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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只能相信
    有一座名为御崎市的城市。
    那是一个缺失了许多人的城市。
    并不仅仅是死掉那么简单。
    而是在被啃食之后,消失了。
    本来应该存在于世上的东西,却因为被啃食了作为其根源力量的“存在之力”,被变成了“从一开始就不存在”的东西。因此,他们的消失不会被任何人注意到,就这样被彻底忘却了。
    啃食人类的存在的,被统称为“红世使徒”。
    他们是从这个现世“无法到达的邻界”来到这里的异界居民。他们通过啃食人类获得了“存在之力”使自身显现于世间,同时也能通过操纵这种力量而引发各种不可思议的现象。
    御崎市在不到一年的期间里,已经多次受到了他们的侵袭。
    结果,本来存在的东西发生缺失而引起的“世界扭曲”一直在不断增大。虽然在拥有均衡扭曲力量的“调律师”的缓和作用下,总算是缓解了紧迫性的危机……但是,被啃食、被忘却的那些已经缺失的存在,也不会再次回来。
    其中,还包括了一位少年。
    现在,他并不在御崎市。
    在正月的喧嚣声终于逐渐平静下来的一月八日清晨——
    一幕不自然的情景正展现在御崎市西部住宅区的一角。
    在一户门前挂着“坂井”名牌的住宅庭院里——
    “嗖——!”
    树枝随着“嗖”的轻微声音被挥动起来。
    在令人产生钝痛感的寒气之中,身穿运动服的少女正挥舞着左手上的短树枝。
    独自一人……
    “嗖——!”
    少女压低腰身。使出一记凌厉刺击。
    树枝的前端如同子弹一般刺破寒气,停在空中的某一点上——瞬间,树枝又向正下方贴近地面的位置挥出,但是,这次并没有停住。树枝势头不减地转了一圈,挥落在持有者原先所在的空间。
    而持有者则像杂技演员似的在空中打了个纵向空翻,以右脚跟使出一记踢击。她并没有向地面施加多余的打击力,只是静静地、迅速地、优美地落在地上,同时把左膝弯曲到极限程度。接着,她通过伸展膝盖的动作,一下子把凝聚了落地时刹住冲击的强劲势头释放了出来。
    “——喝!”
    终于使出了最关键的一击——处在贴近地面位置的树枝,以比刚才快数倍的速度掠过了空气。
    “……”
    少女固定着最后的姿势不动,对自己的动作、以及树枝产生的杀气流动和展空间进行自我检讨。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已经习惯了一个人进行训练——少女有这样的感觉。而正因为有这样的感觉,她就更进一步控制自己的行动,抑制表露在外的一切东西。除此之外,少女并不知道有什么别的做法。
    从自己的“日常”中缺落的东西——如今自己所面对的那片空白。
    为了抵抗那个空白的巨大存在感和深邃性的牵引力,她努力地稳站在地上。
    这时候。在少女的旁边——
    “夏娜,差不多到时间了哦。”
    与外廊相连的拉门被打开,传出了一个温和的女性声音。
    屹立不动的少女总算放松了绷紧的身体。
    “嗯。”
    简短地回答了一句,被唤作夏娜的少女把鞋子脱下摆好在外廊上,然后走进了屋子里。
    在作为客厅的房间中央的桌子上,放着一杯加入了大量牛奶和砂糖的热红茶,还有一块升腾着热气的毛巾。
    “……"
    夏娜并没有马上拿起那些东西,而是默默地注视着。
    “呵呵,夏娜在这里又蹦又跳的话,本来就已经很狭窄的庭院就好像变成了庭院盆景一样了。”
    一边说一边从厨房穿过帘子走进来的人,是坂井千草。
    由于丈夫贯太郎单身奔赴海外工作而留守在家的专业家庭主妇。
    “还是应该在更宽敞的地方……啊,不过那样的话,你就没有每天到这里来玩的理由了呢。如果只有一个人的话,不管是怎样清爽的早晨也会觉得寂寞啦。”
    “——、——”
    夏娜刚想说什么,却又停住了……然后,她以别的含义说出了心中所想的话语。
    “不只是一个人。”
    “也对呢,如果这孩子出生的话,就应该会更热闹了。”
    当然,千草则理解为别的含义。很爱惜似的轻轻抚摸着自己的腹部。
    在那微微鼓起的地方,正孕育着新的生命。
    夏娜还没有问过,那个生命将被赋予什么样的名字。
    她们夫妇以什么样的含义给孩子起名这一点,夏娜是知道的。正因为如此,她没办法问出口。如果那个名字中,包含有“某个文字”的话……
    千草看了看时钟,催促少女道:
    “好啦,今天开始就是新学期了吧,要早点做好准备才行。”
    “嗯。”
    点头隐藏起自己表情的夏娜,随手用毛巾擦了擦手和脸,然后一口气就把那杯热红茶喝光了。
    对于她这种豪气的举止,千草呵呵一笑——
    “哎呀,夏娜你真是的。”
    拿起了夏娜放下来的毛巾,轻轻为她擦掉了沾在嘴唇边的一圈牛奶痕迹。然后作为一连串的熟练动作,把少女的身体转过半圈,推了推她的脊背。
    “来,接下来是洗澡。从外侧好好暖和一下身体吧。”
    “嗯。”
    这次的简短回答,则是夏娜掩饰羞涩的具体表现。
    互相亲密相待的两人,并没有血缘关系。
    在法律意义上也并不是母女关系。
    而且,“现在”两人间并不存在任何的关联。
    这样的两人,却不知为什么非常亲密,就如亲身母女一样。
    虽然这种存在方式令人感到非常不自然,不过在事实上,“已经形成了这样的状况”。
    介于两人之间的某一个存在,发生了缺失。
    作为结果,就残留下现在的这种状况。
    千草没有自觉到任何不自然,可是夏娜却感觉到了。
    因为夏娜并不是世间的常人。
    她是为了维护世界平衡,以讨伐纵横肆虐于世界背后的“红世使徒”为己任的异能者.火雾战士的其中一员,其称号为“炎发灼眼的杀手”。为了在这个城市生活而伪装的名字,叫做平井缘。临时的居住地是邻镇的某座高级公寓中的一个套间。
    千草并不知道这些事实的前两项,而只知道后两项。
    夏娜也没有打算告诉她真相。
    因为介于两人之间的东西、发生缺失的东西,正是千草的儿子。
    正确来说,应该并不是她的儿子本人。而是被过去袭击了这个城市的“红世魔王”一伙啃食的儿子的残渣。是本来应该会很快消失的替代品。
    本来只拥有作为异能者的统称、以及作为履行使命者的称号的少女,被那个替代品起了一个作为独立个体存在的名字“夏娜”,跟他共同经历了好几场战斗。共同度过了一段日子……然后,在某一天突然消失了。
    当她回过神来的时侯,那个替代品的所有痕迹已经从她的身边消失无踪了。
    那是在十二月二十四日的圣诞节平安夜发生的事情。
    “……"
    从客厅来到走廊的夏娜,作为这两个星期来的习惯,抬头看了一下眼前的楼梯。在楼梯上面,有一个她曾经多次从门口奔过去、也曾经从外面的阳台出入过的房间。
    现在,那里已经空无一物了。
    在第一次看见房间中央只剩下自己以前用大太刀戳过的痕迹的时候,她在好几秒钟内都陷入了茫然自失的状态。然后,她就马上拼命地在空荡荡的房间里搜寻起缺失的原因,以及是不是有什么残留的线索——就好像在寻找那个替代品本身那样。
    但是,什么都……什么都没有。
    自那以来,她就没有再进过那个房间,也没有进去的理由。即使那个代替品身边的朋友来访,她也只是负责领路,自己并没有走进去。她一直对走进那个地方心存抗拒。
    “夏娜。”
    从挂在胸前具有在黑色宝石交叉环绕着两个金环的吊坠——神器“克库特斯”之中,传出了赋予她异能力量的“红世魔王”魔神“天壤劫火”亚拉斯特尔的简短催促声。这也是最近形成的惯例了。
    “嗯。”
    夏娜也同样以简短的声音做出回应。
    他自然而然地用这个名字来称呼自己,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夏娜一边打开更衣室的门,一边想着这样的问题。
    在来到这个城市之前,他并不需要任何指代火雾战士“炎发灼眼的杀手”的词语。因为基本上都不会有需要跟别人区分称呼、或者跟别人一起交谈的机会。正因为如此,两人应该一直认为那是毫无意义的、甚至是惹人厌烦的东西才对。
    可是不知从什么时侯起,两人都分别习惯了被这样称呼和使用这个称呼,甚至被认识为“存在于这里的少女”的存在本身的一部分。
    大概是因为呼唤名字的行动引起的概念的变化吧……夏娜在感觉到自身的不可思议之余,把亚拉斯特尔用以表达意志的吊坠“克库特斯”摘了下来。把它塞进堆在澡间旁边的浴巾底下之后,夏娜迅速脱去衣服,放到旁边的篮子里。这一系列的入浴步骤,也在无意识中完成了。
    她想了一下。感觉到的是——
    已经没必要对他因某些突发事由而进入更衣室加以警惕。
    也没必要费神去指贵他在别人沐浴的期间来到舆洗台洗脸的无礼行为。
    也没必要在事后跟千草一起责难和惩治他了。
    对这诸多事情的自觉,以及令人稍感寒意的轻松感。
    仿佛要挥走这些感觉一般,夏娜快步走进了浴室。
    她马上扭开了淋浴的开关,还没等水慢慢变暖,就从头淋了下去。洒落在身上的冷感冲散了一切,随之而来的温暖又把一切变得模糊起来。
    在流过脸颊的液体中,并不含有除水之外的任何一滴异物。
    由于这是第三学期的第一天,市立御崎高中一年二班的教室里,正传出更甚于平时的喧嚣声。
    “哟!”“早哦。”“新年快乐!”“哦。新年快乐!”“早上好~!”“噢。”“好久不见啰~”“才隔了四天,还说什么好久不见嘛。”
    在那些喧嚣声中,包括了这样一些碰面时的问候语。还包括——
    “喂喂,你到哪儿去玩了?”“我家好吝啬呀……只是在新年参拜时去了御崎神社而已。”“嗬嗬,我可是去了夏威夷耶,夏.威.夷!”“行啦行啦,今天你已经第三次说了。”“我的话正月这几天都在睡觉。”“我也是~”
    等等之类的这些寒假和正月的相关话题。
    其中,有一个特别高调而精神饱满的声音:
    “看吧——!怎么样?”
