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什么?”荆茂成勒马回头,沉声道,“又来个荆茂成?”
“呃,是这样。”守门的小头目忙道,“大概一个多时辰前,有几十个弟兄进了朝阳门,领头的那家伙就说他是荆茂成,也是李岩将军帐前偏将。”
“有这事?”荆茂成凝声道,“这事倒新鲜,居然有人冒充起老子来了?”
“冒充?”守门的小头目道,“啥,啥意思?”
“这你就别管了。”荆茂成冷然道,“老子倒要瞧瞧,谁他娘的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冒充老子的名号,哼!”
国丈周奎府。
高起潜带着十几名小太监刚刚把太子朱慈和永王、定王摁倒在地,那伙流贼就已经飞快抢到了国丈府的府门前,高起潜一溜小跑,屁颠屁颠地迎上前来,脸上露出了恶心人的谄笑,正要说些肉麻的话时,忽然从那群流贼中间看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那身影虽然穿着土布衣衫,可高起潜还是一眼就看出来她分明就是长平公主啊!
再转眼看到长平公主身边那个光着膀子的流贼汉子时,高起潜更是惊得一屁升天,二屁出世,他***,那可不就是王朴么?王朴这厮不是远在南京当他的南京提督么,什么时候到北京了?
高起潜的脑子不笨,一转念就什么都明白了,一声不吭转身就想逃。
可惜晚了,这老太监才刚刚转过身便感到背心传来一阵剧烈的疼痛,旋即感到一阵窒息,再喘不过气来,有些困难地低下头来,只见一截滴血的刀尖已经从自己的胸口透了出来。幽幽的火光下,有殷红的血珠正顺着刀尖滴落。
王朴带着狞笑地脸庞出现在高起潜面前。低声说道:“高公公。你可真行啊。太子爷你也敢绑?”
说完。王朴又使劲地绞了绞捅进高起潜胸腔地钢刀。高起潜地脸庞便剧烈地抽搐起来。
高起潜使劲地想要举起手来。才举起一半又颓然垂落下来。王朴反手抽刀。高起潜地尸身就像被锯倒地木头。直挺挺地倒了下来。
剩下地十几个小太监这才惊觉不妙。正要反抗时已经晚了。那二十几名百里挑一地官军精锐早已经饿狼般扑了上来。一阵耀眼地寒光闪过。那十几个小太监已经全部横尸当场。这一幕却把窝在狗洞里往外偷看地国丈周奎吓了个半死!
这他娘地怎么回事?
高起潜他们不是要把太子和永王、定王献给流贼地么。这可是件大功啊。怎么反而死在流贼手下了?
这事可透着邪门。
在周奎身边的老管家忽然惊咦了一声,叫道,“老爷。你瞧那个人……好像是公主殿下啊。”
长平公主朱薇茹也是周皇后所出,也是周奎地外甥女,平时没少来国丈府。这老管家在周府当了几十年管家了,可以说是看着长平公主长大的,虽然隔着几十步远,可他那对狗眼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
“什么?茹儿!”周奎闻言吃了一惊,急道,“在哪里?”
“就在那。”老管家手指狗洞外面。低声道,“你瞧,她把太子爷给扶起来了。”
“真是茹儿?”
周奎吃了一惊,心忖茹儿可是堂堂公主啊,什么时候跟流贼搞一块去了?一边想一边赶紧低声说道:“快,快把老爷的老花眼镜拿过来。”
“哎。”
老管家应了一声,从怀里小心翼翼地拿出了周奎的老花镜,老花眼镜在这个时代可是稀罕玩意儿,得从西洋那边传过来。有银子也未必买得到。周奎小心翼翼地戴上老花眼镜,再次凑到狗洞里往外张望。
这一瞧没瞧见长平公主。却瞧见了另一张足以让他胆颤心惊的脸庞。
周奎忍不住啊了一声,又赶紧以手捂住自己的嘴巴,这么一慌,架在鼻梁上的老花眼镜已经摔到了石板上,霎时碎成了一地碎片。
国丈府外。
王朴霎时竖起了耳朵,缓缓回过头来神色阴沉地盯着大门紧闭的国丈府,刚才他好像听到了半声惊叫声,隐隐有些耳熟,似乎是周奎那老东西的声音!莫非周奎那老东西就躲在大门内,要是被这老东西认出来那可大事不妙!
