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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八十九章 再次议和
    赵谌手一松,显得有些慌,但马上镇定下来。徐绍生病以后,他专门派了御医长驻其府上诊治,每日都要向皇帝报告病情。在之此前,御医也多次报告说“病危”,但最后还是挺了过去。因此赵谌听沈择这么一说,便认为可能也会有惊无险,遂向内侍道:“你传朕口谕,让御医务必尽力。”
    沈择是他的亲信之人,与一般内侍不同,上前一步,小声道:“官家,此番是真不妙。”
    “为何?”赵谌问道。
    “昨夜徐太师就昏迷不醒,今早一起来倒有些精神,喝了两小碗稀粥,又让夫人陪着去拜了祖先灵位。上午的时候,召集所有奴仆,都发给钱财遣散。中午也吃了些粥,还晒了一阵太阳,下午的时候就不行了。御医说,早则今日,迟则晚间……”沈择小声道。
    直到此时,赵谌才意识到严重,一怔之后,霍然起身往外,沈择小跑着跟在后头。备了一辆车,直投徐府而去。
    徐绍从陕西去职回行朝以后,本在西湖边买了房舍,过着与湖光山色为伴的清闲生活。发动政变,拥立了新君之后,为了方便他上朝办公,皇帝在城中赐宅,因此熟悉路径。到了徐府,见那府上奴仆都慌慌张张,凄凄惨惨,心知不好,便直往徐绍卧室。
    徐绍的两个儿子都在陕西,两个女儿一个随作官的丈夫在外地,只有排行第八的女儿与女婿在杭州。父亲病重期间,他这小女儿一直在娘家呆着侍奉,女婿和外孙今日也赶来,听闻圣驾至府,和老母都赶来迎接。
    赵谌急着见徐绍,也未与家人多说,踏入病房,只见徐绍躺于塌上,受病痛的折磨,这位柱国重臣已经没有了形状,因他是肺上的疾症,老远就能听到他风箱一般的喘息声。赵谌心头一紧,快步至塌边,沈择搬把椅子让他坐下。
    徐绍也听得旁边有动静,也知道是天子亲临,勉力睁开一只眼睛,吃力道:“怎敢,劳官家亲临……”
    赵谌看到那张布满沧桑,毫无血色的脸,也不禁心酸,叹道:“太师乃国之重臣,今疾若此,为公忧之。”
    徐绍奋力睁大眼睛,见内侍沈择在场,便对皇帝道:“老臣有数语,临死以白陛下,乞退左右。”
    沈择虽是赵谌极为信任之人,但辅弼大臣临终嘱咐却也非同一般,转过头示意沈择退下。待其走后,赵官家道:“太师但有所请,朕无不应允。”
    徐绍闭着眼睛,胸腔里呼噜噜的声音一直不停,痕久,他语气低微地说道:“臣起于行伍之中,受先帝厚恩,以换文资。佐四朝君王,不敢言功,乃尽本分而已。今天不假年,命不久矣,所恨者,唯旧疆未复,国耻未雪,唯望陛下勿懈勿怠……”话没说完,便是一阵猛烈的咳嗽。
    赵谌知道他的心意,安抚道:“太师放心,朕绝不苟安于江南。”
    听到这句话,徐绍脸上露出笑意。当年他和侄子徐卫一同赴行在,两叔侄曾有过一番讨论,徐卫说江南安逸,越往后,这里的人恐怕就越不思进取,只求偏安一隅。多年以来,这一直是徐绍最担心的,如今皇帝如此表态,叫他欣慰。
    赵谌此来,首为探望,其次也是很多事情想问徐绍意见。君臣二人沉默片刻之后,赵谌问道:“太师观满朝大臣,谁人可继次相之位?”
    徐绍喘息道:“朝中无人。”本为以大臣的角度来说,谦虚谨慎才是他应有的作风,但徐绍作事雷厉风行,如今又是弥留之际,也就扒去了一切虚伪,直言相告。
    赵谌听后,略一思索,又问:“秦桧如何?”