    绪方真竹把打开的点心盒子递了出来。
    排列在盒子里的,是非常普通的、用薄纸包裹起来的二十多个小包子。其中漂荡出来的一股巧克力味道,称之为罕见也的确没错。
    “怎么样……这种时候拿包子出来也真是……”
    “什么嘛,亏人家还想着把这个作为问候礼带过来耶。”
    面对他那种平淡的反应,绪方鼓起了两腮说道。
    田中慌忙道起歉来:
    “对不起对不起,你果然是一直回去乡下了吗。”
    “那是妈妈的乡下,要说回去也有点不对啦。”
    她自己本人则是在御崎市土生土长的。
    “因为要陪亲戚,被拉去参加各种活动和到各种地方问候,真是辛苦死了。乡下就是多这样的事呀。直到前天回来之前,我就连打个电话的时间都没有。”
    田中再次把视线转向盒子里的点心。
    “所以,那时候你说的‘惊喜’就是这个东西吗?虽然看起来很好吃,但也不是一大早就拿来给人的东西吧?”
    “今天只是开学礼,过了之后就解散了吧?所以我就打算先把东西拿过来……咦?”
    说到一半,绪方就环视了一下教室。
    看到她的这个举止——
    “!”
    田中不由得抱有某种期待。
    然而……
    “池……好像不在呢。”
    绪方却把“另一个人”——班上的英雄人物“眼镜怪人”、也就是池速人的名字说了出来。
    “平时的话,他应该会二话没说就帮忙分给大家了啊。”
    “池的话应该在学生会室吧?到了第三学期,学生会的职务也会转移到以一、二年级生为主的成员身上啦。那家伙现在变得越来越忙了。”
    田中一边注意着不让自己的失望神色表露在外,一边进行了说明。幸好,绪方的视线正好停留在别处——看样子似乎正从教职工办公室把印刷资料捧回教室的一位少女身上。
    “啊,一美!有包子吃哦~!”
    看到好友点了点头,绪方就放下点心盒,支起了腮帮,“呼……”地叹了口气。
    “夏娜……书包也不在,应该还没来吧。佐藤明明推迟了转学时期却说什么请假。新学期刚开始,大家都好像没什么干劲呢。”
    “说的……也是。”
    身为田中和绪方两人初中时代的好友——态度轻浮的美少年(算是可以这么称呼)佐藤启作,本来是计划从第三学期开始就转入遥远的县外名门高校就读的。可是据他所说,因为“手续上的问题”而必须把转校推迟到新学年开始。
    结果,本来计划在年三十大家集中起来,举行贺新年兼为佐藤送别的晚会,也同时被中止——同时也因为池和田中突然有急事——所以绪方就提早跟父母回乡下度过了这段时间。
    就因为这样,她才想着大家终于要在两周后重新集合,才兴致勃勃地把包子带回来给大家吃,却落得这样的结果。对她来说,这件事实在挫伤了她的锐气,就算叹一口气也是无可厚非的。
    这时候。田中突然产生了一种想向她确认某件事的冲动。
    “——”
    只要看看教室内的气氛,就可以知道问也是白费力气了。现在她口中所说的“大家”,也都只是指“这几个”而已。可是即使如此,田中还是带着一丝希望,想要问清楚她,好好确认一下。
    “——小……”
    在叫出“小绪”这个称呼之前——
    “早上好。绪方同学,田中同学。”
    把印刷资料放在教坛上的吉田一美走了过来。
    “一美~!”
    “呀啊!”
    不由自主地叫了出来的吉田——
    “‘大家’都不在,我好寂寞耶——!”
    “!?”
    对接下来听到的这句话大吃一惊,不由得看向田中。
    可是田中却轻轻摇了摇头,否定了他自己也应该怀抱着的一丝期望。
    当然,绪方并没有察觉到他们的举动和含义。
    “夏娜也还没有来,佐藤又缺席,池又要做学生会的事。要是连一美也不在的话——”
    “就可以跟田中单独相处了!”
    坐在旁边座位上的中村公子抢先接着她的话头说道。
    “等、你、你在说什……”
    中村公子凑近了红着脸狼狈不堪的绪方,以换了个人似的娇声娇气说道:
    “我说呀,也给我个包子吃好吗~今天早上,我还什么都没有吃耶~”
    “啊?你现在就想吃吗?”
    在她前面的座位上倒过来坐的藤田晴美发出了无奈的声音。她顺便还发挥出副班长打点一切的本色,向绪方说道:
    “小绪你也是的,那么光明正大地打开这种东西,难道不会被责备吗?”
    “咳唔,这一点是没问题的。”
    清了清嗓子之后,从慌张中恢复过来的绪方得意地挺起胸说道:
    “在社团活动的晨练之后,我还把东西送到了教师办公室。因为老师们都一起吃了,就算我们这样吃被发现,他们也不可能光责备我们这边吧。”
    “哈哈,还真是有你的。”
    藤田笑着耸了耸肩膀。
    另一方面,中村就马上伸出手来。
    “那么我不客气啰。”
    “只是一个哦。”
    “我知道了嘛。”
    “那么我也要一个吧~”
    面对少女们的开朗对话,田中感觉自己就像目睹着一幅遥远的风景画一般。他对上了怀着同样心情的吉田的视线。然后都自然而然地向着教室的中间位置看了一眼。
    那个地方.缺少了某个存在。
    忽然。绪方发话道:
    “啊.池君!”
    两人转眼一看,只见拉门被打开,一位少年走了进来。他正是身为一年二班的班长、同时正在逐渐向班外扩展着服务对象的助人为乐之英雄“眼镜怪人”——池速人。
    他和吉田自然而然地对上了视线——
    “……”
    “……”
    却同时很不自然地挪开了。
    什么都不知道的绪方以开朗的口吻搭话道:
    “池君,快过来一下这边!”
    池一时间露出了动摇的表情。但很快就恢复了平静。他向着久违的众人轻松地说出了新年的问候语:
    “新年快乐。啊,那些土特产。就跟教师办公室的一样呢。”
    “咦,你已经吃过了吗?”
    向着吃惊的绪方说话的态度,跟平常的那个冷静而温厚的他毫无二致。
    “嗯,刚才我为了做开学典礼的准备到那里去,所以就吃了一个啦。包子表面做成巧克力风味,还真是一种有趣的搭配呢,是名特产吗?”
    “算是啦,虽然我选择这个是因为画在包装盒上的狸猫很可爱。”
    “可爱的狸猫……吗……”
    在教师办公室看到的那个东西,记得好像只是随便把文字进行变形的粗糙造型,不过特意提出异议也似乎有点多余。不管如何,女孩子的感性他也无法理解,所以只是做出了别无大碍的回答:
    “嗯,的确是个有特色的图案呢。”
    说完之后,池又重新向吉田说道:
    “新年快乐,吉田同学。”
    “新年快乐,池同学。”
    那是一如往常的、亲密朋友间的问候。
    这样的问候,此时竟然显得如此空虚无物——两人的心中都不禁感到一阵刺痛。就连强作笑容也无法做到,只能像面对面的镜子一样互相展现出暧昧的态度和表情。
    这也许可以说是理所当然的事了。
    池在去年的十二月二四十日,把自己的心意向吉田表白了。
    吉田接受了池的这份心意,但却无法回报他。
    由于昨天的晚会也被中止,两人自那以来都因为尴尬和恐惧,一直没有互相接触的机会。本来很希望在这两周的空白期中能够让彼此关系得到某种程度的缓和及恢复,但结果还是跟分别时完全一样……是只有通过相遇才有可能融化的、不把内在感情表露出来的一块冰。
    两人当然不会把这件事透露给旁人知道。
    可是在这里的少女们,正因为她们身为少女的关系,对“那一类”气氛实在非常敏感。虽说如此,她们在感觉到这种气氛后所采取的行动却三人各不相同。也就是——
    “我说啊呜!?”