现在身处险境,一丝一毫的疏忽都可能导致万劫不复地绝境!
倏忽之间,王朴眸子里掠过一丝狰狞的杀机,一步步地往国丈府大门逼了过来,躲在大门里的周奎又惊又惧已经瘫倒在地,王朴是个什么样地人?这家伙连法场都敢劫,他就是个亡命徒啊。
“将军。”张和尚急步走到王朴跟前,低声道,“有流贼过来了,此地不宜久留!”
王朴霍然回头,果然看到两队流贼已经打着火把沿街巡逻过来,人数少说也有好几百人,再看太子朱慈和永王、定王,都已经脱掉王袍换上了弟兄们的土布衣衫,只可惜兄弟仨个子太小了,那么宽大的衣衫穿在身上显得不伦不类,很容易引起流贼的疑心。
“将军,快走吧!”
张和尚又催促了一句。
王朴大步走下台阶,望着长平公主沉声说道:“把你们身上所有与皇家相关的贵重物品扔掉,尤其是身上的金银玉器饰,统统扔掉!”
国丈府大门内,周奎一**坐到了地上,整个人就跟刚从水里爬上来似地,这九月的大热天,竟然流了一身的冷汗!
“这个能不能留下,是父皇留下的。”
长平公主张开小手,手心躺着一尊一寸来高的玉佛像,王朴掠了长平公主一眼,抓过那尊佛像,不由分说扔到了国丈府前的河沟里。然后回头瞪着朱慈三人道:“你们呢,身上有什么东西,全扔了!”
这不能怪王朴冷酷。其实他也很想能把那尊玉佛像留下,这毕竟是崇祯帝留给长平公主最后的遗物了,可理智告诉他,要是留下了这尊玉佛很可能会暴露长平公主地身份,这样一来,他们这里的所有人都别想活着走出北京城!
坤宁宫。
牛金星在几员大将和百余名亲兵地簇拥下进了东暖阁,悬在房梁上地周皇后已经被人取了下来。此刻正安静地躺在地上,望着容貌栩栩如生、仿佛睡着了般的周皇后,牛金星不由叹了口气。
周皇后死了,李自成炫耀成就地本钱就少了。
进京的路上,李自成不止一次和牛金星说起,要把崇祯帝的皇后妃子全部收为自己的宠妃,李自成要让崇祯帝知道,他李自成不是个草寇,他是个有能力坐江山的雄主,他不但能从崇祯帝手里夺取江山。还能从崇祯帝手里抢走他地女人!
不断有流贼来报,在承乾宫现了田贵妃的尸体,后宫也现了不少妃嫔的尸体。
“崇祯呢?”牛金星闷声问道。“崇祯去哪了?还有他的三个儿子两个女儿呢,都去哪里了?”
牛金星如此清楚崇祯帝的底细一点也不奇怪,从西安打到北京,一路上不知道有多少太监投靠了流贼,这些太监把宫中的所有事情都统统告诉了李自成和牛金星,牛金星甚至知道崇祯帝只有两套龙袍。上面还打满了补丁。
负责领路搜索的太监王相尧,王德化,王永祚被人带到了牛金星面前。
牛金星阴恻恻地望着三名太监,凝声问道:“崇祯呢,崇祯哪去了,啊?”
三名太监吓得跪倒在地,王相尧颤声道:“丞相,紫禁城差不多全搜遍了,崇祯会不会跑……跑了?”
“跑了?”牛金星勃然大怒道。“胡说!大顺军的人马早已经把整个北京城围得水泄不通。崇祯能跑哪去?搜,带人给本丞相去搜。搜不出崇祯,本丞相扒下你们的人皮,再把你们的肉拿来熬油点灯!”
“是。”
“是。”
王相尧和王永祚连声应是,连牙齿都开始打架了,只有王德化还算镇定,忽然说道:“丞相,奴婢知道还有个地方没搜。”
“哦?”牛金星问道,“哪里?”
“煤山!”王德化道,“崇祯会不会躲到煤山上去了?”