    徐绍答道:“非此人不可佐吾皇。”
    赵谌记在心里,又问:“徐绍判河南府,兼修皇陵,一时回不得。朕欲使朱胜非兼两相,总三省,可行么?”
    徐绍好一阵没回答,直到皇帝再次询问,他才道:“朱相迂腐刻板,意志不决,行事疲软,若是平时,可算称职,方今乱世,恐非大破大立之选。”
    赵谌虽然听着,也并没有反驳,但心里并不认同这个说法。
    “官家,和议之事如何?”一阵之后,徐绍主动问道。他这段时间病重,家人并不敢将朝政消息转告,因为他极力反对议和,怕他知道消息动怒伤身。
    赵谌听他提起这事,不禁叹了一声:“朕已下诏,拒绝称臣,仍维持宋金伯侄关系。金使张通古已然归金,朝中……”
    徐绍闻听此言,双目睁开,颇有些激动道:“吾皇圣明!”
    赵谌苦笑一声,暗思若是朝中都像你这般想,朕也就不用如此烦恼。徐绍不知是不是受了此事刺激,恢复了些精神,对皇帝说道:“陛下虽登位不久,然有如此魄力,可谓军民之幸!金人起于山林之间,倚其残暴而凌虐四方。然自古以来,取天下易,治天下难。秦王扫六合,统八荒,何等壮烈,然二世而亡。文帝终四百年之分裂,使天下归一,亦两世而终。金人攻灭契丹,占我半壁,其武功可谓盛极。然此等狄夷禽兽之辈,不过开化之初,方离茹毛饮血,何谈治国?久之必生内乱!而我军民,受十数载战乱分裂之苦,与女真仇深似海,不共戴天!今南方安定,川陕强兵,陛下宜勤修内政,积蓄力量,待时有变,即诏川陕之兵入河东,荆湖江西恢中原,诚若如此大事可定!”
    赵谌听了一席话,也不禁为之振奋,昂然道:“此朕毕生之所求!”
    徐绍情绪过于起伏,咳嗽不止,赵谌急忙抚慰道:“太师不可轻动。”
    “无妨!无妨!”徐绍喘息道。看着面前这位虽嫌单薄,却一脸坚毅的年轻皇帝,回想起当年拥立他登位时的情景,直感不可思议。彼时,官家年少,却不知他胸藏大志!如今大宋有恢复之君,亦有恢复之臣,何愁不能北逐女真,恢复故土?
    可很快,徐绍这份乐观就被现实所打破。太上皇虽然禅位于官家,却是被迫无奈,一直以来他都没有放弃对朝政的干预,朝中部分大臣也还对他心存妄想。这得怪自己,若是当年清洗耿南仲一党时,下手再狠一些,将这些人统统驱赶出中央,也不会有今日之事!这两年,因为官家的“反抗”,他们父子的关系很紧张,照此发展下去,难保不会有变!
    一念至此,徐绍顾不得许多,低声道:“官家,议和之事,德寿宫是何反应?”
    赵谌脸色一暗,摇头不语。他不说徐绍也能猜到,沉声道:“天子乃国家之元首,臣民之君父,当与百官共治天下,于德寿宫,尽孝可也,不必顾虑其他!”
    赵谌仍旧沉默,他知道徐绍是为家国天下计,但天下是赵家的天下,皇帝的国事和家事又怎能分得清楚?
    徐绍见状,恳切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鸟之将亡,其鸣也哀。陛下听臣一句劝,务必提防德寿宫!”
    听他把话挑明,赵谌不禁色变:“太师言下之意……”
    徐绍极力压低声音:“太上正当壮年,昔日禅位乃形势所迫,其心何甘?屡屡干涉军政,左右天子,便是为此!官家若不提防,必遭祸害!”
