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间,顺治到承乾宫,听董鄂妃说起各宫报上来的消息。
听到一些人决定延期,脸色已经不快了,又听到有宫妃说不愿种痘,“理由呢?”
知书抢着回道:“听说有的娘娘认为那个疫苗是牛身上的脏东西,所以――”
顺治面沉如水,半晌后冷笑道:“活像朕要害她们似的,牛痘是脏东西?讳疾忌医,好啊,有本事她们去做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女,有本事把出恭也给忌了……”越说越恼,声音越高,“朕用了脏东西,以后要是近了她们的身,不是玷污了仙子?往后她们只管去做自己的仙子是了,再不要往朕跟前转悠,大家各不相干……”
陈旭日一道在跟前汇报当天的工作,见到顺治突然发火,惊了一下,旁边董鄂妃做个手势,知书一拉他衣角,两个人悄没声退了出去。
在门口略站了一站,耳听得里面传来董鄂妃温言劝慰的声音:“太后思虑向来周全,既体谅了皇上对痘潮的忧心忡忡,默许宫里可以提早种痘,也想着终是眼见为实才好。臣妾以为,现在种痘自然是好的,不过,过些日子看过效果再种痘也可以理解,不争这一天两天的,您说呢?有的姐妹不想种痘,到底算不得太大的过错,皇上您是天子,胸怀坦荡,当予以包容。”
许是屋里只剩下他俩个的缘故,董鄂妃的声音略顿,换了小夫妻寻常说话般的口气道:“皇上若是迁怒于姐妹们,我可要替她们道声委屈了。您前朝事忙,后宫无暇多予注意,姐妹们每日要去给太后请安,这事便陪着太后一起,推迟些日子再做也是人之常情,总是尽了孝道,您设身处地想想,是不是这个理儿……”
“咳咳――”
不远处,吴良辅压低嗓子咳嗽两声。
知书冲他点头笑笑,拉着陈旭日远远的走开。
“皇后是个不管事的,这后宫的大小事,大多由贵妃娘娘在做,却是出力不讨好。合宫上下,都要瞧着太后的脸色。皇上想有所作为,旨意在朝上屡屡受挫,说是后宫不干政,太后还常把皇上叫过去,母子俩常常因为意见不和争吵一番,最后累的贵妃娘娘从中周旋,太后就怪娘娘帮衬着皇上亲近汉臣,多少次无故罚她在慈宁宫长跪……”
知书坐到台阶上,双手抱膝,看着前边的夜色,“这些苦娘娘从来不跟皇上说,娘娘是皇贵妃,只比皇后低了一级,可合宫上下,那些个一宫主位自视甚高,哪个对娘娘真个恭敬了?我刚刚不过实话实说,算不得陷害哪个。”
陈旭日在她旁边坐下,“书上说,不遭人嫉是庸才。一味示软,绝非长久之策,我就佩服姐姐您,有些话该说就说,藏着掖着不见得有人就领情,说出来大家利索岂不是好?娘娘身边有姐姐这样真心为她着想的,往后四阿哥渐渐长大,好日子还在后头,是不是?”
一通话说的知书脸色和缓,“你倒是个会说话的,不像我,快言快语向来容易给娘娘惹事。往后四阿哥那边,你可得多费些心思,我呀,如今只盼着小阿哥成为太子,娘娘将来就有了保障,用不着在这宫中处处看人脸色了。”
啊?这个呀――陈旭日觉得嘴里发苦。
顺治一门心思想让四阿哥隆兴做太子,朝中不乏反对之声,孝庄那边也有异议,只说皇帝春秋正盛,立储之事从长计议,不可急于一时。
陈旭日知道,自己现在是不想卷入也已经卷入了这场立储风波。
隆兴未能夭折,变数已生,将来之局,注定莫测,历史车轮能否依着旧时的路向前滚动,谁也无法预料。
但是,少年康熙绝不会因为他的出现,就变的庸碌无华。一想到历史上得到诸多人交口赞誉的这位少年帝王,陈旭日心里实是有些发怵。
有这样一位对手,可不是好玩的!
“真盼着四阿哥快点长大……均衡,我们这些个伺候的都是俗人,最多就是仔细四阿哥的衣食住行,你不一样,天神选了你做守护神,说的直白些,将来你就是四阿哥最得力的左右手,你可要发挥出实力来,对四阿哥多加提点。”
知书偏过头,认真且郑重道:“宫里人都夸三阿哥,说他小小年纪好读书知上进,进有礼退有度。我们四阿哥一定不能比他差,一定要比他强,这都要靠你了!”
