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旭日当晚接到顺治着令他第二天起程回宫的旨意。
“十天后的实验关乎这次预防天花的法子能否奏效,有多高的成功率,这可比今天的事重要多了。”
回到屋里,陈旭日情绪有些低落,对陈浩说道:“也不过是十天光景,皇上容我在这边度过又能怎的?我还打算再过两天,请哪位公公往上递个话,看能不能挪出两天回家小住,现在可就甭想了。”
陈浩晓得宫里不是好耍的地儿,儿子刚满十岁,正是最活泼好动的时候。过年那会儿说话间就隐隐透露出日后行遍天下的意思,要他敛了性子,闷在后宫,的确憋气的很。
可皇命难违,自己也没得法子。瞧他现在闷闷的没了精气神,虽然是真心疼,亦只能违心劝道:“来日方长,不必争这一时半会儿的。家里一切都好。厨房的事有郭嫂子忙活,你管家爷爷回了南边,那新来的冯庆是个踏实人,里里外外做的也不差。你娘腾出身子专心带你二弟,还有桐月搭手,累不着。新月如今出息了,不但读书看字没有问题,日常开销的帐目做的真叫一个齐整,你娘有她帮衬着,可是省了不少心……”
絮絮叨叨说了半天,最后笑道:“咱家里边除了你,就属新月变化最大。你娘开玩笑,说咱家这就要出个女秀才来了。新月只说是你指教的好,哪,将来你二弟启蒙,你这个做兄长的可得帮着指点指点才好。”
陈旭日只是笑。他不认为这个建议有多大的可行性,却不是他不乐意,到底是与现下这具身体有血缘之亲的一母同胞,血浓于水,天生就比旁人多几分亲近。只不过――
想起“母亲”,陈旭日暗暗摇头。不知道是不满他年后的自作主张呢,还是家里又添了新生儿分散了她母性的关注,总之,母子间互动多了几分客套。
在陈旭日来说,倒不是有心不去亲近。怎么说呢,心理上,要他把一个比自己还小的女人称做母亲,凡事毕恭毕敬,着实有些难为。他本来也不是那种八面玲珑圆滑周到、能不露痕迹讨好别人的性子,况且如今就算有心弥补,两下里住着,也没那个条件。
提到家里人,他想到眼下要紧的一桩事:“爹,听说京城附近有人见喜?天花流传的速度太快,这可不是小事。明天您务必抽个空儿回家,把疫苗给家里人种上……”
他这边要回宫,那些个上午被他种了牛痘的人,仍旧要在这边呆上一些日子,包括吴增。
将入夜时,陈旭日抽了个空找吴增说话。
他暂时还没想到吴增将来能帮自己做些什么,先前听父亲说新月学字做帐什么的不但小有所成,而且甚有兴趣,心里倒是模模糊糊有个闪念。现在熟悉熟悉不是坏事。
两个人在星空下信步而行,陈旭日问他:“今天大家的情绪怎么样?”
“还不错。特别是看到你当众给陈太医种疫苗,大家的心就完全放到肚子里了。”
路过一丛灌木时,吴增揪了一根带叶的软嫩细枝在手上缠着玩,“现在大家最关心的是接下来还要做些什么,什么时候可以回家。”
“应该还会呆上二十天左右罢,前后加起来肯定不会超过一个月。”十天后为了向世人证明牛痘的确管事,他要给这些人接种天花病毒。天花病毒大约有十天左右的潜伏期,到日子经过证明,他们就可以回家了。
“这二十来天,我们什么也不用做?”
陈旭日笑道:“怎么,闲下来不做活,大家不习惯?”
“有点。咱们这些人从小手脚勤快惯了,这样吃饱了只管坐着发呆的生活,过个一两天都觉得稀罕,久了真是浑身不舒坦,呵呵,简直是天生的劳碌命。而且你也看到了,光是闲着已经无聊的很了,又没有什么活动空间。总不能日里夜里都困在房间里,就去院子里吹吹风说说话……院子里围了一圈栅栏当院墙,视野是开阔了,可那几个站岗的军爷让人没办法放松。”
吴增犹豫片刻,低声道:“那十五个姐妹还都没有嫁人,一个个大多到了要许人的年纪,收拾利索了,凑一块还挺乍眼的。你是没瞧见,那些个站岗的军爷眼睛只管往人家小姑娘身上瞅,这些个姐妹都是苦出身,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要不是家里等钱用,也不会在这儿相聚。”顿了顿,又道:“下晌,有人告诉我说听到一个络腮胡子的军爷指着一个姐妹对旁边的人说,等这事完结,他就去那个姐妹家下聘,抬举她当妾……”
“什么?”陈旭日拢紧了眉头。
这边毕竟是皇家御用的狩猎场,当值的人肯定不允许这几十个男女没了管束乱闯乱走,派人守着也算无可厚非。
现在是男女授受不亲的时代,这么多未婚的少年男女有了接触的机会,往好了说,到日子还家,指不定会成就几对有缘人,往坏了想,也说不定会给某些人惹来些无妄之灾。就好比现在吴增提的这茬,说起来却要怪他想事不够周全,当初只盘算利用种痘的机会做点好事,未料想实际操作中竟有这档子麻烦事。
这边的兵士,基本上都是在旗的。不是满蒙八旗,也必然挂在汉军旗下。一个个自命不凡,本就觉得比汉人高一等,哪里会把这些来自贫家的汉人少年放在眼里。若真要瞧上了哪个女孩,过后用下龌龊手段,实在太有可能了。
一时间,虽然想清楚了,陈旭日也无良策可行。“你私下里让女孩子们自己当心些,至少有一点我可以保证,在你们留在这里的日子,人身安全上不会有问题。离开这里以后……”
他想了想,此事因他而起,不管他最初的本意如何,此事到底因他而起,真要撒手不管,似乎也有点说不过去。嫁进旗人家做妾,至少在陈旭日看来绝对不是女孩子的好归宿。但愿那个人不是一时心血来潮,如果不是――“离开这里之后,我再想想办法吧。”
送吴增回去,就看见小德子正隔着栅栏和一个小姑娘说话。
走的近了,认出来,正是上午第一个站出来的那一位。
“我叫紫蔻。”
小姑娘倒是极大方的主动介绍自己的名字。月色映照下,那种落落大方的坦诚平静,引得陈旭日一再打量。“你、好像比屋里的哥哥姐姐们年纪都小?”
“我是昨天傍晚新来的,十多位姐姐都认识了。最小的一个姐姐十一岁,比我还大一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