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很阴郁的时光.我都不敢想象,现在自己已经真切的到了家里。我刚还在学校啊,作着忧伤的,有斑斓色彩的梦幻。而那些曾经发生过的事情,宛若正在我眼前,象幽灵般的游荡。
当我再次站立在家门口,在那棵大槐树下,纳着阵阵清凉,心里就涌动过无数思绪.我为什么要回来,难道准备在这个地方打发余生?是不是自己脑子进水,才进得这个想法来,或者是为永恒不变的信念?苦难的现代人,他们的许多人,有几个不是在挣扎着过活;他们的境况,有的甚至比我更加艰辛,却都顽强的坚持了下来。他们呆在城市里的某个角落,想寻找自己失落了的东西;而我,仅仅就是一个逃兵,用他们的话来说,就是根本还没有经历过生活中的人情世故,就奢谈放弃的破落种儿?
我自己开始百思不得其解.我很想明了:到底这样做,是对还是错?依照我的现实状况来说,我绝对是个大大的傻瓜;我本来就一无所有,为什么就不能努力去作争取?在他们看来,我天生就只是下贱的泥土命,不应该有好的遇见,也不应该有如此深的思想,来把整个世间给唾弃.而我就这样义无返顾的,做了自己该有的选择,我看到了他们的矫柔造作,和对人间采取的睥睨眼光;我的对抗形式,尽管这样无力,但却直指向他们虚伪的内心,惹得他们怀恨在心。但不管怎样,自己就是这样倔强,根本就没有把他们的凶狠,或者假惺惺的劝戒,给当一回事儿.
而现在我该怎么办?我面对的最现实的问题,就是在这样寂寞而又荒凉的农村,我能作得了什么?犁田打耙,我没有受过这样的启蒙教育,父母亲在家从来就没要求我作过这样的事儿;栽菜种地,自己除了能挥舞锄头,对种菜中具体要注意的事项是一点也搞不清楚.唯一能作的,就是象小时侯一样,作放放牛,载栽田,割割禾等一些零碎杂八的事情.
这就是我将要面对的人生悲剧。我在读书改变命运的主体思想指导下,几乎丧失了作为一个农村劳动者的生产本能。当我们受着欺骗,一个劲儿的往书本里面钻的时候,绝没有想到:自己如果在那一条道上,被权势资本之手横生切断了,会有怎样的难堪的结果来把自己等候。
我现在算已看清,我提前的面临了他们在毕业之后才遇到的窘境。我也算不是一个糊涂虫,再受人间讹言的忽悠。我知道,在这样的世间,被忽悠得太久了,傻子也有清醒的那一天;而我,原来也是一个傻子,抱着理想的**,以为人间真正有好大的作为——
当我回过神来,停留在一处山梁上,对着四面八方遥望的时候,一股不知从哪里涌动的辛酸向我流溢过来.美丽的乡土,千百年前就如此时一样,以一块画布的面貌,展现在世人面前.我的祖先祖祖辈辈的,就在此地耕耘,劳作,缴上租税,得到自己的口粮.他们从来没觉得这样的生活有什么不妥,也从来没有想过要去看山外的世界.他们忙时,整天整天的就在这山梁上刨着;闲着的时候,就抽一口旱烟,把这周围大大小小的山梁,还有头顶的太阳,看了一年又一年.
时代变了,当我们这样的一代,开始成长起来,一股新的飓风,已经刮过了大江南北。这是一个打工的时代,这是整整一代人,开始背井离乡,到不知名字的遥远海滨,去想收获物质上的满足的时代。这是一个漫长的过程,这是充满着艰辛的路途。老一辈是不能知晓,当他们在有一天,要是离去的话,这肥沃的田野,将还会有谁来开垦!
在画布展示的背后,就是生养过我还有乡里乡亲的木房子.不知从哪个时代起,这里吊角楼的架构换成了四四方方与山外一样的模式.燕子尾的瓦檐,象是在想着高飞,又象是在等待着什么;当在下雨天,雨水滴滴沥沥的从瓦缝里流溢下来,整个世界都好象恒久的响起了清脆的滴答声.而各家房子旁边,种满了各式各样的竹子:南竹长得比较高大挺拔,但材质不怎么好;朴竹相对清秀峻朗,可编织竹蓝,竹筐等农家常有的家什.当盛夏或者秋时,清风徐来,地面上叶子飞扬,我仿佛听到了在遥远地方,从几千年中穿梭而来的歌吟.
更远点的地方,是松杉连绵延亘的山峦。这样的山峦,不算大,却是一片连着一片。想当年,家乡的大土匪张玉琳,就是依着这些穷山恶水,与当年的国民政府进行着长期的周旋。土匪虽然凶恶,但他们也有自己的种种规矩,不会随便害人;而且中国自古有官逼民反的传统,落草对于穷苦老百姓来说,实属于万般无奈,不得以而走上的一条路。
阿,我的家乡,这就是我家乡的人间风物.到了晚上,清冷的月色中,我靠在大槐树下,听着周围清朗的虫鸣,还有偶尔惊悚人心的猫头鹰的啸叫,心里暂时获得了某种安谧和平和.人生,难道不可以好好的自我享受一番?当我们从不可解决的事情中脱身出来,还有什么比自己孤独的安宁更能令心陶醉?当这种心境已经来临时,你讷讷感听到的,就只是自己心灵的跳声,和无尽的泪水,在这个一个人的时刻,再也止不住的,在流溢出来——
清清的,我的心跳清清的,我的眼泪也清清的.它们都没有沾染上浊世的痕迹.在这个时刻,我才清楚的看清了自己,在这个世间所扮演的角色.我并不是一个强者,当我一切都不能解决,对自己或者周围的事物,都没有能力之时,我只能作最原始的事情:在那一刻,心情在跳,眼泪在流,在一个山风呼啸的夜晚,我作回了一次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