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旭日安顿好潘济等人,回到家时,天边已经挂上了红灿灿的晚霞。
一进院子,桐月恰好推门往外走,张口欲喊,忽然就噤了声,快走几步迎上前,压低了声音道:“少爷,你可回来了,一出去就是一天,老爷夫人问过好几次了……”
说着话,屋里边袁珍珠已经问道:“是均衡回来了
桐月答应一声,赶紧提醒道:“待会儿回话时留点神,刚刚有人过来送了好些东西,夫人有些不高兴呢。”
陈旭日跨进父母的正屋,立刻就注意到桌子上堆了好些个布匹,旁边另外摆了数个盒
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老老实实为自己的迟归道歉。
“你在宫里憋闷的慌,寻思着出门逛逛,爹都明白。可你也不该一大早出门,天要擦黑了才回家。”陈浩用了责怪的语气道:“走前说要回来吃饭,中午你娘亲自下厨,张罗了一桌子好吃的,等到饭菜都放凉了也不见你的人影。可把你娘担心坏了,生怕你在外头有什么差池。你如今比不得从前,要知道树大招风的道理。”
陈旭日再次低头认错:“儿子知错了。原本真没打算在外面耽搁这么长时间,后来——遇到一点小意外。”
他在心里斟酌着该如何开口谈及自己买了六个孩子,并且把他们安置在郊外的事。
路上他已经考虑过,不能把自己收了人家一千两银钱的事与父母合盘托出。一者这数目对自己的家庭来说,算得上一笔巨款,父母必不赞成自己这种自作主张的行为,说教一番后定会严词责令他返还。
倒不是他眷恋这笔钱,实在是,今天里里外外支出去了一百多两。一时间家里也拿不出这么多钱来补齐。
可毕竟是六个活生生地大活人。这事又绝对不能瞒着家里人。也瞒不住。首先冯庆那边就会一五一十交代清楚。
思来想去。陈旭日并不后悔自己今天地所作所为。只是非常懊恼——顶着十岁孩子地躯壳。做什么都觉得束手束脚。稍一出格就要引起别人地注意。还得仔仔细细跟家里人汇报。唉!
袁珍珠指着桌子上地东西问:“这些东西是怎么回事?这就是你所谓地意外?”儿子迟迟不还家。倒来了几个挑着捧着东西送礼地人。口口声声只说是受人之托。主人与自家儿子说好了地。然后不由分说放下东西就走。让她想拒收都不行。
刚刚她翻了翻。那些东西正经得费点子银钱采买。儿子只有十岁。谁个肯无缘无故送礼给他?无事不登三宝殿。她真怕儿子在外边不知轻重。胡乱许了别人什么事。他现在虽是无官无职地白身。却有机会常常与皇帝见面。有心人利用这个便利做些计较也说不定。倘使他不知天高地厚答应下来。搀合进那些人那些事里边可不是好玩地。一个不小心。说不得就能搭上全家人地前程甚至是性命。
“你今儿一天都做了什么事。见了什么人。当着你爹地面。仔仔细细给我们说一遍。”
对这个儿子。袁珍珠有一种发自内心地无力感。
原先是多听话多乖巧的一个孩子。有什么想法从来不瞒着她,打去年落水后,整个就变了个人。孩子大了,有自己的主意和想法,当然是好事,可过了头那就成了坏事。
“娘以前教过你,咱们要凭着自己的能力挣钱吃饭,不是自己的东西,咱不能要,不是自己当拿的钱,咱们分文不取。你当初是怎么答应娘地?现在多大点,就敢收别人这么多东西?吃人嘴短,拿人手短,这道理你不懂吗?”
