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未到门口,只见一个二十来岁的年青后生,快步过来相迎。他的身后,还跟着五六名从仆。
那个青年来到近前,看见情形不妙的蒋文,面上微微一楞,便即回神,对殷扬说道:“这位便是殷扬殷公子尊驾么?庄主命小人在此恭候多时了。”
犹豫了一下,又疑问道:“不知道大少爷如何得罪了公子?您看……”
殷扬笑眯眯地望着此人,既不拱手谦谢,也未拔刀相向。直把这动作干练的青年盯得犹如芒刺在背一般,这才状似大度的微笑应道:“蒋大公子屈尊降贵,远迎我等。在下也是十分的感激呐。”
自觉丢人的蒋文,被身后的殷三轻轻一推,略带踉跄着来到双方的中间,顿觉脸皮丢尽,羞恼不已。原本,他还想甩上几句狠话,但一想到殷扬三人的戮人狠态,就不禁汗毛一竖。
始终,他都不敢直视殷扬。最后,只留下了一句“小凤,你来招呼他们。我先去见爷爷。”,就急匆匆地逃之夭夭。
殷扬眉毛一挑,向跟前这位面色谦和,举止谨然的“小凤”问道:“阁下贵姓?”
这位拥有着一个女性化名字的青年,背厚膀宽,躯体壮健。男性气息十足,嘴上还留了两撇漂亮的美髭。此刻,听见殷扬作问,立忙上前一步,微躬着上身答道:“不敢当殷公子动问。小人姓陆,贱字“晓凤”,请您直斥名字就是。”
殷扬的眉梢又是一跳,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
几人一面说话,一面走进内厅。
殷三与殷四见这庄内的陈设华美,雕梁画栋,极穷巧思,比诸北方质朴雄大的庄院,别有另外的一番气象,倒像是一座豪华府邸,而非自己想象中水盗头子的匪穴贼巢。一时间,不由的都有些暗自惊异。
殷扬却一路观查着庄中的道路布置,在与陆晓凤往来对答的不经意间,唇含浅笑,目闪精芒。
跟着引路的陆晓凤,连过了三进庭院,来到一处后厅,但闻一苍老的声音隔着堂后巨大的屏风叫道:“贵客登门,快快情进!”
当头的陆晓凤应了一声,对殷扬三人笑道:“老庄主正在看望二公子……”
见殷三的脸上泛过一丝不解之意,陆晓凤黑而有神的眼珠子倏忽一转,顺势苦笑道:“殷公子还不知道吧,老庄主的二孙子蒋武少爷,不久前刚被那巨……”
未等他说完,就被屏风中那个苍老的声音,打断道:“校猴腿脚不便,老朽常来探看。待知贵客驾临鄙庄,一时欢喜,竟然误叫晓凤将殷公子等直接迎到了这里,实是老朽礼数不周,太过唐突啦!还望殷大公子多多见谅!”
腿脚不便?切,你当你孙子是百年前的“五湖散人”么!
心里这般想着,殷扬的嘴上却是迅速的道了句“晚辈不敢。”,便随着那陆晓凤的行动再往前走,转过屏风。
只见房门大开,房中的一老一小,一个坐在椅上,一个趟在榻上。老的那个穿着一身华贵锦袍,十指上珠光宝气,起码戴了六、七枚戒指,确也丝毫没有给人爆发户似的感觉。手中,更是一刻不停地把玩着一对鹅蛋大小的白色玉胆。
这位老者,年岁甚大,颚下蓄有久经打理的银色长髯,柔顺的垂着。神态之间威风四放,气定神闲的看着殷扬一行进来,观其神情,当真是霸气得很,属于那种随便摆一姿势,就能将众人的眼神全部吸引过去的天生首领气质者。
至于小的那个,则是双眼紧闭,好似正在作着什么恶梦。
殷扬笑吟吟的微一拱手,没有说话,便就自行入内坐下。在旁作陪的陆晓凤,看得心头一寒,却不敢学着他那样随便就坐。这时候,与那殷三、殷四两人尽皆站于一旁,相对而立。
殷扬眼神略转,瞧这宽敞的房中琳琅满目,全是些诗书典籍,几上桌上摆放着许多重金难求的铜器玉器,看来尽是古物。高壁上,还挂着一幅水墨画,画的是一个中年书生在月明之夜中庭伫立,手按剑柄,其仰天长吁的寂寞神情,勾勒得极其入神。
左上角,还题着一首诗词:
昨夜寒蛩不住鸣。惊回千里梦,已三更。起来独自绕阶行。人悄悄,帘外月胧明。
白首为功名。旧山松竹老,阻归程。欲将心事忖瑶筝,知音少,弦断有谁听?”
殷扬知道这是岳飞所作的《小重山》,双眼一扫,又见到这幅画的下款写着“五湖废人病中涂鸦”八字,想来这“五湖废人”必定是指那位“归云庄”的缔造者,东邪三徒陆乘风了。
殷扬凝望着画,叹道:“笔致波磔森森,如剑如戟,岂但力透纸背,直欲破纸飞出……”
此言未毕,很喜欢打断他人话语的老者,突然冷冷道:“这画如何?还请殷公子你品题品题!”
殷扬视线不移,仍旧停留画上。对于老者的冷言过问,恍若不觉的从容回道:
“此图,画的是岳武穆作这首《小重山》词时壮志难伸、彷徨无计的郁寥心情……只不过,岳武穆‘雄心壮志’,乃是为国为民,‘白首为功名’这一句话,或许是‘避嫌养晦’之意。当年,朝中君臣俱都想与金人‘议和’,‘仅’有岳飞力持不可。嘿,只可惜无人听他的……
殷扬说着,站起身来,缓步踱到了那幅画前,续道:
“‘知音少,弦断有谁听?’这两句,据说便是指此事而言。那是一番无可奈何的涩然心情,却不是‘公然’要和‘朝廷’作对。而这作者书画之时,却似被一腔愤激,满腔委曲的性情所影响,笔力固然雄健至极,但是锋芒毕露,像是要与大仇人挤个你死我活一般,只恐与岳武穆忧国伤时的原意略有不合。”
殷扬转身,双目直逼老者,同样的冷声问道:
“晚辈的这点浅见,不知蒋老爷子以为然否?”
蒋覆海不为所动,豪爽的大笑一声,声音极为酣畅响亮,笑着说道:“书画笔墨若是过求有力,少了圆浑蕴藉之意,即不能达至最高境界,便如武学、做人、处事同理……哈哈哈,想不到殷公子小小年纪,竟也有这种老道的‘眼光’,老夫佩服!”
此二者借着这件前人遗著,互相试探,对打机锋。蒋覆海说到“眼光”二字之时,语音加重。一双老眼里精光爆闪,一瞬不瞬地与逼视过来的殷扬硬碰。
殷扬目力已极,渐觉剧痛,眼角亦是微微抽搐起来,赶忙偏过视线,不敢再撑。只是心中暗道,这老家伙的内力可真不弱……
不顾那神经大条、吵不醒觉的可怜蒋武,蒋覆海又是一阵豪气十足的开怀畅笑,高声叫道:“晓凤,快命人整治酒席。老夫今晚要与天鹰教的殷公子痛饮百杯!”
殷扬微微颔首,矜持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