    赵谌听得额冒冷汗,目光游离,尽管他知道父亲一再干涉朝政确实不该,可他并没有往这么坏的方面想。如今徐绍提出来,他是越想越惊,越想越怕,喃喃道:“不会,不会……”
    “他日陛下想起臣此番言语,再想见臣,恐怕已没有机会了。”徐绍叹道。
    当日,君臣二人商谈许久,徐绍通篇只言国事,无一语涉及私人,便是皇帝主动问他有没有什么要求,比方对两个儿子徐洪徐良要不要安排,他也说两个儿子若能为官家分忧便用,如若不然,自己还有些家产,后人也不至于饿死。
    赵谌很是感动,嘱咐他安心养病后,便带着重重心事回宫。然而当晚子时,徐绍就溘然而逝,噩耗传入禁中,赵谌大惊!连夜召集宰执大臣相商,或是真情流露,或是笼络人心,赵谌当着重臣的面恸哭,大臣们也莫不感伤。
    次日,皇帝亲自驾临徐府致哀,朝廷百官惊闻次相逝世,也都登门祭拜。不光是徐绍的支持者们,便是与他政见不合之人,也不得不承认,徐绍确实是一心为公,于国有劳。如今他身死,这些人也就暂时抛却了敌意,前来尽一份心意。
    皇帝与宰执大臣商议之下,认为徐绍国家柱石,功勋卓著,他的死是国家一大损失,宜加厚礼,以慰忠良。赵谌降下明诏,高度评价徐绍一生,赐丧葬之资五十万贯,为其辍朝三日,以示哀悼。又命首相朱胜非,亲自为徐绍撰写神道碑,记述生平事迹。并命人火速往四川,召徐良至杭州安葬父亲。徐洪因为还在延安,朝廷决定夺情,不必回来。
    不久,天子又降诏,追封徐绍为清河郡王,谥文襄,葬杭州西子湖畔。据周书谥法记载,经纬天地曰文,甲胄有劳曰襄,徐绍作为宰相,辅佐皇帝主持朝政,治理国家,当得上一个“文”,他又是武臣出身,颇有军功,当得上一个“襄”,文襄之谥可谓贴切。
    徐绍出身行伍,后转文阶,一生宦海沉浮,碰上大宋开国一百余年未有之变,时势造英雄,得以施展才华。多年来,在中央,执掌过东西二府,在地方,经略过川陕两地,功劳还是排在第一位的。更兼其人忠孝节义,勇赴国难,举国上下享有崇高的声望。他死讯传开,百姓无论男女,皆为之悲。
    徐绍一去,他的故旧开始担心这位徐氏大族长一倒,他的子侄们会不会受到影响。然而这种担心纯粹是多余的,徐绍固然是徐家大家长,但他的子侄们也都非泛泛之辈。他的两个儿子和两个侄子都在陕西身居要职,而且几乎都是靠自己的努力取得的功绩。甚至说得夸张一点,现在川陕两地,就是靠徐家在撑着。
    当然,有人伤心,自然就有人高兴。而最高兴的,莫过于太上皇赵桓。徐绍本是他极为倚重的大臣,可就是这位心腹之臣,带头将他赶下皇位,他对徐绍是深恨之。如今徐绍一死,他固然觉得出了口气,但更重要的是,朝中少了一位声威卓著,并手握大权的重臣。他一死,那个朱胜非恐怕也整合不了徐绍这一派的势力,这无疑是有利于赵桓的。
    徐绍去世,让赵谌消停了一段短暂的时间。可不久,朝中大臣便又开始拿“不孝”“议和”两件事情作文章,或上奏本,或当君面。而徐绍一走,原来追随他的大臣们顿时分裂。一部分继续团结在朱胜非周围,另一部分则转投枢密使许翰。许翰是一个积极抗战派,甚至可以说是激进抗战派,积蓄力量,准备北伐,就是他提出的。转投他门下的大臣,就是对朱胜非优柔寡断,立场不坚心生不满。拿这次议和来说,徐绍许翰是坚决反对,但朱胜非却是持赞同意见。