    面对出于好奇心而打算提出不经思量的问题的中村公子——
    “啊,差不多开始上课了呢。”
    藤田“啪”的一声用手掌捂住了她的嘴巴。
    “……”
    绪方则无言地向两人投以关切的视线。
    只有田中并不知道三人的反应和行为意味着什么,于是露出了讶异的表情。
    “?”
    “也对呢。那么我们先回到座位上吧。”
    池怀着感激接受了藤田的好意,勉强掩饰了过去。
    吉田也抱着得救的心情——
    “嗯。绪方同学,土特产的事就之后再——”
    刚说到这里,拉门就“喀啦”一声被打开了。
    在转眼看过去之前就能感觉到的那种紧迫感,顿时充满了整个教室。
    那是一年二班的学生们曾经接触过、但是却在好久一段时间里没有感觉到的、伴随着僵直和萎缩感的战栗。所有的人都当场僵住不动,从其他教室里传来的、跟门被拉开之前毫无区别的喧嚣声,更强调出如今的这一幕光景的异常性。
    营造出这样一种气氛的人自不用说,当然是默默地站在门口、不知为什么没有走进来的那位身材娇小的少女。
    “……”
    少女的脸庞上,浮现着完全不知道到底是愤怒还是伤心的表情,同学们也是第一次看到她这副模样。就好像面前有一道看不见的坚固城墙一样,她只是呆呆地站在那里。那个姿态,看起来既像顽强地承受着苦痛的强者,也像是赌气撒娇蹲坐在地上的小孩子。
    这种没有人能作出任何反应的沉默——
    “夏娜。”
    却由唯一例外的少女——吉田一美勉强打破了。
    夏娜依然呆立不动,向着呼唤自己的朋友、跟自己有着同样的秘密和思念的情敌,投去了渴求般的视线。
    但是,吉田却无法为她做任何事。
    她能做到的,就只是把脸背过了朋友那渴求的表情,展现出无论对情敌还是对自己来说都难以接受的事实——向教室中间位置看上一眼,仅此而已。
    夏娜也忍耐着痛苦,追随着她的视线。
    “……”
    预料中的现实——毫不留情地粉碎希望的事实,正严肃地摆在她面前。
    不知从何时开始已经看惯了的、对她来说已经成为日常一部分的“那个地方”,存在着跟记忆之间的明显龃龉,跟真实的回忆不一致的差异。如果要以客观的方式来形容那种状况的话,就是“没有”。
    教室里少了一个座位。
    御崎市东部,在豪宅林立的旧住宅区中也显得特别宽敞高大的佐藤家。
    寄居于其中的室内酒吧的火雾战士“悼文吟诵人”玛琼琳.朵,正以一如既往的姿态——喝醉酒躺在沙发上——注视着身为屋主的少年.佐藤启作离去后的门口。
    放在旁边的、仿佛把一堆画板叠起来那么厚的巨书——神器“格利摩尔”,一边发出轻浮的笑声一边嘎哒嘎哒地晃动起来。
    “嘻嘻嘻,真不知道该说是时机巧合还是不巧才好。到了最近,就算是单纯的偶然,也会不自觉地怀疑是不是有什么深意呢。”
    听了跟她订立契约并赋予她异能力量的“红世魔王”——“蹂躏的爪牙”马可西亚斯的声音,玛琼琳带着深深的叹息回答道:
    “也对呢,既然令人产生这样的困惑。那么这种偶然毫无疑问是灌注了恶意的吧。”
    仿佛要隐藏起表情一般。她从贴在脸上的手臂阴影中,向旁边的桌子看了一眼。
    在那厚厚的玻璃板上放着的,是一个被开了封的空信封。
    那是今早送来的文件被拿走后剩下的空壳。
    寄送者虽然只是一个旅行爱好家可能会听说过名字的、位于欧洲的一个小型运营公司。不过那只是欺瞒世间的伪装姿态而已。其实体为情报网和交通航路遍布全世界的火雾战士的情报交换支援设施——“外界宿”的通信相关部署。
    送来的资料,正是去年年末由于一位少年的消失而大受打击的佐藤,跟玛琼琳商量——虽然实际上跟哀求差不多——后得出结论的结果体现。或者说,是令他本来打算从第三学期开始转入县外名门高校就读的计划延迟的原因。
    本来这次转学的真正目的,并不在于回到以前关系恶劣的父母身边生活这个表面理由之中。而是为了为玛琼琳提供协助,通过学习和培养人际关系来提升自身能力——这是他经过一番深入思考后得出的最终方案。
    这个计划,却因为朋友的失踪(他绝对不认为那是消灭)这个意外事件而打乱了。或者说,是提前实施了。他身为一个依然很不成熟的少年,已经无法再等待自己慢慢成长起来。并非因为自己作为战斗力或者协助者受到他人的期待,而是因为危机感和焦躁感、还有就是友情的关系,他根本无法忍受自己袖手旁观什么都不做的状态。
    玛琼琳当然也明白,目前的状况已经不能再悠哉游哉地浪费时间了。
    不仅如此,她反而比处在这个城市的另外两名火雾战士更明确地理解了当前事实的严重性。
    因为对于那位“密斯提斯”少年的缺失(她把这件事作为事实来认识),她仅仅是通过机能、才干和特性这几方面来进行衡量。
    所谓机能,就是能在午夜零时完全恢复当天消耗的“存在之力”,以及凌驾在火雾战士们之上的、对气息和力量进行敏锐探知的能力——也就是作为寄宿了“零时迷子”的宿主所特有的能力。
    所谓才干,就是面临任何危机局面都能变得异常冷静,看穿敌人布下的阴谋和暗藏意图,并且找出准确的反击策略——也就是作为一个人类的资质。
    在多次布下共同战线的这个城市里.以众多无法以正面方法对付的“使徒”和“魔王”为敌不断取胜——或者是坚守到最后的重要原因之中,他毫无疑问是占有相当大的地位。对于这一点,玛琼琳也率直地承认了。
    正因为如此,他脱离战线带来的影响实在很严重。而且,既然这是[化装舞会]的那个诡计多端的“魔王”图谋中的一个环节的话,那么火雾战士方所蒙受的看不见的损失,就令人感觉到更为巨大了。
    (搞不好的话,这个御崎市将会成为现代的“斗争漩涡”,或者很有可能已经变成那样了啊……真让人厌烦。)
    玛琼琳吐出了一口满带酒味的气息。在这个举止中。还混入了一丝火焰般的愤怒。
    (而且,这次的事情,也绝对跟“那家伙”有关系。)
    她所考虑的最后一点——
    所谓特性,就是据说被打入了神秘自在式而发生变质的“零时迷子”保存在内部的、关于她的平生仇敌的线索——也就是作为跟“银”相关的存在的意义了。
    否则的话,本来行事随意的她当然不会深入思考到这个地步了。
    (现在这种形势.已经不是毫无目的到处游荡的时侯了……对于已经抓住的尾巴,必须好好紧抓不放。在慎重看清情况的前提下采取行动。)
    这次之所以得到了一个顺应佐藤启作自身意向的结果。首先一方面是因为其他两名火雾战士提出的“目前应该先密切监视御崎市状况”的建议而采取的措施。不仅仅是对佐藤来说是这样,就算对玛琼琳她们来说。这个决定也包含有“为今后扩展行动范围打下基础”的意义。
    于是在去年年末的时候。她就给外界宿寄去了好几封包括私信在内的书信,等了两个星期左右。
    在第三学期开始的前一天——也就是昨天,结果就寄回来了。
    那是一个对佐藤来说非常值得高兴的消息。
    马可西亚斯罕见地低声嘀咕道:
    “‘这样子’的话。真的没问题吗……”、
    跟给人的轻浮印象相反,对使命抱有严肃想法的他,本来是不太希望让佐藤深陷其中的。
    而玛琼琳则用手臂挡住本来就看不怎么清楚的表情,回答道:
    “这次的事,也算是一次考验啦。也就是说,是关于‘他是不是真的能遵守我的吩咐’的考验。”
    “这种情况下,到底该对哪个方向抱有期待,还真难以判断啊。”
    对于马可西亚斯的困惑疑问,玛琼琳却以清晰的声音回答道:
    “那还用说,当然是对幸存下来的那一方了嘛。”
    田中荣太迈着沉重的步子,独自一人踏上了归家之路。
    把土特产的包子送去给请假的佐藤、以及寄居在他家的玛琼琳这个任务,田中只是推给了绪方,自己就一个人逃了出来。他当时只是随便说有急事要做,也不知道绪方有没有相信。
    (小绪大概也逐渐察觉到了吧……我一直躲避大姐的事情……)
    他的家跟佐藤和绪方一样,就位于御崎市东部的旧住宅区之中。正因为如此,三人初中时也上同一所中学,特别是经常跟佐藤一起到处惹是生非。自从进入高中之后,虽然那些事也都洗手不干了,但是作为好伙伴的关系也依然没变。
    即使在作为心中怀抱着憧憬的女杰“悼文吟诵人”玛琼琳.朵的跟班参与跟“红世使徒”的战斗,这样一种异常事态中,也同样如比。
    (我不能一直这样逃避到最后……我其实早就知道了。)
    这种关系发生了微妙的变质,已经是三个月前的事了。
    在某场战斗中,他亲眼目睹了绪方被打成碎片的惨状。这一幕惨剧,是在因果独立空间“封绝”中发生的事,之后也因为得到“复原”而平安无事解决了。可是那深深烙印在视网膜上的恐怖光景,却把他内心的精神支柱一下子折断了。每次面临战斗的时侯.他总是会受到“那一幕光景”的袭击,身心都不由自主地发生萎缩。那是一道无法作任何处理,也不知道能不能好起来的,深深的伤痕。
    对自己这种没出息的表现所抱有的愤怒和失望。至今依然令他拒绝着跟玛琼琳相对。在去年年末发生的事件中,因为陷入了“朋友遇到危机”这样的紧急事态,他才勉强鼓起勇气去给她带去急报,但是当然还没有得到根本性的解决。
    (我也知道到底该怎么做……不过,我——)
    过于正直的少年,即使在烦恼的时侯也毫不妥协。一直沉落到谷底。也没有向别人寻求过解决问题的协助。因为这是自己的问题,所以他就认为只有由自己背负起来。
    把已经反复了进行了好几个月的自问自答。隐藏在薄薄的脸皮之下,他迈步走进了自己的家所在的巷子里。这时候——
    “哟。”
    “佐藤!?”
