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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9节
    “我会把它带回去。”白修点头说道。
    “谢谢。”方意行声音微弱的说道。
    他的手垂落下去,不舍的闭上了眼睛。
    燕子坞方意行,战死!——
    方炎总算是赶到了。
    他看到了爷爷的徒弟王冬,他看到了自己的父亲方意行。
    他看到的是两具尸体。
    方炎披头散发,身上衣服破烂不堪,光着脚丫子跑了过来。
    他的眼睛杀气腾腾,模样狼狈凶恶,就像是一个山鬼野人。
    他跪倒在方意行的面前,不敢去触碰他的身体。脸色无悲无喜,就像是变成了一个白痴。
    是的,方炎确实变成了一个白痴。
    他没办法接受眼前的事实,他也不想接受眼前的事实。
    他的父亲怎么会死呢?
    他的父亲怎么能死呢?
    “方炎,起床练功。”
    “爸,这才刚刚六点,天都没有亮呢——”
    “古人闻鸡起舞,鸡都叫三遍了,赶紧给我起来站桩,不许偷懒——”
    父亲是严厉的,因为他自己做不到,所以他希望自己的儿子能够做到。他把自己的全部希望和心血都放在方炎的身上。
    这也是方炎心中对他有怨气,父子两人关系一直不是那么亲密的原因。
    方炎和母亲陆婉的关系极佳,但是和父亲方意行却缺乏友好的沟通。
    方意行喜欢板着脸教训儿子,但是方炎又完全不吃他这一套。觉得他顽固迂腐,不懂变通。两人的冲突时常爆发。
    “方炎,你今天默写的《弟子规》有三处错误,去把它重新抄写三十遍——”
    “是抄写错误的地方三十遍吗?”
    “是把全篇抄写三十遍——”
    “爸——”
    “不许忤逆。”
    因为他喜欢古文学,所以他希望自己的儿子也能够喜欢古文学知识。他手把手的教他写毛笔字,教他留白笔法和用墨粗淡。
    他希望自己的儿子文武双全,他希望自己的儿子成为人中龙凤。他希望自己的儿子成为全天下最优秀的儿子。
    于是,当儿子犯下错误,当儿子写错诗词句子的时候,他对儿子的惩罚也就格外的严重。
    “方炎,我和你商量件事——”
    “爸,你说——”
    “你爷爷和叶家商量过了,想让你和叶家那丫头比一次武——”
    “爸,我为什么要和叶家那女人比武?她不喜欢我,我也看她不顺眼。冷冰冰的,整天板着一张脸,跟所有人都欠她两百块钱似的——”
    “就是为了加深两家感情的一个交流比赛,友谊第一,比赛第二。你只需要上场敷衍一下就成了,不要多想——”
    “那好吧。我就随便和她过过招——”
    “方炎,我和你商量件事——”
    “爸,你说——”
    “你爷爷和叶家商量过了,想让你和叶家那丫头再比一次武——”
    “又比?我们去年不是才比过吗?不比,我不和她比,她上次把我的眼睛打肿了,我一个多月都没脸出去见人——”
    “就是因为去年比武输了,你爷爷心里很不服气,所以想让你再和她比一次——你爷爷的年纪大了,身体也不好。要不,咱们就迁就迁就他?老爷子这辈子活的不容易,现在不就是争着一口气吗?”
    “爸,我怕我打不过她——那女人太厉害了。她的叶家拳都已经三阶了——”
    “不会的。你是咱们方家最有天赋的太极传人——就连轻敌都说你是武术奇才,你爷爷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你身上,我也相信你能行——”
    “要是再输了呢?”
    “不可能。”
    “什么?方炎生病了?”
    “嘘,你小声点儿——儿子才刚刚睡着。刚才发烧烧到三十九点六——你说说你,想的什么破练功路子。什么样的方法不好?偏偏让他脱光衣服去石河子岸边跑步,用雪擦身子——今天是零下多少度?这么冷的天,孩子能不生病吗?”
    “那还是因为他的体质太弱。如果他的身体素质够强,这一点冷风就能够让他感冒了?这样可不行,我们方家没有这样的弱骨头——等到他病好了,得把训练难度加倍。”
    “你敢。孩子都病成这样,你还在想着怎么折磨他——我不同意,也不许你再用那样的方式训练小孩儿——”
    “你这就是胡搅蛮缠了,你知不知道?慈母多败儿——”方意行甩门而去。
    在方炎半睡半醒之间,一个温柔敦厚地男人声音传了过来,方意行端着一碗黑乎乎的中药蹲在方炎的床边,压低嗓音小声说道:“方炎,我给你熬了一碗药汤——来,把药汤喝了。喝了病就好了。”
    “药苦。”
    “不苦。我特意给你加了一块冰糖。”
    “方炎,天气冷了,你妈说让你注意身体——”
    “方炎,最近学习忙吗?你妈说让你有时间回来看看,她最近经常念叨着你——”
    “方炎,你妈说——”
    这是一个强硬又柔和的男人,这是一个固执又包容无底限的男人。这是一个文采飞扬却又不擅长口头表达的男人,这是一个——一个优秀的丈夫,一个伟大的父亲。
    “爸——”
    方炎抱着方意行被冰雪包裹着的僵硬身体,嘶声喊叫,泪如泉涌。
    第440章 归去来兮!
