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是知道我们运送物资回来,专程赶来帮手?不对,那也用不着出动马军才是。莫非去前线传递消息?嗨,我操这些心干嘛,管他是往何处去呢。当下,这支运送物资的队伍不以为意,仍旧徐徐前进。
那最前面的签军士兵见对方风驰电掣,又没个旗号,心里委实有些不安。不自觉地就停了下来,前面一停,堵着后面也走不动。那汉谋克一见,打马上前,喝道:“为何停下?”
士兵们没来得及回答,轰鸣的马蹄声已经仿佛就在耳边了。那都头似乎也发觉不对头,因为对方是直奔他们过来!定睛一看,那些骑士已经挺起了大刀长枪!不好,这是西军的骑兵!
都头想也没多想,大叫一声:“快逃!”说罢,拼命将马头扯转,使劲抽了几鞭子,那战马负痛,发足狂奔!押送物资的士兵们一时没回过神来,等清醒之后,顿时惊叫着往后逃跑!
“嗖”一声破空!一支利箭正插在那都头后背之上!他落马后,坐骑还在持续奔跑。这支骑兵以风卷残云之势袭来,河东签军根本没想过要抵抗,只恨不得把两支手也趴下去作脚逃窜!
其实,如果他们稍微有些经验,也应该知道,猝然遇到骑兵袭击,两条腿的人永远跑不过四条腿的马。这个时候,应该用装运物资的车辆迅速布置防碍,撑一时算一时,说不定还能拉一个敌人垫背。可惜,他们选择了掉头逃跑,这样一来,带着武器的士兵就成了任人宰割的猎物!
骑兵们远射近砍,杀得这部河东签军鬼哭狼嚎,不到一泡尿的功夫,十有七八都躺在了地上。一名士兵发足狂奔,甚至跑得连上半身都往仰了,却一直听到背后有急促的马蹄声,他不知为何,一边狂左,一边嚎哭!
身子突然一个趔趄,背部遭受了重击,强大的惯使使得他往前扑出几步,重重摔在地上。等他翻个身,准备一跃而起时,赫然发现,他已经被几名骑兵包围在中间,三柄长枪锐利的枪尖正对准着他!
“别!别!”他惊恐地转运着脑袋,看着几名冷眼注视着他的骑士。
一骑奔驰过来,马未停稳,背上的骑士已经跃下地来,一把掀起头上的兜鍪,露出与汉人迥然不同的装扮来。他张目四望,见部下已经肃清了敌人,正在寻没死的补上一下子。把头盔扔给士兵,蹲下身来,打量着这名签军,问道:“职务,军籍。”
“小人是,是河东兵马,元帅麾下士卒……”士兵颤声回答道。
“你们这是作甚?”那骑士又问道。
“金军缴获西军大批粮草物资,着我等送回鄜州城。现在,金军都统耶律马五,正率三军帅,九万户,于石马山围攻西军残部。小人知道的,就这么多。”他倒积极,不但有问必答,连没问的也答。就是希望自己的合作,能换来对方手下留情,放他一条生路。
那骑士听罢,点了点头,吹了声口哨,也不知是什么意思。但不一阵,那散于各处的骑兵都围了过来,也不过就百余骑。
“回去几个报告大帅,顺便把这厮也捎回去,其他的,跟我走!”那骑士正是徐卫麾下踏白前军的统领,党项人李成卫。说完之后,飞身上马,继续前行。
十一月初三,晚间时分。
石马山境内,金军扎下的多处大营俱是灯火通明,休整了两天的金军将士显得格外活跃,天已经快黑了,那营中来来往往的士卒仍旧不少。估计是因为胜利在望,军官没有对士兵严加约束。此时,这位于石马山东南的营中,许多金军士兵围着火堆盘坐,有的甚至兴致颇好,引颈高歌,惹得同伴拍手叫好。
大营外,巡逻的队伍也是意兴阑珊地走动着,时不时望向营内,羡慕同伴们逍遥快活。此处距离洛水河畔不过五六里路,只要再往南走不到三十里,就是坊州地界。不难想象,此时山中的西军将士该是多么地悲观,眼看就到到达安全地带,又被金军生生堵死在这荒山野岭之中。
四里地外,洛水之滨,徐卫勒马停在一处山丘之上,正眺着金军的营垒。夜色之中,紫金虎一双眼睛似乎也映照着金营中的灯火,格外明亮。
他的身后,一条黑色的巨龙正安静地,缓慢地往南移动。为了快速行军,他不得不下令抛弃一切不必要的辎重,将剩下的七天口粮发到士兵的人头,其他如大型的攻城器械,战车等物,全部摧毁。甚至在半路上,踏白前军袭击了金军的运输队伍,夺得了大批物资,他也只能下令焚毁,而无法带走。
现在,他手里不满三万人的部队,都只穿着铠甲,带着兵器和口粮,稍微重一些的,只有如神臂弓床子弩等物。两天半的路程,他只用了一天多就赶到。但这连个开头都不算,现在,他必须让部队在金军察觉之前,快速穿过其包围圈,到达三川镇以北。之所以越过石马山地界,不去进攻石马山北麓的金军,就是了为首先保证自己的安全。就算救不出姚平仲他们,至少也可以撤入坊州。
本来,徐卫以为,要抵达目的地,少不了一场恶战,金军一旦察觉之后,定会派兵阻击。大概鄜州大捷让马五放松了警惕,虎儿军沿着洛水南下,走了一百四十多里,除了碰到金军的运输队伍之外,再没有受到过任何阻拦。
这出奇的顺利让徐卫心里很不踏实,不是他小看金军,但的的确确,在陕西的金军中,能让他打上眼的,到目前为止,只有马五一个。以耶律马五的本事,他不会如此大意。从鄜州城至此地,一百四十里,如果再算上甘泉至鄜州城这一截,两百多里地,就算我再怎么隐蔽推进,怎会没有人察觉?难道他真让胜利冲昏了头?