“姐姐言重了,均衡身在其位,能做的,就一定会尽力去做!”
陈旭日转开眼,望着头顶星光皎洁的夜空,在心里又一次默默重复道:“能做的,我一定会尽力去做!”
穿越者不是万能的,个人英雄主义,适合丫丫,却绝对不适合这个真实而沉重的世界。他会尽力,为了自己和家人能活下去,活的更好;为了这片星空下,千千万万生活在水深火热在贫困线上挣扎连温饱都成问题的汉人,他一定可以为了他们做些什么的;他更想为这片土地这个国家,为了不会有二百年后的屈辱史,现在就绝对不能在欧洲美洲大发展的客观背景下,被历史远远抛下……他一定会尽力去做,哪怕背负骂名,哪怕是双手,沾上鲜血――他遥摇看向慈宁宫的方向,眼中掠过复杂难明的神色。
佟夫人回家想了一晚上。
越想越觉得简亲王说的在理,凭他们佟家的家世,自家女儿是一宫主位,三阿哥聪明伶俐,哪里就做不得太子?那狐媚子抢了女儿的宠,如今皇上眼睛里又只有她的儿子,凭什么呀,女儿已经委屈大了,现下三阿哥也得被那个乳臭未干的小婴儿压上一头是怎的?
翻了个身,又翻了个身。辗转反侧。
佟图赖这两天有点没精神,歇在别屋,眼下连个商量的人都没有。女儿只有十九岁,这时候她这个当娘的不为她多想着些,谁个肯给她出主意呀。
皇上同第二个皇后根本就毫无感情可言,为了日后董鄂氏的处境,他必须让那个女人正位中宫。如今废后不成,谋立那半个南蛮子的儿子为太子,将来母以子贵,她还是太后之尊。皇上指定是打定了这个主意,三阿哥要想出头的话……太后、皇后、蒙古……
佟夫人打定主意,第二天起了个大早,要人伺候着穿上进宫的衣服。
贴身丫头给她梳头,佟夫人一边从镜子里打量自己有哪里不妥,一边问屋里收拾的仆妇:“老爷起了没?”
“天不亮就起了,园子里坐了会儿,又回屋里躺下了,说是身上没力气,头晕。”
佟图赖一生征战,解甲后遍体鳞伤。早些年伤了元气,到老了身体就衰弱下来。现下不用上朝,专心在家养病,每隔个十天半月,总有点头疼脑热的小毛病。
佟夫人也没在意,又惦记着心里的大事,只吩咐道:“让厨房给老爷煮些容易消化的东西吃,再叫管家拿着帖子到太医院,请吴太医过府给老爷诊脉。你们小心伺候着,吴太医开了方子,赶紧给老爷煎上。”
头梳好了,佟夫人站起身,理了理身上的衣襟,“老爷睡下了,这会儿我就不去打扰了,回头你们给老爷说一声,就说我进宫看康妃娘娘,晌午就在宫里用饭,下晌回来。”
景仁宫,佟妃正扶着下巴出神。
一早去慈宁宫给太后请安,大家叽叽咕咕,说的都是昨天皇帝下旨给宫里种痘的事。
妃子们分成两派,一派像她这样的拒绝种痘,一派跟了太后,把日期向后延迟。
董鄂妃站在皇帝那边,众人本不觉得意外,她一向会讨皇上欢心,必不肯做违逆皇帝的事。让人意外的,却是长春宫静妃。
太后听的心烦,推说今儿倦了想再靠会儿,不留人说话。
临分手前,淑惠妃撇嘴不屑道:“真不晓得那位怎么想的,这么做人家也不会领情,何苦呢。”
端顺妃甩了甩帕子,“半年前,皇上赐了她一宫主位,还下令将皇后位号及册宝等悉如其旧,许是她以为……可真敢想啊。”
恭靖妃朝着董鄂妃离开的方向努嘴道:“谁能越过那位去?她再怎么努力也白搭,一宫主位顶了天了。要晓得听皇上的话,早干什么去了?当初折腾的那么狠,连我们几个也无辜受到牵累,如今晓得听皇上的话管什么事?晚了!”
佟妃掩了嘴笑,只不说话。大家又闲话几句,各自回宫歇息。
正出神间,内侍来报:“佟夫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