陈旭日不由得暗暗后悔,当时没有坚决推掉这些东西,现在少不得又一次认错,临时熄了老实交待的打算,“这是城里一家布庄的老板,打听得儿子有预防天花地法子,送礼求儿子为他家人种痘的谢礼。他一家是汉人,在京城讨生活,多备了些东西,想来是打算将来能多条路子,倒没有求着儿子别的事。”
陈浩虽然不赞同儿子收了这么多东西,却不忍过于苛责,从旁劝解道:“难怪送了这么多布匹,原来是布庄的老板。儿子地牛痘法子是真管用,这两天议论的人多了去了。我们太医院许多医士都学会了种痘,可说起来都想让儿子亲手给他们种痘,说什么他做地定比别人管用,还可以趁机沾沾福气。京里一些个王公大臣指名,单单要咱们儿子来做这事,外面许多大商家,更信这一套,那真是捧着重金请人说合……这些东西既是谢礼,收下倒也无妨。咱们看着贵重,在商人那里,却不当得什么。”
看着袁珍珠脸色缓和些,陈旭日趁机道:“有一件事,儿子昨天忘了跟爹娘提起,为着儿子推广了牛痘的事,皇上和皇贵妃给了一些赏钱。儿子今天出门,原打算给父亲买匹马,结果了几个人……”接下来一五一十交代了自己从买人到安置下来地经过。
陈浩和袁珍珠面面相觑,真是话都说不出来了。
谁家的儿子能做出这种事?当然不是说他做地就是错的,可这事真的得量力而为,天底下的可怜人海了去了,买了六个孩子,租屋养起来,供他们生活还要供他们读书?会做这种事的们还真是头一次听说。
对不起,儿子又自作主张了。不过你们放心,这几个人的开销,我会自己负责。”
袁珍珠眉头一皱,正要说话,陈浩冲她摇摇头,想了一下,自己道:“你在宫里时不时能得些赏赐,爹娘不指着你养家,也不贪你这些钱。今儿这事做了也就做了。总是你一番善心。”
陈浩先肯定了他两句,接着话风一转,又道:“不过这不是钱不钱的事。均衡,你长大了,凡事喜欢自己拿主意,爹不拦着你。我们做父母的,也盼着儿子有出息。你将来的路要靠你自己去走。爹娘帮不上你什么忙,你有什么想法我们也不想拦着你。我们只希望,你在成年前,有什么想法和打算,能多跟爹娘说说。不管怎么样,我们比你多吃了十几二十年的饭,多少能给你提供点参考意见……”
陈旭日一一答应着。说了一次谎话,日后就得有一百句一千句谎话去圆。此事非他所愿,然而却不得不为之。
现下也顾不得别个,陈旭日已经决定要按照自己的想法行事。
如果今天他只是一个在普通家庭里生活的孩子。那么他会尽量做一个让父母亲满意地孝顺儿子,有什么打算,慢慢想办法让父母接受。
可是现在他进了天底最复杂的地方,环境不允许他做一个唯唯诺诺的儿子。好在家里新添的幼弟。多少可以弥补自己给父母带来的失落感。
趁着年幼,时间还算充分。亲自培养出一批得用的、可以信任的人,是他现阶段地打算。
想向您讨一个人……”
陈旭日想把新月要过来。新月跟着他读书习字,尤其在数字上颇有天赋。近来协助袁珍珠持家,样样都做地利利索索。那几个少年都是男生,唯一一个小女生又是需要人照顾的年纪,单靠几个男生,有些事情做起来不是那么便利。
新月过去,一者掌管日常支出啥的,能管好内务,再者也能协助潘济,一起教导其余几个人读书识字。
袁珍珠征求过新月自己的意见后,终于答应暂且调她过去帮忙。
支起门户过日子,有老有少热热闹闹一家人最正常,既便是少了当家的男人这样一个顶梁柱,至不济也有一个成年人领着。像潘济、小石头等这样的由几个孩子组成的家庭,非常少见。
这个特殊的家庭吸引了村人地注意力。
小小的村落,谁家有个针头线尾的小事,用不了多长时间就会张扬地街巷俱知。
农闲之余,八卦是一种打发时间的乐趣,农忙之余,闲话是排遣情绪打发疲累的佐料。过日子嘛,说白了就这么回事,总要给自己寻摸点乐趣。自个儿的事说够了说邻家地,邻家的说够了猜测一下某个过路地跃马扬鞭的少年公子某个前呼后拥坐轿进香路过地大户小姐,庄嫁人的生活,大抵也就这样了。
在村人们地议论声里,潘济开始经营自己的小日子。
大概的脉络,陈旭日已经做了规划,他是具体的实行人。
新月被派了过来。从新月嘴里,潘济知道这边所有开销,竟是由那个比自己尚小了一岁的孩子独力支撑,震惊之余,也激起了他的上进心。
潘济的学问,基础是很牢固的,他打小读书,功底扎实,用来教导其余几个孩子绰绰有余。
陈旭日许诺,会抽时间把大家要学的功课做一个系统的整理。在这之前,他们的任务是学习认字,和一点简单的算数。
小院里传出来的琅琅的读书声,渐渐吸引了村人的注意。
要不了几天,就有那调皮的孩子,趴着墙头往里边瞅,看着他们学字读书,眼睛里渐渐便也流露出羡慕的眼神。
穷人家的孩子,鲜少有识字的。一是没有那份闲钱进学堂,一个呢,也不舍得家里少了一份做活的劳力,反多了一个不事生产的读书子。十年寒窗苦读,未必就能挣下一个前程,一般的人家,可真舍不得下这份本钱。
不过些许识的几个字却是好事。稍大些到大户人家做事,到城里的店里做学徒,认得几个字,想出头也容易些。
过了几日,就有妇人结伴上门,提了些自个儿做的吃食,商量着能不能给自家的孩子腾一个空位,在旁边跟着学学。乡下人家,虽然拿不出一份束修,平日里自己种的青菜、洗洗浆浆缝缝补补等,少不得大家都可以帮衬着做些。
陈旭日不在,做主的便是潘济。他略做考虑,便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