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明星挂于东山，天蒙蒙亮。
    牛阿毛从宿舍出来，看着面前冷落的街市，挥舞了几记嫩拳，弹踢了几下秀腿，感觉精神不错。
    二十几岁的年轻人，精神劲最足，晚上又没有女人掏精挖髓，即使睡不好觉，也能生龙活虎，活蹦乱跳一整天。
    牛阿毛的工作企业叫做龙吉公司，坐落在香山县大唐镇山张村开发区，有四五百员工，生产电动自行车配件。
    牛阿毛是龙吉公司的门卫，工资900元一月，虽说不高，但他也挺满足的，想起找工作时的那段暗无天日的日子，有份稳定的工作已经让他很开心了！
    比起那些没有工作的人，也算相当不错了！他很会安慰自己。
    门卫工作分白班和夜班，白班早上7点至晚上6点，夜班晚上6点至第二天早上7点。工作内容很简单：让该进的进公司，让该出的出公司，阻止不该进的进公司，阻止不该出的出公司。
    龙吉公司的门卫共三人，外号三寸丁的老员工老张，三个月前招聘的双料博士苏岱，一个月前新招的牛阿毛，每人连续上四个班，两个白班，两个晚班，然后休息两天，循环轮流。
    龙吉公司的作息制度还算正规，相当人性化，与那些吃肉不吐骨头的三流私营企业比起来，简直天壤之别。
    开发区里有些私营针织企业，员工天天上班，天天加班，从不休息。一年总共三百六十日，员工的工作日超过七百二十个。
    工作量大还不算最差，最差的是年底拿不到工资。老板经营不善，生意亏了，拍拍屁股远走他乡，做卑鄙的隐士去了！打工者白白辛苦一年，可怜而又无奈地就着腊月凛冽的西北风，喝几口度过除夕。
    龙吉公司是全国知名企业腾龙集团下的自负盈亏的分公司，公司规模比较大，是大唐镇的典型私营企业，方方面面的声誉很好，从不抵押工资，从不拖欠工资。
    据说，龙吉公司的老板，根本不靠公司挣钱，而有别的发财渠道。公司，只是他在外面混迹的一个装饰而已，犹如女人用来抹脸的脂粉！公司只要正常运转，他就愿意源源不断地发工资，就像女人愿意为脸无穷无尽地花费金钱一样！
    因此，对于打工仔来说，能够进入龙吉公司，应该说也是一个幸运。
    南方虽说发达，但绝大多数企业的管理层几乎都是本地人，而出力干活的大部分都是外地人。似乎约定俗成，并非外地人没能力，而是信任度不够。
    这一点，龙吉公司也是一样。
    牛阿毛作为一名打工仔，一般情况下，永远也只是一名打工仔，企及不了管理层。也就是说，发展前途，约等于鸭蛋。
    山张开发区坐落在大唐镇西边，后背靠山，本来是一片沙田地。
    山张村本来十分贫穷，开发区定下来之后，卖了田地，每家每户分了钱，又安排了村民到各企业上班，存款有了，工资有了，村子也逐渐富了起来。
    公司多了，外地人也多了，就有了市场，于是，村边和企业分隔的那条马路上，陆续有了快餐店，理发店，小饭馆，小旅馆，形成了一个小小的市集。
    牛阿毛每天上下班，都经过这条小小的街道。
    当他走到市集的拐角，一个声音喝住了他：“喂，给钱！”
    牛阿毛一惊，审视冷落的街道，看到墙角的老要饭居然已经上班了，“臭要饭的，这么早！”
    “死打工的，你早了，我当然也要早一点，不然怎么等你给钱啊！”要饭的似乎没有‘客户就是上帝’这一说，比较横。
    “臭要饭的，明天我半夜三更就起床，看你还等不等！”
    “死打工的，你什么意思？你难道不想给了是不是？”
    当然是要给的！
    每天，牛阿毛总能碰到这个老要饭。
    每天，他都给老要饭一块钱。
    他甚至自己舍不得吃早饭，也要把一块钱给老要饭。
    不是他要显摆，也不是他找到了工作兴奋坏了脑子，而是这个老要饭的装束、神情、态度，简直就跟他早已去世的爷爷一个模样，总是被人扁，让人揍，挨人蹿，满头的伤疤，满脸的青肿。