    却遇上了把身体靠在拐角处的围墙边上的好友。
    看来,佐藤一直在这里等着他放学回家。从他穿着普通的外出便服这一点看来,他应该不是在上学途中改变主意决定跷课,而是从一开始就没有打算去。表情给入一种开朗的感觉,同时也带有一分寂寞。
    对他的这副神态感到一阵焦躁的田中,不由自主地以厉声的诘问口吻问道:
    “今天你不是因为有事才请假的吗?”
    “啊啊,那边的准备已经做完了,所以就打算先跟你打个招呼啦。”
    “准备?”
    对于他那毫无愧疚感的回答,田中的焦躁感变得更强烈了。那甚至可以说是一种恶心的感觉……是平常的他应该会感到厌恶、可是现在却不知为什么想要主动释放出来的、奇特的焦躁感。
    也不知道对佐藤的内心体察到哪个地步,佐藤毫不介意地把自己将要走的道路说了出来。
    “明天,我就要到东京的外界宿去。”
    “!!”
    在震惊之中,田中总算理解了内心的焦躁的原因。对即将启程的好友所怀抱的感情,并不是担心。而是对他把止步不前的自己抛在后头,率先踏出了决定性一步的事实抱有的悔恨和羡慕……说白了就是嫉妒。
    佐藤挪开了靠在围墙上的身体,站到了好友的面前。
    “这样做的理由,就算我不说你也应该知道吧。”
    “……嗯。”
    田中也已沉重的声音肯定道。
    去年年末,两人遇到了一件无法忘怀的事件。
    朋友突然失踪了。
    而且,那并不是单纯的失踪。就好像其他的火炬一样,从他人的记忆中脱落,连痕迹也消退得干干净净——这样一种存在的丧失。
    那个朋友幸好是寄宿了名叫“零时迷子”的宝具的“密斯提斯”,所以不用担心他会消失。他是一个跟普通人毫无差异的少年,所以至今为止和从今以后,自己都可以一如既往地看待他,也可以在战斗中互相协助……可是,在一场战斗结束后的第二天,他们却痛切地体会到自己的大意,也意识到这一切都只是自己的错觉而已。
    夏娜——跟他最为亲密的火雾战士少女。
    在她的带领下悄悄从坂井家的阳台往里看的时候不禁大吃一惊,于是慌忙回到家里房间翻箱倒柜地找出相片来看,在发现他的身影完全消失的时候更是感到恐惧万分。
    正因为他们在日常生活中经常跟火雾战士们相接触.同时也理解了“这个世界的真相”,所以才会记得。反过来说.那位好友的存在就只残留于那种记忆当中了。
    不过,当他们发生动摇的时候,夏娜却递出了“一个东西”给他们看。
    虽然没有给他们看里面写的东西,不过她说那就是他平安无事的证明。
    她还说,如果他消失了的话,这个是不可能会寄回来的。
    作为朋友,她说出了这句话。
    佐藤也回应了她的心意,选择了自身要走的道路。
    然而自己却依然无能为力地停留在这里。
    正因为明白这一切,田中才会产生嫉妒的感觉。
    而佐藤却若无其事地把嫉妒的理由说了出来。
    “在这种时候,我当然不能悠哉游哉地自己一个逃出这个城市。不过虽然这么说,光是留在这里也还是没有意义的……你看。”
    “……?”
    他从口袋里拿出来的是几张纸片。
    以日语写成的那份详细资料,是一份关于佐藤启作的调查报告书。不仅包括本人,从亲属、朋友、附近居民到喜欢去的便利店里的店员等等,对所有相关人员是否有“不适宜”的背后关系进行了具体细致调查的结果。都详详细细地写在那份资料上了。
    他挑出最后的一行,用手指出给田中看。
    上面是这么写的:
    “佐藤启作氏的身边并无发现具有不良影响以及危险性的存在。鉴此,现对其担任初等联络员、以及口头传达特殊事务的报告派遣员予以承认。”
    也就是说。他作为玛琼琳的代任者被派遣往外界宿的事情已经得到了认可。
    “虽然详细的报告,听说在那之后已经由卡梅尔小姐完成了……不过玛琼琳小姐说,总之还是该自己去看看,好好确认一下自己视为目标的地方啦。”
    “是……吗。”
    田中自己也感觉到正在逐渐被阴暗的嫉妒拖进深潭,可是依然无法抑制感情表露在声音之中。
    跟他做了多年朋友的佐藤当然知道好友的内心所想,不过他依然继续说道:
    “实际上.我去的地方应该算是外界宿的分部……大概是那样啦。不过听说东京根据地的位置对我这样的小喽罗是保密的,我看要是能见到一个火雾战士就已经很不错了。”
    “那样的话……”
    “那里听说也是由一些跟玛琼琳小姐很熟悉的人负责运营的。身边调查的结果就不用说了,恐怕我之所以能这么干脆得到任命许可,都是多亏了那方面的关系吧。”
    “那样的话,你到底……”
    对于明知这样还继续说下去的好友的这种仓库做法,田中终于忍耐不住了。
    “你到底……要我怎么做啊?”
    “……”
    佐藤以挑拨性的声音和态度,把额头抵在田中眉心:
    “……你说‘我要你怎么做’?”
    面对着身材高大的田中,那种姿势就像要蹬起脚跟抓住他胸口似的,显得相当不自然。
    “我可不是来请你‘和我一起去’的啊,又不是小孩子玩‘大伙儿一起去撒尿’。”
    说完,他又对自己说的差劲笑话笑了一下。
    “我只是来跟你说,我要这么做而已。”
    既开朗、也带有一分寂寞的口吻。
    田中在表情上反映出来的最明显的感情——
    “你很羡慕吗?”
    “!!”
    被他这样明确地指出来,不禁顿时失去了语言。
    “太好了,你能这么想。”
    “咦?”
    这次的微笑则蕴含着安心和喜悦的感情。
    “因为如果这样子你还是什么反应都没有的话,那我们就真的要分道扬镳了啊。”
    “佐藤。”
    佐藤没有让他继续说下去,只是拍了拍好友的手臂,从旁边走了过去。
    “再见啦。我会很快会来的,这段时间里玛琼琳小姐就拜托你照顾了。因为酒吧的扫除,老婆婆们会有所顾忌而只做最低限度的工作啦。”
    “佐藤!”