“搜,马上带人上山去搜!”牛金星道,“还有崇祯地三个儿子和两个女儿,掘地三尺也要给老子搜出来,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朝阳门。
王朴、张和尚带着二十几名弟兄护着长平公主、太子朱慈、永王朱慈炯、定王朱慈匆匆奔着朝阳门关厢而来,守在内城门的流贼似乎把这伙人当成了自己人,并没有加以阻拦,可是等王朴他们进入瓮城的时候,变故陡然生。
原本漆黑一团地城墙上陡然亮起了数百枝火把,顷刻间把整个瓮城照得亮如白昼,熊熊燃烧的火光下,黑压压的流贼已经从垛堞后面鬼魅般冒了出来,一个个挽弓搭箭,冷森森的箭矢已经对准了瓮城里的王朴等人。
这情形再明显不过了,王朴他们分明是一脚踏进了流贼布置好的陷阱,现在是毫无反抗之力了!他们要是有任何轻举妄动,城楼上地流贼立刻就会乱箭齐,他们这二十几个人立刻就会被射成一只只的刺猬。
急促的马蹄声中,两队流贼骑兵从内城门和外城门同时出现,穿过城门洞呼喇喇地向王朴他们拥了过来,当先一骑流贼大将王朴看得真切赫然就是荆茂成!王朴暗叫一声苦也,赶紧熄灭了手中的火把,然后抹下火把上的焦灰涂在脸上。
荆茂成在大同是见过王朴的,要是不往脸上抹把焦灰,很可能会被这家伙认出来!
就算是被流贼活捉,只要不被认出来,王朴自信还有机会逃命,可要是被荆茂成这家伙认了出来。那他就必死无疑了!王朴是什么人?那可是名震天下的危险人物啊,就算王朴愿降,只怕李自成也不敢收他啊!
荆茂成策马径直冲到张和尚跟前。抱拳作揖道:“和尚兄弟,久违了!”
张和尚抱拳回礼道:“茂成兄别来无恙啊?”
“哈哈。”荆茂成仰天打了个哈哈,说道,“适才有人说已经有个荆茂成进了京城,老哥我猜想可能是你和尚兄弟来了,没想到还真的是你!兄弟,能跟老哥我说说。这次进京你是干吗来了?”
“不必多此一举了吧。”张和尚道,“今天既然落到了茂成兄手里,尽管拿人便是。”
“和尚兄弟。”荆茂成诚恳地说道,“常言道山不转水转,水不转人转,当初在滁州,多亏了兄弟,老哥才捡回一条性命,后来你因为老哥吃了八十军棍,这事老哥是知道的。我荆茂成不是个忘恩负义地人!兄弟,只要你把进京地原委说清楚,只要和我们义军没有什么大的冲突。老哥今天就放你一马。”
张和尚道:“茂成兄,你说地是真地?”
“当然。”荆茂成大声道,“你我兄弟都是响当当的汉子,讲的就是信义两字,岂有言而无信的道理?”
“好!”张和尚大声道,“那小弟就实说了。”
说罢。张和尚遥向南方抱拳一揖,朗声道:“此次进京,小弟是奉了我家将军之命,来救人的。”
荆茂成脸上不由掠过一丝笑意,张和尚就是张和尚,为人一根筋,说话办事也是一根筋,全然没有想过王朴和义军现在是敌对关系,一张嘴就说是奉了王朴之命来京城救人。换了别人肯定不会这样说。
不过也正因为这个原因。荆茂成才格外珍视和张和尚的交情,和张和尚这样性情率真的汉子交朋友做兄弟。荆茂成打心眼里开心,不过让荆茂成感到遗憾地是,他们一个是官军一个是义军,今生今世怕是很难真正做兄弟了。
荆茂成道:“老哥能知道兄弟你救的人是谁吗?”
张和尚回头招呼弟兄把长平公主朱薇茹、太子朱慈、永王朱慈炯和定王朱慈四个人带了上来,说道:“就是他们。”
荆茂成一眼就看出长平公主是个女儿身,微微一笑说道:“王朴既然派兄弟你来救这四个人,那他们一定不是寻常人了。”
张和尚道:“这不是废话吗?”
