请说!”)
“此物名曰地雷!”
“地雷?哦这么说来,末将倒还有些印象,最初在陕西一带的边卫有人使用,戚少保(戚继光)曾发明‘自犯钢轮火’来拒敌,其后武备荒废,也就没有见过了。现在边军所用地雷,都是要靠人点火,跟震天雷差不多。”曹文诏好歹是神机营的将领,火器常识还是有的。)
“嗯,你所说不差。这地雷跟)当年戚少保所制的‘自犯钢轮火’相似。不过性能有所提高,最重要的是这地雷已将点火装置跟火药分离,在搬运、埋放的过程中不容易出事!”
安全毕竟是第一,自犯钢轮火虽然好用,但使用过程中也是问题多多,点火的燧石钢轮放在石炮中,误碰、失效等危险性较高。一旦引爆),则会造成自己人员伤亡,甚至会暴露目标以至达不到偷袭的效果。将士不愿使用,又无人主持推广,自然就会消声匿迹。
鹿善继笑道:“至于这地雷制作的奥妙就不是我所能答的,不过随使团带来了天工研究院的人,让他跟你说说。李石头!”
听到叫唤,在屋内人群后边挤进一个人来。突然被众人盯着,李石头顿时有些手脚无措。周围的大人,他以前想都不敢想自己能上前说话,现在却是他们在等自己说。他身体有些僵硬的打躬到:
“小人下官见过各位大人!”)
他这不伦不类的话引起了众人呵呵一笑,皇上设置研究院,授)予相关人员官职。这李石头本是研究院下属匠坊的老工匠,因其技术高超而被派往随团来朝,专门负责火器这一项,临行便赏了个从九品的虚衔。鹿善继知道他刚被提拔,还没有适应过来,便吩咐道:
“你就给曹将军讲解下这地雷)的使用!”
“是!”李石头见说的是自己熟悉的东西,便大胆上前道:“这地雷最主要是在点火上,其他爆炸的弹丸跟震天雷相近,只是个头较大,方便从地下炸出来杀敌。它的点火跟以往不同,用的是一个很小的‘点火装置’,其实小-下官也不知道这为什么叫‘点火装置’,不过上头这么说也就跟着叫了,实际上它就是一个很小的火枪。扣动扳机就可以点火,用在地雷上,只需用绳索跟木板连接起来,敌人一踏上便可发火。”
李石头越说越顺口,地雷的制作他是从头到尾参与其中,更是这个项目的老师傅,正因为如此才派他随团指导。他从另外一个大箱里边拿起了一个小盒子道:
“这个就是点火装置,只要把)火药引子接到这,然后在药槽放些火药,只要这么一打就可以了!”
说着他在扣动扳机,嵌着燧石的击锤在青铜弹簧的作用下顿时打在药槽边,冒出点点火星。
“因为它很轻便,可以跟火药分开放,安装的时候再连在一起。按着大人们的意思,地雷火药的埋放需后置几十米,中间用火绳穿入竹竿连接。只要前边踏中,便会在行伍中间爆炸,更利于伤人!不过安装的时候要很小心,焦大人(焦勖)说了,先埋两边,后连中间!这样才能够平安!”
李石头现在说得是口沫四溅,巴不得将自己作坊的点滴都说个遍。鹿继善笑了笑,截住他的话头道:
“好,曹将军营中也有炮手,你今日说的这些改天再跟他)们说说。在朝鲜这段时间,他们便跟你学如何埋放地雷。别的不需多说,只要教会他们怎么用就可以了!”
“是,下官记住了!”被大官儿表扬,李石头不好意思的搓着手掌心。
出了库房,曹文诏还在纳闷,鹿大人说这地雷可守城,但如何对付女真人的大炮呢?!思来想去都不得其法,他只好又问道:
“大人,那如何应对女真鞑子的火炮?”
姜曰广也很好奇,想知道鹿善继有什么办法!鹿善继笑了笑却并不言语,他只是指着山下--远处的群山间的蜿蜒山路道:
“你看此地要攻城,这些小路都是必经之处,这火炮嘛!毁了它便是!姜大)人可带了五门大将军炮给你,到时居高临下又有何惧!”
曹文诏听了鹿善继的话,不由皱眉思虑起来,过来一会,他才拍掌道:“是了,末将明白大人的意思!可用地”
鹿善继笑呵呵道:“此事机密,不可泄漏出去让鞑子得知,否则就不灵了。将军既然知道,倒用时再行布置!”)
“末将多谢大人指教!”曹文诏对这个文人出身的使者大人倒真心佩服,丝毫没有读书人的架子。
鹿善继本想跟姜曰广说话,回头一看,却发现姜曰广已经走开,带着几个侍从在城中游景去了。鹿善继微微一笑,对曹文诏道:
“今日既然来了,这些火枪弹药你就让兵丁带回去,震天雷你们配有三箱,这大将军炮就不要带了,我估计皇上会有恩旨赐给朝鲜人。这地雷数量有限,估计也是用在此处,也就暂放于此。回营后,择些伶俐的炮手过来学)习如何掩埋地雷!”
“是!末将谢过大人!”曹文诏又要行礼,这份礼物对于他们而言实在太喜人了。
鹿善继拦住道:“你不用谢我,要谢就谢皇上恩典!”
“那是,那是!末将自当竭力报答君恩!”
“你去跟亲兵交代下,咱们也跟姜大人一起游游这坚城要塞,听说这是朝鲜国主建的避难之所,不想行宫倒还简陋得很”说着朝姜曰广那边走去。
这一日中午,姜曰广他们都在南汉山城中,朝鲜守备见使者留在这自然竭诚款待,用过餐后又亲自带着姜曰广他们游了个遍。直到午后,兵丁们已经将火器装好在牛车上,他们才打道回去。曹文诏要回城外的军营,三人便在城门口话别分手。
姜曰广跟鹿善继进了驿馆刚踏入大堂,就只见使团的管事对他们道:
“大人你们可回来了,好像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