    面对轻轻地挥着手离去的好友,田中只能呼唤着他的名字。同时,他也对既无法追上去、也无法叫出除此之外的其他话语的自己,感到更强烈的愤怒和失望。
    在这个城市里的第三个火雾战士——“万条巧手”威尔艾米娜.卡梅尔,同住在夏娜通过介入存在而获得的虚假身份——平井缘所在的高级公寓中。
    每当可燃垃圾丢弃日来到之时,她都会把一大堆装满经过碎纸机切碎的纸屑袋子拿出去,还时不时会被附近居民投来疑惑的目光。外界宿源源不断地送到她手上的资料数量到底有多少,就可想而知了。
    现在她也还是穿着女仆服坐在钢制办公桌前,把堆积成山的文件进行分类和整理。她向其中一份资料瞥了一眼,立刻舒展开那微皱的愁眉。
    “关于已作报告的案件的回复,似乎已经从各处返回来了是也。”
    “危机认识。”
    从她头上的头饰型神器“PERSONA”中,传出了赋予她异能力量的“红世魔王”——“梦幻冠带”蒂雅玛特对状况进行概括的声音。
    外界宿的中枢机构,似乎终于开始注意到她送来的报告书的重大性、以及其对世界影响的危险性了。虽说很零碎,不过现在从世界各地已经开始不断送来各种各样的相关情报。
    这几个月里,全世界的外界宿都因为专门担当情报传递和统制的幕僚团“库贝利克的交响乐”、以及负责交通网管制和安排的运输管理者“蒙特贝迪的航路”这两者的丧失而陷入了大混乱的漩涡之中。围绕着组织的主导权,由掌握执行部队的火雾战士、管理组织运营方面的人类双方展开的无益争夺斗争。最近却开始展露出趋向平息的势头。
    其中最大的理由,是因为重要据点的损失,其严重程度已经达到了不允许进行那种内部争斗的地步。众多有名的火雾战士从几人到几十人陆续被讨伐歼灭的危机性状况,就好像强行扭动脖子一样,把组织中枢的视野从内斗双方转移到了外部。
    在这样的时期里,由夏娜、威尔艾米娜和玛琼琳联名发出的、如同炸弹般的报告书,被送到了担任外界宿临时首领的火雾战士——“震威之结手”佐菲.萨伯莉淑的手里。
    要点有两项。
    第一项,寄宿着谜团重重的宝具“零时迷子”的“密斯提斯”失踪了。
    第二项。毫无疑问与此相关的组织,正是世界最大级的“使徒”组织[化装舞会]。
    根据这样的报告,外界宿中枢终于对持续在各地袭击重要据点的团伙有了一点头绪。诸如“也太迟了吧”之类的抱怨和责难,都是有失偏颇的。作为世界上各种集团中数一数二的大组织,却并没有受到超出“稍微有点可疑”这种程度的关注(即使在收到威尔艾米娜她们的报告之后也是这样),是的的确确有其理由存在的。
    本来他们[化装舞会]的本份职责,就跟火雾战士的外界宿一样,是“情报交换与支援”。从保护非组织内成员的“使徒”开始,到跟其他组织会合并进行综合形势分析、对不会遭遇火雾战士的秘密交通路线进行确保,甚至还对刚来到这边的新人和年轻人进行训令。以便他们能在这个世上生活下去。因此,这个组织基本上不具备主动发起大规模战争的动机。
    同时.实质上负责指挥组织的三柱臣中的参谋“逆理之裁者”贝露佩欧露.虽然是被评价为所有企图都能达到目的的诡计多端之人,但是正如她给人的印象那样,是以“阴”谋活动为主的。现在于世界范围内发生的、从正面发起进攻的战斗方式,应该完全不符合她们一贯的行事风格才对。
    事实上,这个组织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都没有主动挑起过可以称之为武力斗争的战事。自从在很久以前丧失了盟主的那场惨痛之战以来,他们自发性地挑起大规模战争的事例完全可以一口咬定为“一次都没有”。这个事实就是外界宿把它们置于怀疑对象之外的最大理由了。
    另外,既然丧失了盟主,那么他们就没有挑起大规模战争的意义。就算为了削减敌人数量而挑起战斗,也根本不可能发生“世界构造上的变化”。只会损伤人员的暂时胜利,对身为互助共存组织的他们来说,反而是一种有害的行为。
    但是——
    夏娜她们在危急形势下发来的报告书,却完全改变了这种看法。
    光是三柱臣中不断徘徊于世界各地的将军“干变”修德南出现的话,那的确是没什么好奇怪的事。可是,既然“顶之座”黑卡蒂也带同身为“星黎殿”铁壁守护者的“岚蹄”费可鲁出现在同一地方的话,这已经不能称之为偶然了。
    她的目的是对“零时迷子”这个高能却基本上被忽视的秘宝进行干涉——如果把这一点也考虑在内的话,她们的出现就理所当然会给所有人带来一股火药味了。
    再加上由[化装舞会]的搜索猎兵和巡回士、以及被雇佣的杀手“坏刃”萨布拉克发动的大规模攻击,也发生在“零时迷子”失踪的前一刻。
    他们跟此事有着深厚关联,已经是毫无疑问的事实了。
    与此同时,各地的重要据点也正在遭受袭击。
    这已经没必要去确认贝露佩欧露的活动迹象了。外界宿中枢机构对这一连串诡异事实的认识,终于令他们把现在发生的异常事态跟[化装舞会]结合起来进行讨论。
    当然,从夏娜她们这方看来,自从黑卡蒂来袭后的几个月里都一直在给他们敲响着警钟,对他们重新认识现状这件事就只会感到愤慨,而绝不会有任何感激之情。
    由佐菲进行的组织重编总算有了眉目,同时在佐菲的命令下执行了优先向御崎市发配有关[化装舞会]相关情报的措施——她们只认为目前暂时才勉强赢得了这两个小小成果而已。
    “虽说如此,情报精度的低下和冗余份量过多的问题,看来也只有等以后慢慢改善是也。”
    “着实渐进。”
    听了搭档说的这句意为“慢慢认真干吧”的话语,威尔艾米娜点了点头,又把视线落在归纳起另一件悬案事项的文件上。
    “还有就是这个。有关位于中国内陆的当地外界宿发生小冲突的详细情报……在欧洲发生内讧的期间,由于对各地的统制有所松缓,有的地方由于疑心而变得不愿意提供协助,其步调的紊乱程度已经达到了极其严重的程度是也。”
    “情势紧迫。”
    “唔,这样的话在‘逆理之裁者’认真采取行动的时候,也不知道能不能应付过——”
    她一边说一边打开了新的信封。这时候——
    “我回来了。”
    几个月来已经变得相当熟悉的归家问侯语。传进了她的耳中。
    那是勉强装作平静、却仿佛缺少了内心支柱般的空虚声音。
    尽管从声音中感觉到她的痛苦,威尔艾米娜也还是坚持着她那毫无表情的铁面皮。身为养育者的她非常清楚,同情和安慰对少女来说就等于是侮辱。正因为如此——
    “你回来啦。”
    她也同样摆出若无其事的态度来迎接。
    夏娜以机械的动作脱掉鞋子,换上拖鞋。然后顺着走廊向那小小的餐桌走去。
    威尔艾米娜也推开隔扇,跟在她的身后。在归家之后立即将今天在学校遇到的事在餐桌上进行报告——这是她们之前就决定下来的事项。
    两人面对面地坐在椅子上。夏娜没有作任何开场白,马上就开始报告。
    “座位消失了,就跟通常的火炬一样。”
    听了她那恬淡的口吻。威尔艾米娜反而感到非常难受。但即使如此,她们也不能放弃自己的使命。她隐藏起复杂的内心,简洁地确认道:
    “信件有没有变化?”
    “——没有。”
    夏娜稍微停顿了片刻,然后作出了回答。她的手正贴在自己的书包上。
    放在里面的,是一个有着花纹封口的浅桃色信封。
    封口已经被撕开,可以看出里面的信件曾经被拿过出来的迹象。
    那就是在十二月二十四日的圣诞平安夜,由夏娜跟吉田一美进行决战——以各自在约定的地方等侯少年的方式——的时候,被少年寄回来的、所谓的情信。
    作为结果,少年消失了,而记载了少年名字的信。却寄了回来。
    这恐怕可以说是无法解释的事情了。
    正如夏娜所说,作为寄宿了宝具的火炬——“密斯提斯”而存在的他,已经从以母亲为首的周围人们的记忆中完全消失。也没有留下任何存在的痕迹。
    记得他的人,就只有身为火雾战士的夏娜等人,还有长期跟她们打交道的、极少数知道“这个世界的真相”的好友们而已。这是被啃食的人类的替代品、存在的残渣——火炬消失时产生的极其普通的现象。
    可是,只有这封信的收信人名字还残留在这里。
    而且,还被送回到了少女们的手里。
    假设[化装舞会]夺取了“零时迷子”,那么他们肯定不会对只是个容器的“密斯提斯”的私人事情有所顾虑。到底是谁,出于什么样的理由,在众多痕迹中挑中了这封信,而且还送了回来呢?还是说,在这种行为中隐藏着什么奸诈的陷阱?
    越是这样想,越是这样怀疑,谜团的空虚感就不断扩展开来。
    可是夏娜反而把这个谜团作为一个答案接受了下来。
    ——这封信就是希望。
    正因为那时侯受到的冲击无比巨大,她就更坚决地相信着这一点。
    在圣诞节的平安夜,被丧失的寒意所侵袭,抱着吉田一美飞上了白雪飘飘的空中,落在坂井家的阳台上。再看向他的房间——却发现房间里已经变得一片空白。那时侯自己所感受到的巨大冲击……
    信件是在第二天被送回来的。
    如果说这是让自己这方误以为他依然生存,以达到搅乱作战的目的的话,他们应该是不会只在信件上留下一点痕迹就马虎了事的。要不就全部痕迹都留下来,或者让他自己把书信带回来,应该会做到这个程度吧。
    所以,她坚决相信着。
    ——这封信就是希望。
    ——他根本就没有消失。
    (——“不过,这个,是……是怎么回事呢?”——)
    面对拿着返送回来的信而几乎陷入混乱的吉田一美,夏娜也是这样对她说的。
    她说,少年的失踪,是因为敌人发现了他有某种利用价值。只是被掳走了而已。
    (——“可是、可是,夏娜。”——)
    她还说,他并不是一个会眼睁睁地看着被人消灭的少年,这一点我们比谁都更清楚。
    如果只有一个人的话,她自身头脑中的冷静部分一定会对这种过低的可能性进行否定吧。
    (——“这封信……就是证明……?”——)
    可是如果两个人的话,跟怀抱着同样思念的情敌一起的话,就可以相信了。
    吉田一美听她这么说,才终于摆脱了茫然和困惑,流出了眼泪。
    (——“嗯……我也相信……夏娜。”——)
    夏娜并没有哭。她已经决定了,要哭的话就等跟少年重逢的时候再哭。
    现在她的顽强意志,已经有如河堤般的坚固,抵挡着从心底进涌而出的感情激流。
    威尔艾米娜对心爱的少女露出的坚强表情产生了似曾相识的感觉。然而,她依然努力保持着冷静的口吻,对事实进行确认:
    “这么说。不正常的迹象,看来就只限于那封信是也。”
    “奇怪现象。”
    夏娜向蒂雅玛特点了点头。从她的胸口中,传出了亚拉斯特尔的问话:
    “今天的信件,有没有什么关于[化装舞会]的新情报?”
