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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节
    “谢谢您,代顿先生,您是一个好人,祝您也交上好运。”玛格丽特真心实意地说道。
    克鲁曼笑着冲她点了点头,转身带上舱门离开。
    随着他脚步声的消失,四周再次归于安静。
    玛格丽特坐到了椅子上。渐渐地,疲惫感朝她袭了过来。最后她靠在椅背上,慢慢阖上眼睛。
    各人各有天命。何况,这艘船也未必一定就会像她知道的那样,遭遇到撞冰山的厄运呢……
    在睡过去前的一刻,玛格丽特这样告诉自己。
    ————
    玛格丽特睡得正迷糊,脚底忽然感觉又湿又冷,她睁开眼睛,看见地板上慢慢漫上了水,她惊骇地抬头,发现对面舱壁上忽然出现了一道长长的犹如被刀锯割开一样的裂痕,黑色的海水瀑布一般汹涌着从裂口往里灌。很快,水就漫到了她的腰间,继而上升到胸口,她想逃走,奋力挣扎,手却一直牢牢地被铐住,根本无法挣脱开。
    冰冷海水迅速淹到了她的下巴。她深陷绝望的时候,脑海里浮现出和自己相依为命了十年的父亲那张熟悉的脸。
    “上帝啊,要是他知道我就这么死了,该会多么伤心,我不想死!”
    在海水就要淹住她口鼻的一刹那,她终于大喊了一声“救命——”
    “砰”的一声,耳畔边突然而至的一个声音将她迅速从睡梦里惊醒,她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还保持着入睡前的的那个姿势,正歪靠在舱壁上。
    船壁并没有破,海水也没有涌进来,更没有淹没她。
    刚才,她只不过是做了一个梦而已。
    但是那个梦的感觉却是如此清晰。甚至直到这一刻,她醒了过来,后背冒出的冷汗还紧紧贴住她的衣衫,整个人冷飕飕的。
    那个梦,太可怕了。梦中被海水淹没围困时的刺骨冰冷感和当时她的绝望恐惧心境,清晰得仿佛就像真的一样。
    她的心脏跳得就像要死了一样,嘴依然保持着呼叫救命时的样子,目光呆滞地望着推门而入、把她从可怕梦境中带离了出来的那个人。
    是一个不认识的船员,大约四十多岁。
    “玛格丽特·费斯?”对方仿佛被她此刻的表情吓了一跳,一手扶着门把,睁大眼睛看着她。
    玛格丽特终于清醒了。动了动几乎麻木了的半边身体,困难地从椅子上慢慢站了起来。
    “是的……我是……”她的声音听起来,有点有气没力。
    船员走了过来,用手上的钥匙打开了铐住她的那个手铐。
    玛格丽特收回手,慢慢揉着被拷出了一圈红紫印痕的手腕。
    “请问,现在是什么时候了?船到哪里了?”
    “现在是上午十点三刻,再过二十分钟,就到昆斯敦了。”对方回答。
    玛格丽特松了一口气。
    刚才她还有点担心,唯恐自己这一觉已经错过了昆斯敦。
    “请问……是要送我下船了吗?”
    船员看了她一眼,“跟我来吧。”
    玛格丽特抬手擦了擦额头的一层冷汗,深深呼吸一口气,让狂跳着的心脏渐渐平息了些,跟着船员走了出去。
    他带着她来到走廊的尽头,上了一道仿佛船员专用的狭窄楼梯,又上了一道,连着爬了两层后,到了c层,顺着新出现在面前的走廊继续朝前走去,最后停在了走廊尽头一个舱室的门前。
    他打开门,示意玛格丽特进去,“请您在这里等着。”他说道。
    “好的。”玛格丽特点了点头,顿了一下,又问道,“请问,克鲁曼·代顿先生去哪儿了?”