“大帅,再走七八里地就到三川镇以北了。”杨彦来到徐卫身后,小声说道。
徐卫没有说话,他一颗心始终悬着,事情顺利得让人觉得可疑!好一阵之后,他说道:“跟我到前头去,走了两百多里,别等到快醒了才尿一泡在床上。”
语毕,和杨彦两个打马前行,当时天已黑尽,士兵们全靠前头的部队引路,显然还真难分出东南西北来。幸好,他们功课做得足,为了夺取鄜州,徐卫命令部队将鄜州南部靠近坊州的地形侦察得非常清楚,还做成了沙盘让军官们烂熟于胸。否则,任凭徐卫胆子再大,也不敢趁夜在金军眼皮子底下偷进。
张宪一直驻守的坊州,情况他最了解,因此他的部队走在最前头。当徐卫和杨彦追上来时,正好碰到他下令部队停止前进。
“怎么回事?为何停下?”徐卫问道。
士兵们都答不上来,他们不过是奉命行事而已。一直奔到部队最前头,才找到了张宪。
“大帅,前面是狮子口。”张宪目视前方说道。
徐卫抬头望去,只见不到一里地外,夜色之中山丘隆起几团黑影,象是蹲坐在地的猛兽,正张开大嘴等候着猎物自己送上去。
“哦?有什么不对?”徐卫问道。
“不知道,这一段本不应该顺着河边走,但为了避开女真人,不得已而为之。但前面的地形非常凶险,而我军只能通过狮子口冲过去。如果金军在此设下伏兵,这黑灯瞎火,我军恐怕会被推到河里去。”张宪不无担忧地说道。
夜色之中,也看不清徐卫面容,但可以想象,此刻他的脸上定是犹豫不决。良久,他轻声道:“你把地形详细说说。”
“前方有一片隆起的山脊,与洛水对岸的山相响应,其模样就象一张血盆大口,将洛水包在中间。我军将要经过的地方,高不过数十丈的山丘,其间极易伏兵,且很难察觉。前后绵延四里地,如果真有伏兵,我军冲过去的可能性不是没有,但……”张宪后头的话没有说出来,但徐卫和杨彦却听了个明白。夜间作战,敌我难分,一旦打起来,我军猝不及防,士兵们一片慌乱,金军要是一拥而来,还不给推到河里去?就算冲过去了,付出伤亡代价一定很大,到时还谈什么营救姚张?
“大帅,要不我先率部去投石问路?虎捷重步防护精良,且训练有素,就算猝然遇袭,士兵们也不容易被冲散。”杨彦请缨道。
“这样也好,你先率虎捷军走前头,张宪你挑个熟悉地形的跟他一道。”徐卫说道。
当下,虎捷军数千人迅速来到了大队之前,不得不说徐卫的部队真不是当初的乡兵了,接近三万多人的大部队,在夜中行军,却不喧闹,并井然有序,这是非常难得的。
杨彦将命令传达之后,正要前进,徐卫忽然叫住了他:“记住,你过了狮子口之后,不要走远,停下来等后军。”
杨彦明白,万一有变,他还可以接应,遂应了下来。当即率数千虎捷精锐作为开路先锋,走向了夜色之中的狮子口。
穿着沉重的步人甲,带着长刀大斧,虎捷士卒们不能走得太快,否则一定会弄出大的动静。他们在军官引领下,不急不徐地靠近了狮子口。身边洛河的水流声,掩盖了他们的脚步声和兵器铠甲轻微的碰撞声。
杨彦走在最前头,他不时张望着旁边的一带山丘,其实就算这些小山后埋伏着千军万马他也不可能看得到。一入狮子口,将士们陡然紧张起来,因为在外头,多少还能隐约看到前方数七八步外的影子,但一进这狮子口,两三步以外就什么也看不到了。如果不是有熟悉地形的同袍带路,他们还真得跟瞎子一般乱撞。
抬头看着那些夜中的山丘,每一个都象是洪荒猛兽,让人望而胆寒。便边最剽悍善战的虎捷军士兵,也不自觉地攥紧了兵器,吞下一口唾沫。几千人,没有一个说话,甚至没有一个大声喘气,只是一进狮子口,他们的脚步不自觉地就加快了。甚至恨不得推一把前面的同伴,让他走得快一些。
大冷的天,不少人手心里直冒汗,几乎都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突然!一名士兵不知为何向前扑倒!这一举动立刻引起了其他士兵的反应,纷纷扬起兵器,准备作战!队伍一时骚动,杨彦惊了一跳!正要询问时,便听士兵们口口相传道:“没事!他被石头绊了一跤!”
