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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当好,”弗迈尔沉声说,“你们的确惹恼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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杰罗姆原地没动,只将左手探入挎包,轻轻摸索一遍施法材料,仿佛这样做能带来什么灵感,借法术的力量以小搏大,克服眼前的危机。假如不考虑众多散兵游勇,单独锁定邪教裁缝一人,他尚有不少阴招可以利用。指尖滑过不同质地、不同形状的容器,容器中盛满各式触媒,只消提供一条释放的捷径,闭锁在物质外壳下的能量足够粉碎任何有机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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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意尚未打定,杰罗姆左手尾指触到一样冷冰冰的硬物,马上记起了朱利安留下的怪锤子。据说这小玩意儿在适当频率下可以击碎任何硬物。杰罗姆心思稍动,却又暗暗摇头,就算冒险触发“预言术”,找到所谓“适当频率”的可能性仍极其渺茫,何况自己根本接近不了半空中的水晶。念头没转完,身旁的尼克塔已主动出击,朝弗迈尔站立的金属吊臂猛挥一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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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手剑不带丝毫劲风,像块吸水的海绵将所到之处洗劫一空,剑刃传来阵阵异响,恰似坟地里蟾蜍的低鸣,响声令人心生寒意。杰罗姆头一次有机会“安全”地观察这件武器:像裹了热空气的幻影,剑刃虚无缥缈,充斥着非实体的感觉,略一挥动四周便泛起燃烧卤素的怪味。同迷幻外表相比,它造成的毁灭货真价实——就算金属吊臂比人还粗,一剑下去必定会断成两截。双手剑无坚不摧的印象太过强烈,连杰罗姆也不敢设想其他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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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高处的弗迈尔不慌不忙,不介意即将垮塌的立足之处,却用两只手组成个“取景框”,对着空中射落的光线专心比划着,模样俨然是位外出写生的画家。双方一动一静,只要剑锋再滑翔三分之一秒,老裁缝就会从邪教领袖变作一条落水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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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了!”弗迈尔微笑,脸上挂着个孩子般的得意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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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表情既阴险又诚实,黑暗的动机加上单纯的喜悦,二者同样不加掩饰,结合起来竟格外匹配。弗迈尔小心翼翼,引导一段光线在他手中结成“帷幕”,又仿佛凭空取下大块薄薄的水晶片,分秒不差截住了剑锋。杰罗姆本打算发动一次“钢钉齐射”,瞬间击毙强敌,接下来的变化却令他动弹不得,只得歪着脑袋、观看了整整五秒。与他相比,尼克塔脸上的表情才是真正的震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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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手剑横穿过光线编织的“帷幕”,像撞在剃刀刀片上的灯芯草,立即分成左右两股,优雅地对称展开——可惜再无法造成杀伤效果。弗迈尔像一位耍木偶的人,用手中无形的丝线牵拉着下方的表演,他手指一动,剑刃顷刻化作虚体,只好在某个平面内独个张牙舞爪。双手剑的主人浑身震颤,显然没经历过挥剑落空的场面,近乎无限的自信正遭遇强劲挑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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眨着眼的杰罗姆只感觉似曾相识。这场面他肯定在哪见过。通天塔的实验室,光学与矿物学课程飞快闪过……他挎包里还装着一块方解石……假如把双手剑视作一道入射光,将“光幕”假定为某种晶体,弗迈尔刚利用恰当的介质造成了光线的折射。方解石对入射光的分解实验他做过许多次,这道“帷幕”产生的效果相当类似。倘若猜测成立,正面的攻势恐怕全是徒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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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你们的区别在于,我了解自己的处境。”弗迈尔笑容不减,脸上展露出无所谓的表情。他耸耸肩,对话音里的调侃不加任何掩饰,“我看得清楚明白,先生们,这是一场无目的、无价值、且无意义的游戏。这句话的重点是:棋子们需要执着于胜负吗?假如每一步都身不由己,输赢又有何妨?偏偏你们还万分郑重,自以为敌我分明,为各自秉承的无聊价值而战……没错,黑棋是邪恶的,白棋即将拯救世界,呵呵!然后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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弗迈尔说:“一局过后,所有棋子都得回盒子里躺着。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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尼克塔爆发出惊天怒吼,全力抽回剑刃,开口时仿佛咆哮的狮子。“今天你哪也去不了!”喉咙深处闷雷阵阵,短短作一次深呼吸,挫折感带来的愤懑反而化成骇人的斗志。他一震手中剑,双目寒光四射,转用无起伏的音调说:“你已经是个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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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裁缝诡秘地笑笑,“这事嘛,或迟或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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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进反退,尼克塔转身跃下金属螃蟹宽阔的脊梁,落地时举手劈死离他最近的半恶魔步兵。牺牲品第一时间支离破碎,像岩滩上迸裂的浪头,弥留之际发出简短惨呼声。惨呼令双手剑精神一振,接着旋风般横冲直撞,视野中所有活物被自动列入斩杀的名单。杰罗姆同时感到心寒与不解,尼克塔显然没打算就此逃逸,也没有放过弗迈尔的意思,夸下海口却纵身扑杀次要目标,这种行为着实令人费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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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与此同时平台上只剩他一个目标,弗迈尔友善地笑笑,随手掷出无以计数、卷云般的碎纸片来。杰罗姆就地散开,紧贴着脚下金属外壳四下流窜。不少纸片径直嵌入他所站立的位置,坚固的合金仿佛不堪一击,如此攻势却未对他构成任何威胁。顺着平台外延周游一圈,待到碎纸片动能耗竭,森特先生立刻完完整整回到了原位。