    赵谌察觉到不对头,当初拥立他登位的四个重臣,便是徐绍、朱胜非、许翰、秦桧。如今徐绍身死,秦桧外放,剩下这两个若再不合,无疑会影响到他。为了树立朱胜非的权威,他下旨让其身兼两相,总领三省,希望这样可以团结朝中大臣。
    为了平息批评之声,在朱胜非许翰建议下,赵谌按下不满,二月底到三月初,连续三次到德寿宫探望太上皇,每一次去,都被父亲拿议和的事烦得没奈何。
    赵谌身体本就不好,这些日子就抱着病,再经太上皇和朝中部分大臣一折腾,竟病倒在床,无法理政。赵桓一见,公然指使大臣将军国要务拿到德寿宫向他汇报,对外宣称说,我身体还好,可以替大哥分担一二。
    这事使得朱胜非许翰深感担忧,后者当面向前者提出,你必须学当年徐太师那样,把这些跑德寿宫的人贬出中央去,纵使法不责众,你也要杀鸡儆猴,挑几个带头的下手,万不能姑息。
    可朱胜非从稳定出发,没有这样干。因为他手里握着行政权力,那些大臣跑到德寿宫向太上皇汇报之后,如果是大事,必须发来中书门下,在这里拟成诏命对外公布执行。如果是小事,中书门下直接就裁夺,发往有司办理。只要他不签字盖印,所有文件都不具备任何效力。
    许翰是个急性子,他认为朱胜非过于仁慈,这么下去要出事。为了防微杜渐,在得到皇帝许可后,他动用枢密使的权力,把禁中的内卫部队全部更换,又把杭州行朝的卫戍部队调走,从两渐宣抚使赵点手里征来精兵补缺。他又建议皇帝,让折彦质和何灌两人回朝入觐,这两位军队统帅,可以在一定程度上震慑某些人。
    可赵谌以时局莫测,大帅岂可擅离为由拒绝了他的建议。明里是担心宋金爆发战争,其实他不敢相信折彦质和何灌,这两个人可都是父亲的旧臣心腹。相比之下,他更愿意相信身边的内侍,想起徐绍的提醒,他让沈择掌管禁中的内卫禁军,以防不测。
    到了三月初,赵谌就解脱了。因为新的金国使团抵达了杭州,金使在受他召见时,遵守礼节,态度和缓,完全跟从前的张通古不是一个路数。而金使提出的议和条件则更让他鼓舞。
    宋金仍旧保持伯侄关系,全线休战,宋每年送金岁币,大金归还淮西诸州县于宋。
    这说明什么?说明金国不再坚持让宋称臣!说明他赵谌的强硬态度是正确的!说明朝中那些还在拿议和全文章的人是一群蠢臣!赵谌大喜之下,病也不药而愈,精神抖擞地出现在群臣面前,连发多道圣谕,命朱胜非主持宋金和议,仍以徐绍推荐的李若水充计议使,作首席谈判代表。
    金国使团再次入江南,让朝中积极抗战派大臣看到了希望。谁说女真人不会妥协让步?看看,这不就软了么?某些人不是说一旦拒绝称臣,就是拒绝议和,拒绝议和就会激怒金国,使其倾举国之兵来攻么?如今兵在哪呢?主和派大臣一片沉默,灰头土脸。就连赵谌再去德寿宫见太上皇,赵桓也不再提议和之事。
    赵谌直感扬眉吐气,这种感觉,可能是他父亲都没有过的。
    但很快,在正式谈判开始之前,金使又提出了一个条件。说是两国正式就细节展开商谈之前,大金国有一个要求。我大金既然已经承认了陕西是大宋固有信封,那大宋朝廷必须马上命令陕西部队原地不动,停止任何敌对行为,以展现和谈的诚意。
    金使更提出,由大宋朝廷派出几名官员,再由金国使团内挑选几名官员,联合去陕西,监督此事,因为大金国实在太信不过徐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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