    “他有点事。”船员回答。
    玛格丽特踌躇了下。
    刚才梦境中自己被淹没在水中垂死前的那种深刻绝望和痛苦,直到现在让她感到心有余悸。
    她很幸运,只要在这里再等上半个小时就可以下船了。但几天之后,这条船上剩余的人里,如果没有意外的话,大部分将会随着沉船悲惨地死去。
    就在昨天,在她不得不考虑自己能否安然下船的时候,她还一直用人各有天命来安慰自己。但现在,她真的就要下船了,她竟然又该死的有点摇摆不定了。
    她的眼前浮现出克鲁尼·代顿给她看自己未婚妻照片时那张年轻脸庞上露出的灿烂笑容。
    整整一船的人命……
    她实在没法能够做到完全无动于衷,就此心安理得地下船。
    至少,她做自己能做的,剩下的,就看上帝的安排了。
    玛格丽特决定了。
    “抱歉,能麻烦您一下吗?下船前我想见代顿先生。我以为会是他送我的。”
    等克鲁尼过来,在下船的前一刻,她会再次提醒他沉船的可能。如果她的话能让他产生哪怕些微的警惕,继而去提醒船上负责瞭望的他的那几个同事的话,或许悲剧就有可能避免。毕竟,泰坦尼克的沉没完全就是一系列偶然作用下的结果。这些偶然因素中的任何一个,哪怕发生了最微小的变化,最后的结局未必不会发生改变。
    船员用一种略微古怪的眼神看着她。
    “哦,费斯小姐,您不用下船了。”他慢吞吞地说道。
    玛格丽特一时没反应过来,“您说什么?”
    “您不用下船了,”他重复一遍,“霍克利先生撤销了对您的指控。所以您不用下船。但是很抱歉,您现在还不能自由行动,所以请您先待在这里。您请进去吧。”
    玛格丽特大惊失色,“撤销了对我的指控?为什么?不不,我撞坏了他的车,他控告我是天经地义的!我要下船!你放开我——”
    “请您进去吧!”
    船员似乎得到过什么指令,不顾玛格丽特的挣扎,用力钳住她胳膊,往里一推,玛格丽特敌不过对方的人高马大,整个人立刻被推了进去,脚在地毯上绊了一下,打了几个趔趄,这才站稳了身体。
    她转过身,扑回到门口,却听见门外轻微咯哒一声,门被反锁了。
    ☆、chapter 7
    玛格丽特又惊又怒,使劲地拍门,门纹丝不动。她又开始大声喊叫。过了一会儿,终于仿佛有人注意到房间里发出的动静,朝这边走了过来,但令她感到绝望的是,刚才那个关她在这里的船员并没有离开。隔着门隐约听到他和对方说了些不知道什么的话,很快那个人就离开了。接下来,无论玛格丽特再怎么拍门,外头一直都没有任何响动了。
    船体忽然轻微地晃了一下,玛格丽特停止了徒劳的拍门,飞奔到房间靠舱壁的一侧,透过一扇玻璃舷窗看出去,视线里出现了远处港湾船坞的黑色轮廓。
    因为泰坦尼克号太大了,长达两百多米,排水量更高达惊人的五万吨。纽约的查尔斯码头为了容纳这庞然大物,不得不将船坞向哈德森河纵深扩建了一百米。昆斯敦更没有能够容纳它的那么大的船坞,所以船抵达的时候,没有完全进港,而是停在了这里,几艘驳船送来需要上船的乘客和货物,下船的乘客也经由驳船上岸。
    玛格丽特意识到昆斯敦到了,船将会在这里停泊一段时间,然后重新出发再次驶向大西洋。而这也意味着,现在就是她能够上岸的最后时刻了。如果错过,她将可能随着沉船一道永沉海底。
    “混蛋!开门,放我出去!”
    她再次奔回到门口,愤怒地抬脚用力踢着门。
    然后,不管她怎么踢,外面始终没有半点响动。
    玛格丽特陷入了沮丧和绝望。就在她滑坐到地上,大口大口喘气的时候,门外忽然传来一阵动静,似乎终于来了个人,而且现在正打开门锁。
    刚才被抽掉了的力气仿佛瞬间又回到了她的身体里。玛格丽特一下从地上爬起来,紧紧地盯着门口。
    门被打开,进来了一个人。
    在门被推开的前一秒,她也设想过所有可能会在这时候出现在这里的人。克鲁曼、卡尔·霍克利,即便是爱德华船长,也不会比她现在看到的这个人更加令她感到惊诧。甚至可以说,她做梦也不会想到,这时候竟会在这里看到这张脸。
    这是一个中年男人,体格魁梧,看得出来,他对保养身材相当上心,一套裁剪合体的笔挺深蓝间黑毛呢条纹西装恰到好处地烘托出了他的男子气概,雪白假领前端端正正戴着和西装相配的黑色领结,他的一只手上握着一柄文明杖,脸上总是带着一种能让他看起来更加让人值得信任的风度翩翩的表情——总之,无论从哪一方面来说,他看起来都是一个标准的令人敬仰的富人阶层男士。
    “布莱克先生!”