    方意行战死的消息传到了燕子坞,所有人都被震惊住了。
    方炎双手抱着方意行的尸体回村,一家又一家的朱漆大门推开风雪向外敞开。
    “倒也是条汉子。”一个虎背熊腰的中年男人感叹着说道。“可惜了。”
    “都说意行不像是咱们燕子坞的男人,这不——他哪一点不像是咱们燕子坞的男人?他就是咱们燕子坞的男人。他做到的事情可不是燕子坞的每一个老少爷们都能够做到的——”一个年长的老妇称赞着说道。
    “白发人送黑发人,方虎威那条老狗也是可怜——”双手插在袖笼子里的白发老人摇头叹息。
    “可惜没有战死疆场,不然可以刻石记功把名字写在村口的石碑上面——”岁数尚小的年轻人说道——
    不管燕子坞的村民们怎么看待方意行的战死事件,但是,在方炎所过之处,一家又一家的院子里面升起来巨大的招魂白幡。
    在每一家房前或者屋后最高大的那棵大树上面,升起一条条长长的上面画着招魂符的白布。
    白布上面有一行大字:东极太乙真人令金童玉女引领先妣早升仙界。
    白布迎风展开,被寒风吹的猎猎作响。
    最后,满村尽挂招魂幡。
    这样的现象才刚刚出现不久,来自东洋的剑神千叶兵部战死,燕子坞村民感其忠烈,也自发性的为他挂起白幡为其招魂。这对燕子坞的村民来说是莫大的荣誉。
    方炎的神情麻木僵硬,那手不再是自己的手,那脚也不再是自己的脚。脸不是自己的脸,心更不是自己的心。每一步迈出去都像是机械在运动一般的没有任何感情。
    在他的身后,一条又一条白幡缓缓升起。
    在他的前面,是列队迎接的众多方家亲人。
    排在最前面的是方虎威老爷子,他的双手紧紧地抓着轮椅的靠柄,因为用力过猛,老漆都被他揉掉了好几块。不敢看方炎怀里的儿子尸体,眼睛通红,眼睛里面有着浑浊的泪水,声音嘶哑又豪迈地喊道:“好男儿战死沙场,意行不退不避,死得壮烈——升幡。”
    大姑方意新二姑方意玲哭得不能自已,陆婉得到消息之后早就哭晕过去。现在瘫倒在床上没办法站起来。
    大姑夫方浩和二姑夫赵诚信等一群男人奔了过来,从方炎的手里接过了方意行的尸体。然后朝着里屋早就架好的灵柩奔去。按照燕子坞的规矩,死者需要受亲人瞻仰怀念三天才盖棺安葬。
    方炎就像是丢了魂一般,没有眼泪,没有悲伤,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从爷爷方虎威的身边穿过,从那些哭泣的女眷面前穿过,从母亲的房间门口经过,然后来到灵堂跪倒在灵柩面前。
    有人燃香,有人放炮,有人烧起了纸钱。
    有人哭泣,有人嚎叫,还有人悼念。
    有人跪坐在方炎的身边,有人劝慰方炎喝水吃饭,还有人说让方炎节哀顺变。
    方炎早就失去了自我意识,他的神识进入了另外一个世界。
    他对眼前的这个世界的一切自动排斥和摒弃,他所在的那个世界里面只有他和陆婉方意行一家三口。
    有小时候方意行给他买回来第一辆单车他欢呼雀跃的场景,有方意行纠正他唐诗宋词默写错处的画面,还有方意行因为方炎练功偷懒而拿鞭子抽他的气愤嘴脸——
    他博学强记,字画一流。著名的书画大家陈道名先生曾经说他可胜任水木大学和燕京大学这两所国家级名校的大学教授。
    但是,他却从来不善于表达自己的情感。
    他对儿子只有呵斥教训,每一次关心都要冠以‘你妈说’的名义。
    他对妻子彬彬有礼,没有钻戒和玫瑰,也从来没说过我爱你。
    但是,他是全身心的在爱护着他们,守护着他们。
    以他的所有和全部的能力。
    每一次分别的拥抱都要用力一些,因为这有可能是永别。
    每一个愿望也一定要尽快兑现,因为以后可能没有以后——
    叶道陵回来了。
    他从繁忙的公务当中抽出半天的时间,带着自己的女儿叶子前来祭拜方意行。
    他在方意行的灵牌前上过香后,看了跪坐在地上的方炎一眼,轻轻叹息,拉着女儿的手离开了。
    叶道弦来了,带着他的儿子叶风声一起来的。叶道弦上了香,叶风声干脆利落地跪在灵位前砰砰砰地磕了三个响头。头破血流,哭得比方炎还要悲惨。
    叶道温也来了,他是和妻子一起来的。叶道温来灵位前上香,他的妻子则去里屋安慰已经躺倒在床上两天的陆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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