    “……很可惜,送来的文件依然是以外界宿袭击的零碎情报为主,跟‘零时迷子’相关的情报,却没多少。”
    “是吗。”
    说完。夏娜就站了起来。
    接下来的行动已经成惯例了。
    换了衣服洗个澡之后,就跟威尔艾米娜一起展开情报的整理工作。直到午夜。到了午夜时分,就到玛琼琳那里,在不影响体力的前提下努力进行锻炼。接着,最后就是在御崎市转一圈,确认是否有异常情况。到了黎明时分就在坂井家开始早晨锻炼。
    火雾战士并不需要睡眠。
    因此。从肉体机能来说,这完全是可能做到的行为。
    但是,这种不停不歇的生活,在身为人类时的记忆和习惯的影响下,却隐含着使神经陷入超负荷状态的危险。即使是超人,也是需要精神休息的。
    即使明知道这一点,夏娜也依然毫不犹豫地这样做了。
    无论是亚拉斯特尔、威尔艾米娜还是蒂雅玛特,也都没有加以阻止。
    因为他们三人都从少女的身上感觉到某种危险性,要是不让她干点什么的话,恐怕就会坏掉。于是。这种生活在正月过后也一直延续了下来。
    威尔艾米娜注视着少女的背影,心里非常矛盾。
    (那个情报,是不是该告诉她呢?)
    实际上.她手里掌握着一个足以推动少女的停滞状态、或者说是相当于突破口的情报。不过那纯粹只是一种可能性,要真正实行起来也只会演变成漫无目的的作业。而且即使真的那样做,最后也不得不进行一场毫无胜算的战斗——就是这样的一个情报。
    这个情报,就源于数百年前——由“髓之楼阁”戈比达说出的一句话。
    (——“可不能随便让我的‘天道宫’和‘星黎殿’互相靠近”——)
    这位迷上了艺术的“红世魔王”。跟多个人类一起创造了世上最大的两个宝具。那就是移动城寨“天道宫”和移动要塞“星黎殿”了。
    对啃食人类感到厌倦的他跟[化装舞会]断绝了关系。作为代价,他把“星黎殿”送给了贝露佩欧露,然后把另一方的“天道宫”作为自己的隐居地。
    这样一来,“星黎殿”就成了[化装舞会]的根据地,而之后的“天道宫”则成了威尔艾米娜、亚拉斯特尔和另一个“魔王”培育新的“炎发灼眼的杀手”的巨大摇篮(如今沉没在海中)。
    刚才的那句话,是威尔艾米娜和并肩作战的战友一起去借用那移动城寨的时候听戈比达说的。实际上,在成功把“天道宫”借过来之后,她们也遵从了那句话,在一定程度上绕过“星黎殿”的移动路线,然后再前往目的地。
    而到了现在——
    那句话却作为完全不同意义的关键词被回忆了起来。
    (可是,如果转告她的话,就肯定会发生暴走。)
    威尔艾米娜内心也承认,少女和少年之间的牢固关系已经发展到了这个地步——虽然她是非常不想去承认的。亚拉斯特尔明明听说了那句话,却至今也没有告诉她。这毫无疑问是因为他也怀抱着同样的悬念吧。
    (到底该在什么样的状况下向她说明才好呢?)
    关于那个时期,还是必须另外进行协商——她如此想道。
    总之,现在她就只能注视着那慢慢合上的房门。
    走进房间的夏娜——
    “!”
    察觉到自己桌子上正放着一个小包裹。内心的欢喜和不安交混在一起,她尽量不把这一切表露在声音中,向自己的胸口征求许可:
    “亚拉斯特尔。”
    “唔。”
    得到了简短的回答后,她就把吊坠“克库特斯”塞到了经过整理的干净床铺的枕头下面。这是威尔艾米娜在再次一起生活之后教会她的、收到送给自己的邮件和包裹时的约定事项。
    “是佐菲寄来的……”
    特意指名寄给她的信件或者小包裹,除了仅有的几次例外,基本上都可以肯定是佐菲.萨伯莉淑寄来的。在大多数情况下,那都是她接到了夏娜的信件后发出的回信。
    对夏娜来说,这个作为身经百战的勇者而为世人所知的“大胆妈妈”,也是师傅之一。在离开作为故乡的移动城寨“天道宫”自立之后,她曾经跟随着她一起旅行,学习了最低限度的社会常识。
    虽然只是很短暂的时间,但是对仅仅强化了作为战士的方面、在身为少女的意识上过于纯洁和毫无防备的“炎发灼眼的杀手”来说,在把她的外观整理成“能见人”的程度这个意义上,佐菲可以说是给了她相当大的影响。
    即使在分别数年之后,夏娜也还是很喜欢这个威势十足、性格中兼备了温和与激烈的特征、偶尔甚至表露出某种稚气的修女。因此,在御崎市和威尔艾米娜同住、开始跟外界宿进行联络的时候,夏娜偶尔会很自然地给她发去传言般的简短信件。
    这种交流变得频繁起来,是从佐菲固定居住在某个地方开始的……也就是她作为指导者被邀请前往平息外界宿的混乱之后的事。内容跟至今为止一样——夏娜发出简洁明了的传言,而佐菲则对其作出细致人微的回答。
    可是,这次却不一样。
    至少是夏娜的这方跟以前不一样了。
    “……”
    坐到椅子上的夏娜,从抽屉里拿出了剪刀,解开了包裹。
    把包裹在外的封纸解开后,里面就散发出一阵香醇的曲奇饼味道。知道夏娜最喜欢吃甜东西的佐菲,偶尔会把自己喜欢的点心类食品寄送到夏娜的手上。
    如果是平时的话。夏娜都会遵循先打开食物包裹、一边品尝美味一边读信这样一种(稍微有点举止不端)的习惯,不过这一次,那些都已经变成次要的东西了。
    她拿起了放在曲奇饼盒上的信,迅速撕开了封口。
    把信纸拿出来一看。分量果然比平常那种以季节性问候语开头的几张信纸要多出一些。上面是以流水般的笔迹写成的英文(她一旦写起信来,就会不自觉地在里面混入各种法语、拉丁语之类的词汇,不过对曾经学习过这些语言的夏娜来说并没有任何问题),第一张信纸开头首先是写到工作比之前要稍微容易做了一点,还开玩笑地说最好让夏娜和其他两人都来帮她的忙。然后就是对夏娜提出的关于组织改革和统制的建议进行成果和评价的叙述。
    夏娜一边读,一边自然地点着头。
    “嗯。”
    能否依照理论采取行动、以及在执行中能实现和没能实现的事项——有条不紊地写在上面的都是这些纯粹的事实。其中偶尔混入的注解,则是赋予佐菲异能力量的“红世魔王”、才智过人的智慧者“拂之雷剑”建御雷之神的见解和分析。
    “嗯。”
    夏娜也同样将其好好读完,铭记在心中。
    然后,信纸的下面部分就空出了一大片空白。
    新开一张信纸来写的另一个话题。
    那就是对夏娜来说最关键的事情。
    也就是对这次事件报告的回答。
    “……”
    当然,夏娜当时并没有带着感情来写。只是将近一年来在这个城市里发生的事和这次的事件作为一系列的事实,以自己的角度写了出来。仅此而已。
    可是如果是佐菲的话。如果是那个曾经教育过自己的女杰的话,也许应该会察觉到一些什么吧?夏娜当时就怀抱着这样一种类似撒娇似的期待。明知道这是自己的精神开始出现衰弱和疲惫迹象的证明……不,是正因为知道才这么做的。
    对这种并没有以征求意见和求助的方式写下的信件作出的回答,记载在最后一张纸上的文字——
    “欺骗自己就到此为止。把你和你自己合二为一的时刻已经来临了。”
    就只有这么朴素简单的两句话。
    “欺骗……自己?”
    被写在另一张纸上的,明显是作为对自己烦恼的回答而写上的两句话。
    可是。却仿佛完全没有具体性可言、仿佛谜语一样扑朔迷离的两句话。
    “我……和我自己?”
    夏娜放下信纸思考了起来。然而,她不仅得不出答案,就连文字所表达的内容也无法理解。以实质性为根本原则的她,最不擅长就是这些抽象性的思维和观念论。仿佛难以忍受这种过于沉重的苦恼一般,她把身体靠在了桌子上。
    (我,明明就是我啊。)
    夏娜在眼前轻轻翻动了一下手掌。“夜笠”在袖子前端出现了一瞬间,然后马上就消失了。这时候,她手掌上放着一个小盒子。
    那是一个贴着彩色印花纸的藤篮——是她的秘密小盒。
    对自己的事感到烦恼的时侯,她就会习惯性地把这个放在手掌上摆弄。
    (信里写的都是想不明白的话。)
    她一边想一边叹了口气。
    “这里”本来也放着一封信。不过现在已经消失了。
    对发信人来说,那封信就只是那种程度的东西,恐怕连写过这封信的事也忘记了吧。可是。夏娜却还依然记得。正因为已经消失,所以她更努力地让自己记得更鲜明,绝不忘记。
    佐菲的信,会不会也是对那已消失的东西的思念作出的一个回答呢?