荆茂成道:“是孙传**的家小?”
王朴和孙传**的关系荆茂成是知道的,在李岩、荆茂成这些义军将士眼里,王朴是个大逆不道的奸臣,打死他们也不相信王朴会派张和尚进京来救公主和太子,在他们看来,王朴愿意出手救的只可能是孙传**的家小。
张和尚闷哼一声,没有吭声,荆茂成却以为他是默认了。
一边的王朴差点就要击节叫好了,看来当初派张和尚去接近荆茂成这步棋是走对了!
老实说,王朴当初根本就没想太多,只是认为张和尚和荆茂成性格相近,出身相似,两人应该会有共同话题,派张和尚去跟荆茂成接触也就是为了将来对付李岩打个埋伏,至于这个埋伏能不能挥作用,又能挥多大作用,王朴却没想过。
王朴毕竟不是神仙,将来的事情千变万化,你想再多也没鸟用。
“好吧。”荆茂成道,“和尚兄弟,你可以走了,不过你地这些个兄弟还有孙传**的家小得留下,你回去跟王朴说,让他准备银子赎人吧。”
“那你干脆连我也绑了吧。”张和尚没好气道,“这次进京人没救走不说,还把带来的兄弟陷在了京城,你觉得小弟还有脸回南京见我家将军吗?”
“不回南京更好。”荆茂成面露喜色,说道,“兄弟,听老哥一句,大明朝已经灭亡了,这天下已经是大顺朝地天下了,你跟着王朴不会有什么好结果的,不如转投我们义军吧,老哥我可以帮你向李岩将军引荐!”
张和尚皱眉道:“茂成兄,你这是要陷我不义!”
荆茂成反驳道:“良禽择木而栖,良臣择主而事,这才是大义!”
“不必多说了。”张和尚道,“茂成兄,让你的人把小弟一块绑了吧。”
荆茂成眨了眨眼睛,忽然想到了一个点子,凝声道:“和尚兄弟,那你就不替你的这些手下兄弟和孙传**的家小想想?只要你答应投效义军,老哥我可以放了他们,否则那就别怪老哥下手无情了。”
“你……”张和尚怒道,“你这是要挟!”
“就算是吧。”荆茂成哈哈大笑道,“和尚兄弟,老哥我实在是觉得你那身武艺和人才跟着王朴可惜了,要是转投义军,你一定会有一番大作为的,没准将来横扫江南或出关征讨建奴地时候,你就是李岩将军帐下的前锋大将。”
张和尚默然。
荆茂成一瞪眼,大喝道:“来人,把孙传**的家小带下去……砍了!”
早有十数名虎背熊腰的贼兵抢了上来,作势就要拖走长平公主姐弟四人,张和尚赶紧抢前两步挡在四人面前,大声道:“慢!”
“怎么?”荆茂成微笑道,“兄弟,你想清楚了?”
“好吧。”张和尚咬了咬牙,大声道,“把他们都放了,我留下!”
李自成在数十名亲信大将的簇拥下来到德胜门前。
立马仰望雄伟的城楼,李自成心中感慨万千,想他一个小小的驿卒,一路浴血厮杀,多少次马革裹身,多少次死里逃生,如今十三年过去了,他终于把北京踩在了脚下,把大明朝踩在了脚下!
德胜门内静悄悄的,只有内阁辅周延儒、次辅陈演、魏照乘、成国公朱纯臣还有兵部尚书张缙彦等降贼的大明高官战战兢兢地跪在官道两侧,嘴里很无耻地高呼着“大顺永昌皇帝万万岁”。
李自成却是正眼都没有瞧他们一眼,他打心眼里瞧不起这些没有气节地文人。
如果崇祯帝泉下有知,看到朝中这么多高官撅着**葡伏在地,向闯贼称臣献媚,他一定会气得活过来然后再死过去,正如崇祯帝临死前所说地“朕待士亦不薄,今日至此,群臣何无一人相从耶?”
崇祯帝待士不可谓不厚,之所以会出现今天这种局面,完全是儒家理学惹的祸,这些大明高官地血性已经被儒家理学阉割了,他们看起来一个个都是正常人,可事实上,他们已经成了没有“根”的精神太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