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找到了812,于达远的门虚掩着,留着一条指头大的缝,显然是在等她的到来。她轻轻地叩了叩门,于达远在里面说:“请进。”
她推门而入,微微一笑,说了声于书记好,就坐在于达远的大班桌对面,拢了拢头发,矜持地将两手放在膝盖上。于达远的眼窝有些发青,明显的睡眠不够,或许,与那个紫衣女人有关。他给她沏了杯茶,轻轻地放在她面前。
她点点头说:“谢谢。”
于达远就说:“袁科长,你和谁都这么讲礼貌吗?”
她淡淡一笑,没有作声。一低头,瞟见她写的报告已经打印出来了,正摆在于达远的面前,便说:“于书记,您指示吧,我洗耳恭听。”
于达远瞥她一眼说:“噢,报告我看了,写得不错,不用改了,就这样吧。”
不用改了,那还叫我来干什么?袁真心里一紧,就有了戒备心理,但一想到昨晚的景况,她就释然了。从他那微皱的眉头上,她似乎洞悉了一切。
“昨晚让你见笑了。”于达远说。
“对不起,我不该打扰你们,我是无意中……”
于达远摆摆手说:“你不用解释,要说打扰的话是我们打扰了你散步。我妻子这几天情绪不太好……”
“噢。”她静静地听着。
于达远叹息一声,仰靠在椅背上:“唉,真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啊!”
袁真点了点头。
于达远坐直身体,忽然问:“袁科长是不是愿意听我说这些?”
袁真说:“愿意啊,人总会有些负面情绪积压在心里,它需要排遣,只要于书记愿意说,我就愿意倾听。”
“呵呵,难得有人当我的精神垃圾筒,”于达远笑笑,沉吟片刻说,“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事。我妻子来莲城,是来劝我离开政界的。我们是大学同学,后来一起留美,当初回国她就不同意,是我软硬兼施把她带回来的。如今她在上海浦东一家外企里当副总裁,年薪是我的二十倍。如果我跟她回去,有更好的职位等着我。其实劝我去浦东的不光是她,我是学工商管理的,猎头公司一直盯着我不放。”
袁真瞪大了眼:“那您为何不去?既有高收入,又能夫妻团聚,何乐而不为?”
“为了理想。”
“理想?”袁真颇为诧异。
“我知道,现在说这个词显得有点可笑。可我确实有这个理想。也不知为何,我一直对从政有浓厚的兴趣。你想想,把一个地方治理好,使它的社会和谐发展,人民既可安居乐业,又能行使自己的政治权力,还有充分发展个性的空间,在整个社会的进步中实现我这个管理者的自我价值,这不是件很有意义,也很有意思的事吗?”于达远两眼炯炯有神。
“嗯,”袁真点一下头,笑道,“不过,像你这样抱负的人恐怕还不少吧?”
“我知道你的意思,那些人的所谓抱负和我的理想不可同日而语。他们跑官要官为了啥?不过是为换取现实利益,为一己私利而已!你可能不知道,在美国当个市长,是没多少薪水,也没什么特权的,有的甚至连办公楼都没有,靠租房办公。人家当官,是图的有个为民众服务的机会,图的一种责任感和荣誉感。我们也向人家学学就好了。”
“当书记的还崇洋媚外啊!”袁真开玩笑说。
“在这个方面,还是有点崇洋媚外好,人家的文明程度就是比我们高嘛!你看我们的某些干部成天在想些什么、干些什么?那些行贿受贿的事就不去说了,用公款吃喝玩乐的还少吗?不吃喝玩乐,居然还办不成事!一个处级单位,一年招待费就花掉十几万甚至更多,这都是纳税人的血汗,是民脂民膏啊,为何要允许报销?这就是腐败嘛!”于达远说着说着激愤起来。
“这就是国情,你到了餐桌上,不照样要随俗?”袁真说。
“是的,这也是我最尴尬、最痛苦的地方。或许,长此以往,我也熟视无睹,心安理得,到那时候,我的所谓理想也不知不觉变了味,跟别人没什么两样了。有时,我真感觉泡在一个酱缸里,不是我影响缸里的酱,就是缸里的酱泡坏我,我能恪守住我的品格,我能保住自己的本质吗?我有点怀疑我自己……幸好,我还有这种怀疑,它说明我还清醒,还有一份警觉,就还有不被泡坏的可能。我希望像我这样人越来越多,大家一起努力,通过推进民主政治来改善制度,我们的国情才会有所改变,变得越来越好。”
于达远挥着手,情绪高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