踩两脚满地纸蝴蝶的碎片,纸张的质地再平凡不过,想不通是何种力量造成如此夸张的战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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弗迈尔频频摇头:“不得不说,您真是位逃跑专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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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奖了。”森特先生不客气地消受下来。“不如将这面墙放下一会儿,让我也给你两下。有来有往,这场戏才有看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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弗迈尔认真思量,眼望着他问:“就算明知道所作所为毫无意义,仍然要垂死挣扎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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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不起,哲学非我所长。”杰罗姆平心静气地答道,“毫无意义,你不也玩得挺开心?要真如你所说,大家是同一只棋盘上的棋子,我宁愿好好享受这场戏法。没准你该到战场上走一遭,去看看什么叫无价值的死。人要是填饱了肚子,还真以为自个比动物高等许多,非得为两句口号而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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弗迈尔禁不住大呼鼓掌,“一语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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脸上的褶皱都在发光,他愉快的表情不像面对死敌,倒好比碰见了生平一位知己。“向阁下致敬,”老裁缝规规矩矩地躬身行礼,接着抬起头低声道,“如果可能,开始逃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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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完这话,弗迈尔手势微变,充当掩体的光幕马上聚拢成线,变成一列锋利的刀具,将金属外壳裁纸般剖开两半。光线所过之处青烟顿起,金属残片随之红热崩裂,一时间温度飙升,螃蟹的脊背像巧克力般翘曲塌陷着。杰罗姆立即四处腾挪,跳跃传送,落脚点转瞬沦为炽热的熔融状态。只见他整个人片刻不停,变作流动的闪电链,与中央一道光刃共舞。热蒸汽裹着大量尘埃,蓝色电芒仍不住画圈,不肯跳下业已滚烫的金属表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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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刃平推纵切,弗迈尔逐分寸地剖割着,揭开外壳露出下方的高温陶瓷。此刻平台表层已化成冒烟的条块状,仿佛久旱龟裂的粘土地,令闪电链失去了赖以流动的介质,即将在致命的高温下重塑成肉身。收敛起游走的光刃,弗迈尔最后瞻仰着对手的结局:电芒劈啪作响,一具人形在逆光中半跪起来,四肢猛烈挣扎,映出三片花瓣状乱舞的影子。尘埃中星星点点的可燃物噼啪发响,裹着大片火星朝四周弥散开。再经历一波痛苦痉挛,挣扎的人体忽然凝定不动,仿佛灌满了氢气的圆球离地升腾,中央仅仅略具人形,外观化作一团飘浮的球状闪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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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团举起前肢,极度陌生地打量着,无法肯定自己身上刚发生了哪种状况。由于得不到任何解答,杰罗姆#8226;森特只得将注意力转向四周:半空悬挂的水晶射出耀目光辉,照亮了所有尚未断气的活物,模糊形体下,他们像随风摇摆的星星烛火,在概率汪洋中载沉载浮。那些半死的个体眨眼就要熄灭,其他个体情况各自不同,但都随着概率的潮流波动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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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比之下,立在吊臂顶端的邪教裁缝外形诡秘,状似长满尖刺的蒺藜,表面找不出任何平滑之处,质地和上过釉彩的瓷器差不多。斜下方那位手执大剑、四处收割生命的,此时好像一柄巨型镰刀,全身开刃,新月状刀锋每夺走一条性命就被打磨得更加锋快,腾腾杀气不言自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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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对眼前的奇景,杰罗姆只能推测、自己不慎触发了一道“预言术”,并且在法术效果结束后未能及时脱离,才会陷入这般奇特而尴尬的境地。整个世界扭曲为象征符号构成的“象限”,这与他多次施展“预言”所进入的场景如出一辙——至少以上猜想比认定自己突然发疯要好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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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准确地说,这里属于‘现实的侧面’。同一地点倘若聚集了太多特殊人物,现实的森严壁垒被迫让出一道夹缝,你所处的位置就在其中。”耳边响起熟悉的女声,杰罗姆浑身僵硬。距离如此之近,他完全肯定来人就是“只存在于想象中的”女士——概率的一面,母性的集合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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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回头,”对方安静说道,“试着依赖自己的直觉。观察这块水晶。敌人全部的力量便来源于此。打碎它,胜利在你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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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逐,嘶喊,狂乱的尖叫。一半置身于“现实的侧面”,杰罗姆朝中央水晶迈出一步。周围暂停的时间随之流动起来,像一首恢复演奏、仍有些仓促的舞曲。再一步,他听见弗迈尔拉长腔调的叫喊,目睹尼克塔极度缓慢地斩杀一人。水晶仿佛触手可及,前方强光攒射,传来的斥力几乎令他再难寸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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动用全部的意志力,杰罗姆终于触到水晶的实体,最后一步,球状闪电的外壳收敛殆尽,他总算恢复了正常模样,看上去狼狈万分,所幸浑身各部件都还处在原来位置。一面按住温暖的水晶,一面摸出挎包里的共振装置……杰罗姆感觉有人正手把手地指导他、凭空挥舞着金属锤,沿既定路线绕转两周。共振装置启动完毕,旁观者再也来不及阻止敲击的过程,金属锤在脆响声中落在水晶表面,瞬间迸发出二十倍于“敲击术”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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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瞥一眼面目狰狞的弗迈尔。对方显然没料到失败来的如此轻易,又如此令人费解。紧接着,手中的金属锤子应声粉碎,脚下悬浮的水晶也出现一道蜿蜒裂痕,并最后一次大放光明。杰罗姆如释重负,知道自己刚完成了既定任务,破裂声中朝下方尽力一跃,就势打个滚,此时背后射来的强芒一下子熄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