    (不知道……但是。)
    就算佐菲现在就在这里。她恐怕也不会把文字中的含义告诉自己吧。她在察觉到自己烦恼的前提下,只作出了两句话的回答。这也就意味着她是想告诉自己,她只能做到这一步了。“大胆妈妈”的温柔也不是没有限度的。
    夏娜把玩着手上的小盒子——
    (应该去问谁好呢。)
    想到这里,又马上放弃了。
    最贴近身边的人可以说是亚拉斯特尔了,不过向他提出跟人类的生存方式相关的问题,总感觉不太符合道理。而且,面对既是父亲也是兄长、既是师傅也是朋友的“他”,如果把少女的内心赤裸裸地暴露出来的话,也实在太难为情了。
    另外,威尔艾米娜在这次的事情里也处于一种微妙的立场。对于那位失踪的少年,使得身为完美火雾战士的“炎发灼眼的杀手”发生变质的事态,她作为养育者的一员,一直怀抱着很强烈的不满。作为对自己进行心情整理的人选,她应该是最不适宜的一个了吧。
    跟自己同样情绪低落的吉田一美,以及身为普通人、对“这个世界的真相”毫不知情的坂井千草和绪方真竹,也是没办法说出来的。
    (商量……)
    夏娜忽然从绪方的事情联想了起来。
    只有一个人,是应该非常适合做“这一类事情”的人。
    虽然有这样的一个人。但是找那个人商量却令夏娜感到有所踌躇。
    即使从自尊心来说,也会觉得相当不爽。
    然而即使如此,现在她也不觉得能找到其他更适合的人选。
    她犹豫了一会儿,然后握紧了小盒子。
    (就只有那么做了。)
    少女仿佛认命似的作出了决断。
    吉田一美在这两个星期里,都一直在努力让自己保持内心平静。即使面临着少年失踪——对以少年的稳固思念为支柱的她来说简直等同于丧失了中核——的严重事态,她还是这样做了。
    在圣诞平安夜的晚上,夏娜带着她去看了少年那空空如也的房间。她就连眼泪都流不出来,整个人都茫然自失了。到了第二天,她接到寄送回来的信,然后就不顾一切地跑到了坂井家去。可是她的期待却彻底被粉碎,坂井千草只是把她作为“夏娜的朋友”迎进了家门。
    他消失了,不会再次回来——这种无情的现象,偏偏就是被曾经对自己和他的关系提出过各种建议的女性摆在面前,吉田几乎快要丧失自我了。
    在被那样的冲击所压倒的她面前,夏娜却道出了被寄返到各自手上的信件的意义,以及蕴藏在其中的小小希望。她到这时候才终于哭了出来,而夏娜则没有哭。
    经历了这一连串的巨大冲击后,她总算恢复了平静。
    那种平静,就好像凭着思念的力量把激烈起伏的感情强行抑制下来一样。
    这种姿态,无论是在年末对少年失踪的问题进行商讨的时候,还是正月在家里茫然度日的时侯,甚至是今天回到久违的学校看见没有他在的教室,也都没有改变过。
    可是现在——
    不知不觉地走进厨房,
    不知不觉地打开橱柜,
    不知不觉地把东西拿出来……
    (——)
    然后终于察觉到自己手上拿的东西出现了误差的时候。她崩溃了。
    (——)
    从明天开始就要正常上课了。
    她正为此而准备便当。
    这已经是形成习惯的行为了。
    现在他已经不在——
    (————!!)
    在察觉到便当饭盒根本不需要“两个”的时侯,她崩溃了。
    她突然感觉到一阵流泪的冲动,勉强做到了身后的椅子上。
    紧紧抓住由夏娜带来的一丝希望,她好不容易地忍耐了下来。
    这时候,她看见了放在彩色塑料柜里的料理书。
    本来就很喜欢的料理,在得到“为他而做”这个名目之后,就变得更喜欢了。即使是不擅长的料理、从没做过的料理、或是没听说过的料理,她都开始变得有积极挑战的勇气。结果,书上记载的一大堆料理,她都几乎全部做过了。为了跟他进行说明,对料理本身也做过各种了解和学习。
    大家还曾经在这个地方为自己开过生日会,自己则以料理招待他们。包括弟弟在内的大家都以各自的方式回报了自己,最后还一起照了照片。以他当新郎、自己当新娘的姿态,收纳在照片之中。那张照片,现在却变成了众人包围在身旁空出了一个位置的新娘,这样一个不自然的光景。
    置身于他曾经存在过的光景中,更让自己鲜明地感觉到他已经不在的现实。同时,就像反作用一样,把那段不会再有的日子、曾经快乐过的记忆,都一一从心底里唤醒。
    ——跟上学回校的他打招呼,讨论作业问题,帮忙做值日生的工作,或者反过来受到他的帮忙,为了一些稀松平常的事而一起欢笑,听他说自己做的便当很好吃,对菜式进行说明,被人拿这个开玩笑而感到羞耻,在移动到其他教室上课的时候听他向自己打招呼,在放学后满怀紧张地向他搭话,在雨天互相借用雨伞,也曾经到过许多地方,无论是第一次约会、下一次约会、还是围绕他展开的冲突、甚至是艰苦的跟“使徒”之间的战斗——
    仿佛逃避一般逐渐向过去倾斜的内心流向,突然间——
    (——“没有消失”——)
    却被一句坚强的、算不上呐喊的叫唤声所打断。
    (——“没有消失,绝对”——)
    在收到寄回来的信后、在坂井家遇到的夏娜发出的呼唤声。
    (——“如果真的消失的话,这个是不会被寄回来的”——)
    那是勉强在道理上能说得通的、一个微不足道的事实。
    (——“对,只要这个依然在我手上,我就会相信”——)
    这句夏娜向自己说出的誓约之言,吉田也在心中重复着。
    (相信。)
    现在的她能做到的就只有这一点了。
    可是,只要自己这样做的话,就能让可以做到其他事情的夏娜——能够让也许能把握住线索的夏娜——能够让也许能把他救出来的夏娜——能够让她的心变得更坚强,哪怕只是一点点也好。只有这种自觉和自信,是身为情敌、同时也身为朋友的自己确实拥有的。
    虽然还无法从椅子上站起来,但是她却坚定地抬起了脸。
    (我也会……)
    在心胸之中,思念和恋爱的力量依然在熊熊燃烧。
    作为证明,她的脖子上还挂着“那个东西”。
    硬币大小的、纵横长度相等的希腊十字架。
    由一位“红世魔王”托付在她手里的吊坠“希拉达”——那是对现在的她来说,要求付出最大代价的、成为自己为协助夏娜她们而使用的唯一力量的宝具。
    (我要一直拿着它。)
    并不是作为留念,也不是作为回忆,而是作为相信他生存的证明……同时也作为一个觉悟——只要是为了救他有必要这样做,她就会毫不犹豫地使用它的觉悟——把它拿在手里,一直拿着它。
    (求求你,一定要活着。)
    吉田紧握着吊坠,祈愿着从这里能把声音传递到他心中。
    这也是现在的吉田能对他做到的一件事。
    (仅仅是这样,就足够了。)
    祈祷所具备的意义,少女并不知道。
    深夜里.在凛冽寒风吹刮着四周的佐藤家。
    在占据了这座宽敞居屋一角的、隆冬中的日本式庭院里,正笼罩着封绝。
    这里是夏娜提出要求,威尔艾米娜不断加以说服,玛琼琳才不情不愿地答应下来的,由火雾战士们进行的夜间锻炼场地。这两个星期来,她们延续了少年还在御崎市时的习惯,在午夜零时前进行锻炼。
    以选择不用特意外出的佐藤家庭院为场地,由威尔艾米娜设置封绝为条件,威名赫赫的自在师亲自对“炎发灼眼的杀手”夏娜传授自在法的诀窍。
    所以在这个地方,有着看似三人实质六人的火雾战士们的身影,而明天将要前往外界宿的佐藤也作为旁观者出现。自从这次锻炼开始之后,他就不管自己能不能帮上忙,一直都在旁边观看。据说这是他不打算放弃任何能接触到“这个世界的真相”的机会的决心体现。
    对此,夏娜和威尔艾米娜则以“如果不妨碍锻炼的话”为前提而作出默许,玛琼琳和马可西亚斯也因为心中另有想法而什么都没说,就这样由得他了。
    而佐藤则站在葫芦形的大池塘边上——
    “呜噢……!”