    可话又要说回来，他这也是活该，谁让一个要饭的这么横呢！
    说起来，龙吉公司的门卫并非牛阿毛的第一份工作。
    十五六年前，他的爷爷就曾经为他安排了一份相当舒适相当惬意相当有钱途的职业，无需干活，无需开口，无需技术，无需成本，只需装扮一番，往马路边上一坐，放一只破碗在面前就行，自有人民币滴溜溜地落入碗中。
    那一段日子过得相当舒服，让他见识了山外世界的花花绿绿。以至于回家之后，他听信了母亲的话：把书读好，就能拥有外面世界的一切！
    于是，他发奋读书了，成了村里第一个大学生。貌似大专生也算是末流大学生。
    当他以为可以拥有外面世界的时候，现实从正面给了他一记闷棍——
    直到现在，他觉得，拥有外面世界的一切，简直是母亲给他编的天方夜谭。
    虽然，他依旧硬着头皮站在这个花花世界的边缘，但是，他感觉现在的处境，犹如挤不上公共汽车，只有一块衣襟被公共汽车的门夹住了，上去，不可能，下来，不甘心！
    他甚至觉得，要是一直坚持从事爷爷为他安排的职业，到如今，说不定还真沾上了这个花花世界的不少气息！
    他觉得，眼前的老要饭的风度，就拥有了城市的蛮横，比他强多了。
    牛阿毛伸手到口袋里摸钱，没摸到硬币，摸出一张纸币，一看是十元的，对着老要饭扬了一扬，说：“今天没有一块的。”
    老要饭白了一下眼，说：“是不是真的呀？昨天也没一块的硬币，今天也没有，你到底哪一天才有呢？”
    牛阿毛开骂，“臭要饭的，昨天我不是给了吗？”
    老要饭歪了一下嘴巴，“昨天给了吗？那就是前天没给！”
    牛阿毛瞪眼骂：“哇靠，死臭要饭的，你还翻旧账！”
    老要饭不甘示弱，“死臭打工的，你差我钱还不准我翻旧账？年纪轻轻的，好不要脸呀你！快把钱拿来，一共两块。”
    牛阿毛差点两眼一翻，口吐鲜血，一头栽倒在地，就此辞世，“蛋蛋个球的臭要饭的，怕了你了，先记着，明天一定换了硬币给你！三块！”说着，就要走人。
    老要饭可不干，“站住！嘿嘿，想忽悠我？没门！老头子我活了几百年了，还能被你这种鸡毛毛没长齐的小毛头给骗了？”一边说着，一边微颤颤站了起来，走到牛阿毛身边，探手牛阿毛的裤袋里摸索。
    牛阿毛像个俘虏，举起了双手，任由老要饭搜查。
    老要饭摸遍了牛阿毛全身的口袋，摸出了三张钱，一张一百的，一张五十的，一张二十的，拿着这三张大钞，老要饭就好像见到了久违的初恋情人，热泪盈眶，激动不已，“太漂亮太迷人了！”
    牛阿毛提醒说：“臭要饭的，这钱是我的！”
    老要饭摸了一把眼泪，咬咬牙把钱塞回了牛阿毛口袋，整理了一下牛阿毛的衣襟，说道：“小伙子，挺富有啊！”
    牛阿毛说：“臭要饭的，这下相信我没硬币了吧？明天给你三块，我现在要上班去了。”
    老要饭一把抢走了牛阿毛手里的十块纸币，“那这样好了，我去给你买个小东西，换开钱，这样，你就有硬币给我了，对不？”
    牛阿毛说：“是个好办法，但是，我现在只想买块狗屎，别的什么都不想买。”
    老要饭无奈，想了一下说：“要不这样？这十块钱我先拿着，算是你提前支付给我八块。今天十三号，你到十九号再给钱，怎么样？”
    牛阿毛跳起来说：“臭要饭的，你挺本事啊，做数学还偷偷摸摸地占便宜？13+8=21，不是19！”
    老要饭把十块纸币握进了手心，撰的紧紧的，“嘿嘿，不愧是年轻人，挺机灵，好，就按你说的，二十一号再给钱！”
    牛阿毛骂了一句，“去你的大蛋！”
    不再和老要饭计较，上班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