妃定定看着他的手
那是一双男人的手,黝黑,粗壮,掌心中不乏弯弓习武控缰练出来的硬茧。
没有花哨的动作,那样坦然的伸向她,简单、明白、直接。
那必将是一双充满力量的手,可以牵起一个女人的手,“执子之手,与子偕老”,让漫漫人生路不再冷清寂寞……
她攥紧双拳,忽然一个侧身,迈步往前走,与他擦肩而过。
布日固德顷刻间感觉犹如自高空失足,又好比是三九寒天被人兜头浇了一盆冷水。
还是不行吗?
放下了所有的顾虑,听凭心底真实的呐喊出了盘旋在心头多年的心里话。却原来——还是不行,只是自己头挑子一头热吗?
“娜仁托娅!”
布日固德闭了闭眼,心底的苦涩直达嗓子眼。
静妃走了几步。便站住脚。“现在。人人都唤我‘静妃娘娘’。”静妃。她眼底浮上浓浓地自嘲。她那位好姑姑。费心巴拉地赐她这样一个名号。果然是用心良苦啊。这几年。她真地安静下来了。静静地居于侧宫。连宫门都不曾踏出过一步。谁来了谁成了皇后谁成了新妃。谁生了皇子谁有了公主。谁得了圣宠谁又受了冷落……都与她无关。她要安安静静地。她不能给任何人添麻烦。五年了。静妃地位号跟了她五年。宫里边。有哪个真地关心过她地喜乐?“布日固德。你知道从静妃到娜仁托娅。这距离有多远吗?”
“只要有心。这世界上没有跨不过去地坎儿。我满蒙女人不是裹小脚地汉女。律法条条写地清楚:夫妻不偕可以合离。皇家又如何?二十年前。太宗皇帝与我蒙古一位后妃性格不合。恩准她回草原另嫁。本朝。皇太后也曾属意吏部拟旨。嫁于当时地摄政王多尔衮。”
布日固德振作精神。语气坚定道:“办法是人想出来地。娜仁托娅。原谅我太过心急。急巴巴就把真心话合盘托出。希望你不要因此认为我轻浮。”
“之所以说地这么直接。实在是因为。这些话压在我心里太久了。小地时候。当我第一次弄懂什么是夫妻。我就在心里告诉自己:长大了布日固德要娶娜仁托娅做老婆。一辈子喜欢她。不惹她生气……男孩子喜欢女孩子。用不着挂在口头上。所以我一直没有说。后来——你被指给了皇帝。人人都说。你将来要做伟大地皇后。要做一国之母……我再也没机会告诉你我地心里话。”
终于说出了一直想说地话。布日固德觉得莫名地松快。
静妃这回没有回避他地眼睛。两个人相视一笑。并肩慢慢向前走去。
“娜仁托娅,我们从儿时就是朋友,你想不想跟我在一起,这都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
布日固德偏过头去,表情郑重而认真道:“你在皇宫过的不快乐,京城既然不能让你开心,那么就回到草原去吧,那里是家,就算仅仅是站在朋友的立场上,我也会尽力给你一个舒适的环境。”
“皇宫,没有值得我留恋的人,”冰冷的城墙,冰冷的皇宫,和同样冰冷人心,给予她的只有无尽的压抑和寂寞。良人,从来就不是可以托付的良人,从前不是,现在有了最爱的女人不可能属于她。一场京城之行,消磨了七年的美好光阴,留给她只有满心的伤,满身的疲惫。“真像做了一场荒诞无稽的梦,梦里穿了新嫁衣,过家家一样,连男人地脸都没看清……”
她白担了一个皇后的名份,根本就从来没有名副其实过,从一开始婚之夜皇帝就拂袖而去。这是对一个女人最大的羞辱,何况那时候她自负美貌,自小被众人高高抬着捧着在一片赞颂声里长大。
虽然是天之娇女,却还是做不了自己婚姻的主。嫁进皇家,她也曾经为此倾注了一个女孩子所有的憧憬,幻想美好如意地婚后生活……这一切都被现实打的粉碎。
所以她同他针锋对麦芒,步步不让,她对他大声呵斥,现难讥嘲,不顾后果地想要刺伤他,就像他刺伤了她一样。
很久以后,当她熟读诗当她真的平心静气回头去审视那段歇斯底里地日子,她终于醒悟:他和她,也许是很相似的两个人,一样地骄傲,一样的敏感,一样的心性。相似的两个人,就像天雷地火,一交会,不是爱的刻骨铭心,就是恨的不共戴天。可惜的是,他们是后。
“如果,真的只是一场梦就好了。”静妃喃喃低语道。