    面对那烧灼着双眸出现在眼前的威容,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在横跨池塘的石桥中央,夏娜正伸出左手,径直举向天空。
    “——呼——”
    从她嘴里吐出来的,是平静安稳的气息。
    头顶上,炽红色的火粉就如逆卷的雪花一般从她伸出来的手中飞舞而起。那星星点点的光辉,在闪耀着炎发灼眼的少女头顶上形成了漩涡。倒映在水面上的火粉,逐渐形成了统一的流向,开始呈现出淡薄的物体轮廓。
    那是全长几乎有二十米的火焰手臂。
    在佐藤的身边,披着豪华的毛皮大衣的玛琼琳点头沉吟道:
    “已经大体上成形了呢。”
    “哈哈!好像已经连精神集中的准备时间也不需要了嘛,小姑娘。”
    挂在她右腋下的神器“格利摩尔”晃动了起来,马可西亚斯发出了欢呼声。
    但是——
    “还不行。”
    夏娜以一句话就否定了自己的成果。
    “我希望在维持着这个大小的前提下,获得能随意到处挥动的安定性。”
    瞬间,她沉下了腰,向旁边挥出了手刀。
    依循着她的动作,卷着漩涡的炽红色巨臂也在庭院的地面上掠过。整条巨臂比她神速的动作稍微迟缓了一拍,如同在台风中的大树一样稍微弯曲了一下。
    “哇啊!?”
    佐藤在事后才发现自己发出了没出息的悲鸣,以及完全无法对这种动作作出反应,还有手臂向着对自己毫无影响的方向挥出的事实,不由得脸红起来。
    当然,他的心中已经没有了“自己不如她们”这种负面性的悔恨感。只有“自己还不成熟”的正面认识,深深印在他的心中。
    (好厉害……)
    定睛一看,在巨臂掠过之后的草坪、树枝和石头表面上。明明经过暴风雪般的炽红火粉的洗礼,却没有出现任何焦痕和残留火星的碎片。
    (明明被那么厉害的火粉熏烤过啊……恐怕那个应该不是眼睛看到的火焰,而是作为物体握在手里,并且能够作为打击力使用的实体化的东西吧。)
    可是,身为使用者的少女,却似乎不能容忍那细微的迟延和程度很低的弯曲。
    “要毫无误差地使用的话,最多就只能保持现在的一半大小。如果要发挥充分的破坏力的话.就必须收束得更小了。”
    “所以你就认为这样不行吗?”
    佐藤正确地推测到了她的想法。
    夏娜轻轻点了点头,怀着坚强的觉悟回答道:
    “嗯,要变得更强才行。为了能应付‘任何事情’。”
    “……!”
    少女并没有察觉到少年的感叹,再次举起了手臂,解除了火焰的轮廓。
    炽红的火粉就像吹雪般飞舞散开。这种只以火粉形成轮廓的方式,是她为了避免在锻炼中使用全力而作出的最大努力。
    玛琼琳接受监督锻炼的要求时提出的条件.其中有这样的一项:力量消耗一旦超过能马上恢复的程度,就必须马上结束锻炼,判断权也在玛琼琳的手上。对随时身在战场、不能解除临战态势的火雾战士来说,多余的消耗自然是应该极力避免的。
    尽管如此,因为自在法是完全依靠实际感觉来领悟的技能,所以夏娜也必须不断反复尝试。在学习细致技术的同时,反复进行控制火粉的演练,其他的两人则在适当时候以坚毅和实际示范加以控制——之所以采取了这样的形式,也都是因为那些原因。
    即使是现在,“悼文吟诵人”也是——
    “之所以会弯曲,就是自身感觉没能跟上其体积大小的证据啦。只要对巨大化的自己抱有明确的认识,那么这种误差是应该可以消除的。”
    “唔,说白了就是尽量多用尽快习惯啦,嘻嘻嘻!”
    正在以软硬兼施的声音进行督促和鼓励。
    夏娜再次点头,然后又一次举起手形成巨臂的轮廓。
    身为火雾战士只有数年经验的她.以这几个月的定居生活为契机,利用不会消耗燃料的燃料罐——“零时迷子”的“密斯提斯”少年。一直在寻找着活用自身力量的方法。在实战中展现出来的炽红双翼、以火焰形成的大太刀,以及现在也于锻炼中不断尝试的火焰巨臂,也都是在这几个月里摸索出来的巨大成果。
    本来,火雾战士“炎发灼眼的杀手”所拥有的力量,就是掌管审判和断罪的“天罚神”的权能本身……也就是为了歼灭对手而存在的力量,以及火焰。
    这样的力量。如果只是随便使出来的话,看起来就跟其他火雾战士怀着破坏的意志生成的火焰弹之类的没有任何区别。如果要发挥出其本身固有力量的话,就必须掌握更高度的、经过精雕细琢的技能才行。
    在这里专门负责设置封绝的威尔艾米娜,抬头注视着手臂,不经意地说道:
    “干脆先定下名称,以此协助明确意识的形成,这样如何是也?”
    “爱念必至。”
    蒂雅玛特也照例对搭档的说法进行了补充。
    亚拉斯特尔先于契约者作出了回答:
    “嗯……虽然是个不错的想法。不过包括名称在内,这都应该由本人来决定。”
    “名称?”
    夏娜一时楞住,又把火焰巨臂驱散了。
    本来她就有着跟虚张声势之类的东西无缘的正直性格。而且在成功以火焰编制出大太刀之后.也没有给它赋予什么耀武扬威的名称,只是直接用“大太刀”来称呼就算了。
    “突然这么说我也……”
    从她的角度看来,对此既没有什么计较,但也没有坚决拒绝的打算。虽说如此,她也不会积极地去想出“就这么办”之类的好主意。
    这时候——
    “作为一个好例子——”
    威尔艾米娜平静地讲述了起来。
    “前代‘炎发灼眼的杀手’的力量,就有一个‘骑士团’的名称。那是因为对她来说,作为强大象征的印象,正是‘率先于自己勇闯敌阵的骑士军团’是也。”
    面对着自己养育的“炎发灼眼的杀手”,以真挚的口吻说道。
    “她就是以那个印象构筑了‘天壤劫火’的火焰形态.对数百人的军队、甚至连其装备的大小也能自由自在地进行实体化……可是现在,你在锻炼中领悟到的‘那个’,恐怕是——”
    “自己本身。”
    听了最后蒂雅玛特的话——
    “!!”
    夏娜立刻就感觉到自己掌握到了一些什么。
    (自己……本身。)
    为了不放过刹那间的感悟,她马上向天挥出了凌厉一拳。
    “——喝!!”
    炎发灼眼随风跃动,火粉的密度依然如故。但是描绘出来的轮廓却比刚才更为鲜明,一根炽红色的巨臂就此形成。挥起手的动作和那个轮廓之间,完全没有丝毫的误差。
    “成功了。”
    简直就跟她本身一样,巨臂坚强地屹立在半空中。
    在决定了以后再思考名称之后,当天夜晚的锻炼就到此结束。
    仿佛逐渐融入夜空一般,封绝被解除了。
    “啊啊.明天见……”
    “三位,做个好梦啰!”
    “那么,请替我向大家问好吧。”
    各自留下一句轻松的问候语,“悼文吟诵人”和佐藤就向屋子里迈出了脚步。
    威尔艾米娜也一如既往地催促夏娜离去。两人一起在御崎市内巡逻,确认是否有异常情况发生,已经成为最近这段时间的惯例了。
    “那么我们也走吧。”
    “定时巡回。”
    但是,平时应该会毫无留恋地转身离开的少女,却作出了拒绝。尽管对往前迈步犹豫了一瞬间,但她还是叫住了定为目标的女性。
    “等一下。”
    “咦?”“啊?”
    玛琼琳和马可西亚斯发现被叫住的人竟然是自己,不由得发出了惊讶的声音。
    两人的这种反应也是理所当然的。虽然住在同一个城市里好几个月,但是彼此间也只有介于战斗而发生的联系。以个人身份进行谈话之类的事,应该是完全没有过的。而且把使命放在第一位看待的正经少女,和根据自己的心情好坏随便放纵的女性,简直就没有任何共通点。可是现在,“那个”少女却叫住了“这个”女性。
    佐藤也随之转过身来。
    “怎么啦,夏娜?”
    “有什么事是也?”
    “用意可疑。”
    威尔艾米娜和蒂雅玛特,也对这种至今为止未曾有过的事感到不可思议。
    “……”
    夏娜没有回答,只是以黑色的双眸注视着玛琼琳。
    “什、什么嘛?”
    接着,佐藤把视线转向了威尔艾米娜。
    “什么啊?”
    “难道有另外的问题?”
    面对稍微吃了一惊的两人,夏娜又犹豫了一瞬间,说道:
    “……我想跟‘悼文吟诵人’单独谈一谈。”
    三人比刚才更吃惊了。尤其是——
    “到、到底找她本人有什么事——”
    夏娜没有让惊慌失措的前养育员继续说下去。
    “行了,威尔艾米娜就先去巡逻吧!”
    语气变得急躁起来的少女,推着威尔艾米娜的脊背想要把她赶走。在作出这种孩子气的举止的同时,也向佐藤瞪了一眼。
    “玛、玛琼琳小姐?”
    被她的气势所压倒的佐藤,以征求指示的神色看向玛琼琳。
    不知为什么被指名的女性,从她的态度上也推测到了某件事。大概是因为来到这个城市之后。她变得经常担任“那一类”角色的缘故吧。
    “嗯,也好吧。看样子也不是想找我决斗什么的。”
    听了搭档的声音后,也推测到同样事情的马可西亚斯问道:
    “嗯,是很重要的事。”
    可是夏娜却毫不慌张地作出了肯定。
    只有威尔艾米娜在提心吊胆满怀不安地注视着少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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