    因为太过惊诧,玛格丽特下意识发出这么一声喊叫后,就愣在了原地。
    罗伯特·布莱克,也就是男孩谢利的父亲,他出现在这条船上,其实并不是什么让人太过震惊的事。玛格丽特心里也明白,即便自己已经藏起了他们一家人的船票,但以布莱克家的身份,即便丢了船票,只要他们想上船,还是有办法可以上来的——让玛格丽特愣住的是,他怎么就会来到了这里?
    罗伯特·布莱克,这位温彻斯特市的头面人物迅速关上门后,就朝着玛格丽特露出了微笑。
    “费斯小姐,看到我,您一定感到非常惊讶吧?”
    “你怎么会在这里?”
    玛格丽特的脸立刻冷了下来,态度并不礼貌,甚至带了点质问的口气。
    “听到您用这样的语气和我说话,实在是令我感到难过,”罗伯特·布莱克似乎并不在意她的口气,露出遗憾而失望的神色,朝她走了过来。
    “谢利也上船了?”
    玛格丽特想到了那个男孩,强忍住因为对方靠近自己而产生的那种不舒服的感觉,问了一声。
    “您还记挂着他,这令我感到非常欣慰,”罗伯特·布莱克蓝灰色的眼珠子盯着她,语气听起来十分真挚,“是的,他也在这条船上。您大概不知道,就在出发前,我们的船票居然找不到了。虽然折腾了一番,好在最后还是没耽误。哦,费斯小姐,我是想说,您是一位很好的钢琴老师,谢利非常喜欢您。我已经知道了您辞职的事,我感到非常遗憾……”
    谢利还是上船了……
    但,如果没记错的话,头等舱的乘客里,除了少数自愿留下与丈夫一起共生死的妇女,绝大部分女人和孩子最后都上了救生艇。
    事已至此,她也只能希望谢利可以平安登上救生艇。
    “抱歉,布莱克先生,我恐怕没时间和你在这里叙旧。”
    她生硬地打断了他的话。
    她根本就不想和这个人多说话,多说一句话,就是浪费她一分逃生的机会。她抬脚往门口快步而去,但是,就在快走到门口的时候,罗伯特·布莱克拦住了她,挡在门前。
    “费斯小姐,毫无疑问你闯了一个很大的祸。难道你不想知道你为什么不用被送下船去接受指控?”
    玛格丽特停了下来,扭过脸,“有话快说!”
    罗伯特·布莱克仿佛并不在意她冷漠的态度,脸上露出淡淡的、仿佛施舍了穷人后希冀看到对方露出感激之色的那种欣然表情。
    “是这样的,费斯小姐,我与霍克利先生,就是那位要控告您的先生,我们是朋友,关系很不错的朋友,就在上船前的晚上,他与他的未婚妻布克特小姐还在我家里渡过了一个愉快的晚上,我们一起吃了晚饭……”
    留意到玛格丽特露出不耐烦的表情,他立刻改口,“是这样的,今早我听说了卡尔汽车被毁的事。一切都是上帝安排吧,无意之中又让我得知他要控告的那个人居然就是您,这让我感到非常惊讶,又十分不忍。无论出于何等考虑,对于您现在陷入的绝境,我都无法做到坐视不理。所以我私下找了卡尔,表示愿意代您赔偿您给他造成的损失,并请他看在我的份上,让您免于受到指控。他答应了……”
    “所以你就叫人把我带到这里,然后把我关起来?”
    玛格丽特愤怒地质问。
    她的反应大大出乎罗伯特·布莱克的预料。他一愣,脸上随即露出惊诧的表情。
    “我实在是无法理解,费斯小姐,对于我为您做的这一切,您为什么竟然完全无动于衷?非但如此,您居然还用这样的态度来对待我的好心好意?姑且不论您是否有能力赔偿您因为自己鲁莽行动而造成的损失,光是来自卡尔的指控,就足够让你入狱了,如果他真这么干的话。一旦你的记录留下了污点,在你出来后,还会有什么前途可言?难道我对你的帮助非但不能让你感激,反而招来你这样的对待?”
    玛格丽特忍住气,冷笑了一声。
    “您只要我的感激和原谅,是吗?布莱克先生,您的目的难道仅仅只是这样?如果真是这样,我不但收回我刚才对您的不礼貌对待,而且还会诚心诚意地向您道歉!”
    罗伯特·布莱克的脸上泛出一种略微古怪的表情。他搓了搓手,朝她慢慢靠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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