“现在,你还很
还可以从头开始,重新选择自己想要的生活。你这白抛费了时光,”布日固德安慰她:“你看,你学会了汉语习文,满腹经纶,不光是诗词曲赋,连佛学上都有深刻的研究。这些知识要跟着你一辈子很可能你一生都将因此受益非浅。”
这算是她在这场失败的婚姻生活里得到收获。
布日固德对她的喜欢有增无减。才貌双女孩子太少见了,娜仁托娅不但有天赋的美貌,而且非常聪明,难得她能定下心来,扎扎实实埋头中。“腹有诗书气自华”,现在的她比从前更漂亮,或许少了些张扬的肆无忌惮的美,却是多了一种娴雅的内敛的韵味。
“布日固德,我,不想再做静妃,我想回到草原上,回到从前……”
西城区,巽亲王府。
简亲王福晋博尔济吉特氏来串门子,钮祜禄氏在花园的正厅里待客。
“昨儿伯奇福晋到寺里上香,路过我那儿,略坐了会儿。这不是听说你府里淘换来的名花开了么,我还说约着一起过来做客,当时今儿一早却遣人来说不成了。儿媳昨天跌了一跤,请了大夫一瞧是有了身子,这一跌有点小产迹象,得卧床静养些日子,府里的一应事务得由她接手……”
钮祜禄氏算算日子,“昨儿是十五,伯奇福晋又出门上香了?每逢初一十五,她一准得去庙里吃念佛,难为她坚持了这么多年,真是好毅力。我原先倒也琢磨着每月里挑个固定日子往庙里去,只坚持不下来。”
“谁说不是呢,”博尔济吉特氏喝口茶,用手绢试了试嘴角,笑道:“咱们都是做母亲的人,给儿女祈福,心诚最是要紧,偏生府里琐事多,撂不开手,常兴被一些突然生的事给绊住。不然,我也就给伯奇福晋做个伴去了。”
似她们这些贵妇人聚一块不外乎谁家又添个儿子,谁家的福晋庆生,谁家的老王爷做寿,哪家的女儿出嫁,哪家的世子纳妻,要随什么礼,有什么讲究忌讳……等等。
博尔济吉特氏说了半天闲话,忽然想起一件有趣侧过身问:“哎,你听说没有?那个人……外面传的可热闹了。”她手指头往上指指。
钮祜禄氏怔了一怔,立即反应过来,“宫里那位?”
“还能有哪个?咱们可没话柄让人当茶余饭后的谈资。”
“倒是听说了一些,就前两天,身边的丫头当个稀罕事,巴巴的特意跑来报告……我这边使人打听了那个叫董小宛的……唉,要不说这人嘴两张皮,越扯越邪乎。这都哪儿跟哪儿,根本搭不上,都没影的事儿,真不知道那些人怎么想出来的。”
博尔吉吉特氏撇撇嘴:“人家这么传,怪得着哪个?还不是怨自个儿历史不清白,要我该着!天底下事总不能都被她占了……”
到宫里边,钮祜禄氏道:“我正寻思着,这两天抽个时间往宫里走一趟,陪皇太后话。您哪天得空?咱们一道去罢。”
“眼下可是一年里头最热的日子,往年这时候,皇太后都得在南苑避暑,今年出了那些闹心事,倒是让皇太后烦心了。”博尔济吉特氏皱眉道:“皇帝要是拧起来,真真是让人没辙,您给三阿哥哪点比不得那个只会爬连话都不会娃娃?满京城访一访,各家各府扒拉扒拉,真是再找不出第二个比三阿哥更懂事识大体的孩子了,这样的孩子生在皇家多不容易,他要是登了大宝,才是天下人的福气。那一个单靠嘴巴吹出来的能做数?说什么要亲自教养,别是青出于蓝胜于蓝,将来出息成一个比他皇阿玛还不让人省心的……”
起来,巽亲王府跟家还是没出五服的亲戚。代善的母亲佳氏是图赖的姑姑,妃的亲姑奶奶。
于情于理,巽亲王的立场和简亲王一致,都是三阿哥的支持。
钮祜禄氏虽不比博尔济吉特氏,对这些政治上的事特别上心,对三阿哥却还是比较关心的。当下就拉着简亲王福晋问起三阿哥的学业,以及的身体来。
紫蔻端着厨房调治的几样消暑的冷点进来。
博尔吉吉特氏抬头瞅了一眼,又瞅了一眼。等她退下后,随口问道:“那丫头是新来的?”
钮祜禄氏笑笑:“婶子眼尖,是,刚来没两天。”现她一脸若有所思的模样,奇怪道:“怎么,有什么不对?”
“倒不是……我瞅着这丫头、似乎是有点面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