虽然松了口气,可心里还是跳得厉害,杨彦咬了咬牙,低声道:“不得喧哗,继续走!”
话音刚落!冷不防半空之中传来一声凄厉的啸叫!有士兵惊得喊出声来!兵器碰撞之声响成一片!
可当他们紧张地四处张望寻找敌人时,却连个鬼影也没见着。原来,却是一只晚间觅食的夜枭发现了猎物!
杨彦骇出了一头冷汗!强行定住心神,低声喝道:“莫疑神疑鬼,走!”
夜猫子可不是什么吉利的东西,咱们一来就碰到夜枭啼叫,今晚可能要出事。不少士兵心里这么想着。可是,当他们再没有遇到什么意外状况,顺利穿过狮子口时,才知道,不过是虚惊一场。
另一头,徐卫和张宪估摸着杨大已经率部通过了,既然没有遇到袭击,那说明是自己杞人忧天。
“大帅,看样子没事,让大军过去?”张宪问道。
徐卫的眼睛还是盯着狮子口方向,没有言语。他从前设赌局,要引一头肥羊上钩,最好的办法就是让他尝点甜点,以为自己的赌中圣手,才好大宰特宰。如果我是金军伏兵,看到一支先头部队通过,我也不会下手,就让他们过去,老鼠拉木锨,大头在后面,等大部队来了再下手不迟!
一念至此,轻声道:“让左军走一遭。”
张宪明白主帅的意思,当即传下了命令。左军多为弓箭手,负担最轻,而且几次战斗损失都微乎其乎,现在甚至可说是齐装满员,四千人。得令之后,统制官带领全军,向狮子口进发。
前面虎捷军已经顺利通过,左军再来,心里就轻松得多了。再加上他们的装备负重并不多,因此快带通行。四千人不是个小数目,这洛水河边地形虽然尚算宽大,但前后也拉了两百多步长。又是出奇的顺利,也没有人绊倒,甚至连夜猫子也没一只。
“大帅,应该是卑职多想了。”估计左军也已经通过狮子口之后,张宪说道。
“这不是多想,小心驶得万年船。”徐卫轻声道。略停片刻,下令道:“走吧,全军推进。”
事实证明,他们确实是虚惊了一场,自己吓自己。不少人都认为,咱们是小心过头,就算要伏击,也不会选在这黑灯瞎火的晚上。敌我不分,怎么打?
近两万大军,前后拉开数里之长,缓慢地向着狮子口方向行去。徐卫骑着渠黄宝马,眼看着狮子口越来越近,本能的警觉让他感到,还是要小心一些为好。
“传我的命令,一旦遇袭,弟兄们不要慌乱,记住一条,依靠同袍,往前突进。”
大军终于进入了狮子口,徐卫走在最后头,这是他一贯的作风,也是虎捷成军之时他许下的承诺,冲锋在前,撤退在后。
望见前头部队进入了口子,他心里没来由地跳了一下。这种感觉让他很不舒服,只可惜,这是晚上,哪怕伏兵就你十几步外,你也不一定能够看到对方。
进入口子的将士们忍不住抬头张望,寻找着想象中的伏兵。可除了那些亘古以来就在此地的山丘之外,哪还有别的东西?
一名士兵眼睛就一直没离开过旁边的那些山丘,有些紧张,他甚至觉得,就在他们旁边的山丘之上,几个黑乎乎的东西,象是山石。可突然之间,其中一个仿佛动了一下。难道是寒风吹动了石头?不至于吧,那得多大的风力才能把石头吹动?他头皮一阵发麻,使劲闭了一下眼睛再度看去,好像又并没有什么异常?恐惧使得这位年轻的士兵索性闭上了眼睛,埋头只顾赶路,心里期盼着,早一点通过这骇人的地方!
可是,他应该想象自己的眼睛,因为他没有看错……“这该是了,动手?”那东西居然张嘴说话了!竟然是一颗人的脑袋!
“别急,虎儿素来诡诈,莫言语,小心暴露。”有人用极其轻微的声音说道。
果然,身旁的同伴都不说话了。打了这么些年仗,还是头一次夜间伏击。这黑灯瞎火的,伸出一支手拿得远一些,都看不清有几根手指头。这要混战起来,谁知道身边立的是同伴还是敌人?娘的,一旦动手,只能一鼓作气冲下去,把虎儿军往河里挤。好报当初在定戎的一箭之仇!定戎一役,金军溃退,被徐卫率部赶入渭水溺死者数以万计。这一直被金军引以为耻,发誓报仇!
而今天,此刻,就是他们最好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